“等不到秋糧上市,貨棧有餘銀,就多儲些米糧吧……”林縛望著北麵的朝天蕩,在天與地相接處,有著閃些的燈火,似是岸邊人家,似是江上漁船。

孫文炳是淮東在江寧的聯絡人,集雲社有什麽動作,都是淮東軍司統一部署,林縛這話是跟林續祿說的。

林氏分為三支,實際上還是以淮東為首。雖然林續文、林庭立及林續祿一係都相對獨立,並不依附於淮東,統一行事時,也是以淮東的意見為主。這幾年來,是林縛率領林氏突破困境的,林家能獲得今日之地位,大半都是淮東撐著。

不管外人如何看,林家內部人對這個是有清醒認識的。

“秋糧會漲?”林續祿問道。

“嗯,”林縛點點頭,說道,“很可能不是漲一成、兩成的問題,這世道再無好轉,儲備米糧比金銀更能抗得住折騰。東陽那邊,要盡可能控製米糧出境,我這次回淮東,也會做些準備了。另外,這獄島上,我希望三哥能盡可能克服困難,沿汛期水線環築護島石堤!”

“啊,”林續祿微微詫異,問道,“天要變了?”

“誰曉得,有備無患吧!”林縛說道。

林續祿點點頭,說道:“這事我馬上就做……”

獄島扼守金川河口,是江寧城東華門外的戰略要點。

獄島四麵環水,環島築一道齊胸高的堅固石堤,可以說是為了防洪、防汛,實際更可以與島上的營寨、貨棧形成完整的防禦體係,能有效的遏製敵船登灘搶島。

林縛這是要林續祿為可能很快就會發生的變局,提前做些準備。

將來江寧城裏有什麽變故,無論是東陽軍東下,還是淮東軍西進,有獄島在,就能在江寧城外迅速站穩腳,影響甚至控製江寧的局勢。

“柳西林將隨張玉伯北上徐州任職,東城防戍將主要由寧王府衛營承擔,”林縛說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也不可無,人心到瘋狂時,就不是因勢就能製衡的。文炳這邊,我隻能給留兩百甲卒,動作不能太大了,否則影響不好。林家要是寬裕些,武衛最好能增加到六百。再不濟,也要保證退到獄島能守住三天!”

“情況會這麽惡劣?”林續祿詫異的問道。

“我也不希望亂,”林縛說道,“二叔對寧王還抱有信心。有些話,我也不好提前跟二叔說什麽,怕二叔聽了心裏不高興。我與三哥親近,說錯話,大家都能抱容。我問你,天下真要大亂,我們能做什麽選擇?”

林續祿眼睛在黑暗裏熠熠生輝,壓低聲音說道:“我爹半輩子折騰,能掙得這份權勢,已經很心滿意足了,對形勢的凶惡,難免會有所鬆懈……”

林縛笑了笑,無論林續祿是有野心也好,還是真有清醒的認識也好,隻要能聽進去他這邊的建議,提前做些準備,總比什麽都好。

“夢得叔陪我再走走,”林縛說道,“所料不差的話,淮東在東線對浙閩用兵的事情就會有結論,我也要離開江寧了……”

林續祿、孫文炳等人告辭先離開。

林夢得聽著拍打灘涯的江浪聲聲,輕輕一口氣,說道:“林庭立在宦海折騰了半輩子,貪圖安樂是人之常情,好在續祿清醒一些。有什麽話,他們父子之間有商有量,總比我們勸說要好。”

“能將奢家的攻勢遏製住,那自然是好,”林縛說道,“但是我們要考慮更多。北邊隻會更糟糕,我隻希望不要太糟糕!南邊一點也無法樂觀!要是徽南或江西給奢家打漏,奢家數萬精銳從西南直撲江寧,要如何應付?抑或董原在兩浙取得對奢家的大勝,野心難以遏製,欲取江寧,要如何應付?要是兩湖的形勢沒能控製,流寇大軍順江而下,要如何應付?”

“……要保證淮東境內的生產能有序的進行下去,不受到幹擾,淮東軍必須要想盡一切辦法,將欲害淮東的敵對勢力抵擋在外線,”林縛說道,“淮東的地勢其實很簡單,以海陵、淮安兩府十一縣為腹地,以淮河為界,淮河以北的淮泗地區為外線。南隔平均有數十裏寬廣的揚子江,嵊泗諸島則為外線。維揚府的地形天然與海陵、淮安兩府連成一片,本是淮東的一部分,隻是暫時還輪不到淮東軍司去管轄。往西,則以洪澤浦、石梁河以及朝天蕩為外線。東陽府實際起到屏蔽淮東西部外線、與淮東合圍維揚府的作用……”

“是啊,”林夢得微微一歎,說道,“沈戎能耐再大,處於淮東與東陽的環抱之間,也實難有什麽作為……”

“維揚府處於內線,相對較安全。沈戎想到整頓地方兵備,地方上響應也會消極。再者寧王與嶽冷秋諸人,還要考慮從維揚府抽取資源,所以也不可能支持沈戎在維揚府發展地方兵備,”林縛說道,“現在擔心的是平江府劃入浙北軍司之後,董原會對維揚府滲透。所以吳黨要發奮圖強,掙紮董原、嶽冷秋對平江府的控製,就算沒有好處,我們也要幫一把的,要將董原的手擋在維揚府之外。這時候來看獄島,就會看到,獄島除了控扼金川河口,對江寧城有戰略上的意義之外,實際也是淮東與東陽在朝天蕩裏的一個銜接點。要是再往西找勝負手,就是桐柏山、大別山、皖山一線……”

這時候有快槳船從對岸駛來,船頭掌著燈火,近碼頭時,船頭大聲通報:“山陽驛信……”

這年頭可沒有什麽信鴿傳信的玩藝,更不要指望有線、無線電報了。除了烽火、燈旗傳訊外,驛騎是最快也是最有效的傳遞消息方式。

林縛出任淮東製置使司之後,就讓烏鴉吳齊對淮東舊有的驛騎、急遞鋪傳信體係進行整合,並將淮東情報網絡往外線擴張。更遠的地區,主要還是通過商號、船隊以及現在的塘抄、驛傳體係收集信息情報,而潛伏到浙閩、遼東腹地的密探,主要是刺探這些地區的綜合情報,半年能傳一次情報回來,就算是高效率了。

林縛不曉得山陽這時候有什麽事情發生,要連夜將密信追到獄島來呈閱。

“莫不會孫壯或陳韓三有變?”林夢得緊張的問道。

“不會,時機不對!”林縛搖頭說道,“陳韓三是不見好處不撒鷹的人,孫壯此人粗裏有細,不可能這麽急躁!”

侍衛將山陽遞來的密信呈上,林縛拆開來看過,恨歎道:“陳芝虎啊,陳芝虎,沒有李卓給他加套子,他出柙就隻是一頭惡虎!”

林夢得從林縛手裏接過密信,看過,吸了一口涼氣,說道:“他真下得了狠手,兩萬流民便給他這麽坑殺了!”

*****

林縛得消息要早半天時間,陳芝虎在鄢陵獲大捷的消息次日清晨才傳到江寧。

陳芝虎率部進駐許昌不久,就有天襖軍殘部北進鄢陵。陳芝虎率部從許昌東擊流寇,在鄢陵城西北全殲這一部流寇兩萬餘人。

雖說陳芝虎殲敵兩萬餘、首級全部割完還要些日子,但此役未留一個俘虜,令江寧許多人心裏泛寒意。更多人則是歡欣鼓舞,覺得陳芝虎這麽殺下去,大越朝中興有望。

淮東哨探傳回的情報更準確一些。

在鄢陵給殘的兩萬餘人,是天襖軍殘部不假,他們這時候北進鄢陵的動機暫時還無法查知。這股殘匪北進鄢陵,給陳芝虎誘入鄢陵城外的沙濟河灣地裏,就沒有出路。

陳芝虎本有機會逼降之,卻殺性未改,選擇屠殺幹淨。

兩萬餘人裏,流軍也許隻有半數,其餘都是隨軍從賊的流軍家屬;也都作為流匪全部給殺戮梟首。有頭無頭屍體給丟入沙濟河裏,沙濟河進汴水的口子都給填住,河水大溢,甚至在當地造成一次規模不少的澇災。

要是將所有人都殺光,也能恢複秩序,林縛寧可不要這種秩序。然而即使在顧悟塵、林庭立等人的眼裏,這種亂民也是殺幹淨才好,更遑論寧王、嶽冷秋等人聽聞捷傳都欣喜若狂了。

高宗庭又與林縛倉促見了一麵,才隨高義北上,去見陳芝虎。對陳芝虎在鄢陵大開殺戒,高宗庭也是默然無語。陳芝虎這樣的人物,已經不是他能約束的了。

荊湖官兵在隨州大敗,而陳芝虎在鄢陵獲得大捷,使江寧眾人的心思更加的急躁,甚至可以說是狂躁,也更加迫切的想在南線獲得對奢家的大捷。

在這種情形下,林縛從淮東出兵牽製浙閩東線,自然成為江寧眾人當前最迫切想要做的事情。在當日下午的軍議時,眾人就在寧王府裏達成一致:海虞鄉營暫歸淮東軍司節製,配合淮東從東線攻打岱山、昌國。

林縛這次來江寧的目的基本達成,但是他最緊要的不是回崇州準備秋季對岱山、昌國的攻勢。他首先要確保陳芝虎大屠流民軍的消息傳到睢寧、宿豫之後,孫壯所部不生什麽變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