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封擔心淮東與儋羅聯軍會退守濟州城,堅壁清野之餘,又用靖海水營封鎖海路。到那時,高麗在儋羅島的一萬五千餘兵馬,將陷入強攻濟州城的苦戰之中。

鑒於這樣的擔憂,甄封有意趁淮東與儋羅聯軍還沒有從西歸浦外圍撤走之時,立即著手反擊,在西歸浦城外圍,與淮東、儋羅聯軍展開會戰。

“淮東與儋羅聯軍,在東灘白鳥砦、在日出山北麓的黑岩山各建有一座營寨,我們應在敵人反應過來之前,迅速派兵從東門出擊,嵌入白鳥砦與黑岩山之間。其主要目的,是切斷白鳥砦守軍的退路,將駐守白島砦之敵牽製住,就迫使敵軍在白島砦與黑石山之間的溪野原,與我軍會戰……”

在第三撥援兵順利登岸的當夜,甄封就在儋羅城裏的王府,將諸將及奢家、東胡的使臣代表秦子檀、那赫阿濟格召集起來,商議戰禦之事。

最先發言的是海陽郡兵馬司副統製使權之相,他在懸掛於牆壁上的儋羅地形圖上,將白島砦及黑岩山的方位指出來,以免援軍將領與兩家使臣搞不清儋羅島的狀況。

明燭高燒,發出嗶嗶剝剝的微響,光影搖晃,使得地形圖上的標識忽明忽暗。

雖說在光州時,對儋羅島的形勢已經有過充分的分析,秦子檀這時候還是正襟危坐,一邊細看儋羅島的地形圖,一邊認真的傾聽海陽郡困守將領介紹當下的形勢。

權之相身材矮壯,滿臉絡腮胡子,即使過來軍議,也穿著堅重甲衣。

看形象,權之相是一員衝鋒陷陣的武勇之將,但他介紹形勢時,條理清晰,思辯有理有據,在武將裏就顯得更加難得。

不過權之相搶著發言,主張從東門主動進擊,牽製白鳥砦之敵,迫使淮東、儋羅聯軍出來,在東門外的溪野原進行會戰,秦子檀仍認為這是出於甄封的授意!

援軍雖說都要受甄封的節製,但畢竟是從山南、關內等郡抽調過來的,各有統製使率領。對怎麽打這一戰,各人的意見不會完全統一。甄封即使有意在東門外立擊展開反擊,進行會戰,也必須考慮、尊重援軍將領的意見。

讓權之相先將他的主張拋出來,即使有人反對,也不會影響甄封的威信,影響海陽郡兵與援軍之間的團結。

權之相提出溪野原會戰方案之後,援軍將領就陸續發言,更多是詢問淮東、儋羅聯軍在西歸浦外圍、白鳥砦、黑岩山一帶的兵力分布細節。

秦子檀聽了片刻,便知道援軍將領也是傾各在東門外,利用溪野原相對較開闊的地勢,跟淮東、儋羅聯軍打會戰。

“敢問權將軍,”秦子檀輕聲問了一句,“援軍渡海而來,雖有兵力上的優勢,終是有些倉促,不及敵軍在外圍白鳥砦、黑岩山兩地準備充足。立即出東門反擊,與敵在溪野原展開會戰,權將軍以為如何化解我軍準備不充足的劣勢?”

“若要準備充足,則要進行頻繁的試探,但也會讓敵軍借機摸清我軍的實力以及會戰的決心,”權之相說道,“敵軍將很可能棄守白鳥砦營寨,將兵力往黑岩山以西集結。敵軍即使在黑岩山給我軍擊敗,仍有南撤回守濟州城的餘力,我部就會陷入被動。比較最後硬著頭皮去打防禦堅固的濟州城,在溪野原進行會戰,對我部來說,更有利一些……”

秦子檀心裏想:說到底,在高麗水軍無法跟淮東水師在海上爭雄的情況下,甄封及高麗諸將擔心補給路線給截斷,想要速戰速決,極力想避免陷入曠日持久的濟州城攻守戰中去。

秦子檀看到那赫阿濟格一眼。

高麗屈服於東胡人的騎兵鐵蹄之下,國相左靖等國中大臣更像是東胡人的傀儡,這時候阿濟格說話的分量,要比他重得多。

阿濟格見秦子檀看過來,說道:“權將軍分析有道理……”接下來倒沒有再說其他話。

秦子檀心裏想:阿濟格不說倒比說要好。心裏有些後悔,東胡人不擅攻城,自然傾向在曠原打會戰,怎麽可能在事先沒有溝通的情況,指望阿濟格能幫著打消高麗諸人有意在溪野原打會戰的心思?

就算阿濟格心思更細膩一些,將高麗正式拖入對淮東的戰事之中,就算達到目的,他更希望能讓高麗與淮東兩敗俱傷,絕不會想高麗人借此重振軍威而崛起。

秦子檀蹙著眉頭,高麗諸將自甄封以下,對林縛還是過於輕視了。

“秦先生還有什麽高見?請不吝賜教。”甄封問道,他見諸將及東胡使臣的意見都傾向在西歸浦城外圍打會戰,也不介意聽聽秦子檀的意見。

秦子檀見甄封意態頗滿,知道他差不多已經打定速戰速決的心思,這麽問,僅僅是客氣,但他不能為了客氣,為了照顧甄封的顏麵,就不指出其中所藏的凶險。

秦子檀略理了一下袖口,說道:“林縛新得淮東,根基不穩。其北麵要防大寇陳韓三,甚至要防備淮泗的局勢再起變化;南麵要防我奢家。當前形勢下,淮東大軍不能在海東滯留太長時間,這是肯定的。相比較高麗,淮東更迫切希望儋羅島的戰事能速戰速決,望甄督能明察!”

“哦,秦先生以為西歸浦外圍形勢,是淮東軍故意為之?”權之相插嘴說道,“既然淮東軍也有意在溪野原會戰,我軍也有意在溪野原會戰,那不是更好嗎?”

“敵之所欲,勿能縱之!”秦子檀說道,“淮東軍希望速戰速決,那就應該反其道而行之,將戰事拖延下去,這樣就能將局勢慢慢轉變成對高麗有利……”

“高麗水軍,無法與淮東在海上爭雄,補給斷缺,戰事拖延下去,對我們也是大害,”甄封說道,“局勢又怎麽會慢慢的轉變成對我們有利?”

“出東門,會陷入黑岩山與白鳥砦的夾擊之中;而出南門,集中兵力打黑岩山;更準確的說,隻要打開通往濟州的要道為先,就能迫使淮東與儋羅聯軍退守濟州城,”秦子檀說道,“淮東戰船再利,也受到在濟州的水營兵力限製,不足以封鎖儋羅島周圍三四百裏的海岸線。隻要甄督能將淮東與儋羅聯兵壓縮在濟州城裏不得出,甄督就能控製儋羅島絕大部分地區,一是能從地區上籌得一部分糧草。另外,即使補給糧路就算會受到幹擾,但也不至於會徹底斷絕。這樣的局勢即使不會對高麗有利,但也要比貿然在溪野原決戰要好一些……”

“秦先生大概是希望海東戰事能無限製的擴大,好在海東幫奢家拖住淮東主力吧?”權之相不大客氣的插了一句話。

之前對秦子檀鼓動海陽打儋羅,以致造成高麗與淮東不得不開戰的局麵,他就滿腹意見,這時候對秦子檀倒不會太尊重。

秦子檀給權之相頂了一句,接下來的話倒不好再說了,朝甄封作揖道:“秦某所言,剖心以誠,不敢存有私念,請甄督明鑒!”

“之相粗莽慣了,不會說話,秦先生不要見怪,”甄封不痛不癢的勸導了秦子檀一句,又說道,“秦先生的話,很有道理,我會認真考慮的……”

氣氛冷了下來,軍議到這會兒,也沒有什麽好再談的。

甄封及高麗諸將眼下自然還是以在溪野原打大會戰進行準備,不過甄封心存疑慮,倒沒有立時派兵出從東門出擊,切斷白鳥砦守軍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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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子檀先告退離開,剛走出王府,那赫阿濟格從後麵追過來喊他:“秦先生,秦先生……”

“那赫將軍,喊我有什麽事情?”秦子檀問道。

“秦先生真心以為西歸浦外圍形勢,是林縛故意造之?”阿濟格問道。

秦子檀看了阿濟格一眼,沒想到他會認真聽自己的話,見左右沒有高麗人,語重心長的說道:“若是高麗人在儋羅島給淮東打得大敗,對奢家、對東胡,又有什麽好處?”

“兩敗俱傷自然是最好的結果,最好能讓高麗人慘勝!”那赫阿濟格倒不掩飾他的心思,說這話時,眼睛流露出凶光來。

“那赫將軍更應該阻止高麗人在溪野原跟淮東軍倉促決戰,”高麗人未必會事事都聽從東胡使臣,但東胡使臣對高麗人的影響力更大,這是肯定的,秦子檀說道,“西歸浦外圍的形勢未必就是林縛故意為之,但是我們要看到:高麗人要切斷白鳥砦守軍的退路,還要防備黑岩山守軍出動來夾擊之,一萬五千兵力差不多要十之七八都拉出東門去,才能做到這點。高麗人在溪野原會戰,貌似有城可依,但我們要看到:東門外的地形,是先窄後闊。真正利於兩三萬兵馬進行會戰的地點,離東門還有兩三裏的距離。這兩三裏長的地形恰恰是個瓶口,一旦高麗軍隊主力在溪野原上給淮東軍擊潰,想要從狹窄的瓶口,退守西歸浦,會十分的困難!更為痛苦的,淮東軍在儋羅島有騎兵,甚至有重甲騎兵,若是時機適合,就有在潰兵裏先奪瓶口的可能!”

“秦先生的推論,是建立在高麗人的主力會在溪野原給淮東軍擊潰的前提下,”阿濟格問道,“甄封也是老將,若是有一萬高麗步卒在溪野原結陣,林縛到底有什麽手段,迅速而有效的擊潰之?海陽郡謀儋羅素來已久,對西歸浦城外的地形十分熟悉,在地形上給淮東軍利用的可能性應該甚微。”

“我也不清楚,”秦子檀攤手說道,“但是明知林縛有意在溪野原與高麗人會戰,而不加阻止,則是不智。隻要不給林縛牽著鼻子走,自然能破掉他的陰謀詭計。”

“嗯,秦先生所言極是,”阿濟格說道,“我會再跟甄封說這事!”雖說阿濟格更傾向打野戰,但給淮東牽著鼻子打仗的痛苦,他深有領會:不能讓高麗人給淮東軍輕易擊敗。

“那赫將軍多費心了。”秦子檀作揖道,便返回西城的臨時住所。

秦子檀返回住所也沒能省心,天還沒有亮,但也沒有睡意,讓扈從將西歸浦的地形圖拿來,反複推演淮東軍在溪野原可能會有的戰法。

即使溪野原會戰一定要打,秦子檀也希望甄封能打得更穩健一些,確保西歸浦城不守,即使讓淮東軍得個慘勝,這樣的結果也沒有什麽不能接受的。

清晨時,得知高麗人不會倉促出城去切實白鳥砦的守軍,秦子檀便打算先睡一覺再說,阿濟格卻在這時匆忙趕來:“佐賀氏與大寇遲胄聯兵攻下了對馬島,對高麗宣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