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要正式會見儋羅國君臣,林縛在皮裘子外穿上緋色官袍。
官袍式樣複雜,林縛折騰了好一會兒,都沒能將袖襟理順。宋佳看不過去,蹲下來,幫他整理袍袖。
林縛站在那裏,手叉開來,讓宋佳幫他整理袍襟,能看到她發髻青絲後修長而白皙如玉的頸脖子,更深處的那抹雪白給衣領子遮住。
宋佳倒似感覺到林縛的目光落在她光溜溜的頸脖子上,心裏說不出的有些慌忙,強作鎮定,要幫林縛將犀角腰帶係好。這個動作倒像反手抱著林縛的腰,身子也挨得更近,腦袋幾乎要貼到林縛的胸口上,也能聽到跳動有力的心跳聲,宋佳暈著臉,勉強幫林縛將腰帶扣好,退後半步,說道:“儋羅國的君臣該是過來了……”
“沒有你,我倒是連衣裳都不會穿!”林縛自嘲的說道,要消解彼此間的尷尬。
“說什麽話呢,還輪不到奴妾幫大人穿衣裳!”宋佳輕聲說道,又怕林縛拿言語挑逗,先走了出去。
大越朝,除內庭之外再無女官設製,宋佳擔任典書一職,隻是淮東軍司內部權宜設製,無法拿到外麵去說;儋羅國李氏諸人,倒是將宋佳當成林縛的寵姬。
外麵人怎麽看,宋佳不管,但要她真正走出那一步卻難。比起籠中鳥,她喜歡此時所處的位子。千古以來,多少女人能有施展抱負與才學的機會?難道要為心裏湧動的情/欲,而放棄眼下的機遇嗎?
外麵傳報儋羅國主李建君臣造訪,林縛將別的心思拋開,走下樓去,迎李建進主廳商議事情。
儋羅國雖微小,李建臣君算是避難濟州城,林縛也是依足禮節將李建視為上賓。
在主廳裏,林縛與李建對案而坐,周普、葛存信、趙虎、林景中、葛長根、周貴堂等人都在林縛下道,依次而坐。
李建下首則依次坐著他的臣僚們,他們四天前從西歸浦倉惶逃出,如喪家之犬。
奪回王都、複國的希望,眼下唯有寄托在對案跪坐的青年身上。
李建君臣都非坐井觀天之輩,知道儋羅國微小,沒有可能徹底獨立而存世。儋國依附強者,作為藩屬,是必然的選擇,唯一的奢望就是還能有基本的體麵,不給徹底吞並掉。
為了這個目的,即使將諸官宦家裏挑選出來的可愛少女,送給林縛作婢,也沒有可惜的,倒沒有想到這邊會主動促成政治聯姻。
這對李建君臣來說,這是意外之喜。這意味著他們選擇依附淮東軍司,要比預想的,能獲得更獨立的地位。
“儋羅能與天朝結秦晉之好,孤所願也,”李建給林縛頷首示禮,說道,“兩樁百年之好,實為上使美意成全,複取王都之事,還要勞上使多費心了……”他的官話腔調有些怪異,倒是不妨礙交流。
“儋羅與我朝百年交好,一時給奸侫所趁,使儋羅受高麗欺淩十數載,斯誠痛哉。本官受朝廷托付,率兵進儋羅撥亂反正,使儋羅再歸我朝蔽護之下,職責所在……”林縛說道。
失遼東之後,朝廷寄望高麗人能在海東牽製東胡人,遂答應高麗人的要求,將儋羅賣給高麗,可以說是朝廷主動放棄對儋羅的宗主國地位。
林縛這時候強調大越朝對儋羅的宗主國地位,強調他是受命出使、跨海東征。
儋羅國主李建等君臣,也將之前不愉快的曆史忘掉不提,更無人去質疑林縛受命出使的名份是否真實。
高麗投降東胡人之後,朝廷對海東地區徹底失去控製。林縛請旨出海,倒是不難,隻是時間來不及,眼下隻能假借受命出使的名義行事。
比起鬼撈子聖旨來,隨林縛前來的數千精銳兵卒以及堅固戰船,才是更堅實、更令人信服的資本。李建臣君要依賴林縛奪回王都、複國,哪裏會在細節上糾纏不清?
“非孤心切,實則是王都失陷,臣民受戮,體統不存,使孤夜不能寢、食不知味,”李建說道,“敢問上使,何時發兵,逐甄封出西歸浦?”
“甄封乃高麗宿將,手下還有四千多殘兵,奪回王城,不能急於一時,”林縛說道,“我雖率雄師跨海東征,事畢猶要跨海西歸。敢問大王,我率軍西歸後,高麗人又率兵來侵,儋羅何以自立?”
“孤當號召國人,守禦疆土,哪怕就剩下一兵一卒,也不會再容疆土受高麗人的踐踏……”李建咬牙切齒的說道。
林縛還是懷疑李建的抵抗決心。
要不是他此番率兵前來,一旦濟州城給破,李建臣君不向高麗人投降乞命才叫怪呢。
不過林縛也隻是需要李建說這番話,順著他的話意,說道:“大王此意甚合我意,請大王征募王軍,我自不會袖手旁觀,會鼎力相助。待時機成熟,兩家聯兵,也好一舉奪回王城,恢複儋羅體統……”
甄封退守西歸浦城,甚至將仙鹿浦的駐軍都撤了過去。在昨夜水軍殘部給擊潰之後,甄封所部在儋羅島上成了孤軍,隻能在西歸浦固守待援。
在當前情勢下,甄封不會輕易投降,守城的意誌會很堅決。林縛還無意不計傷亡的去強攻西歸浦城,就算強攻下西歸浦,還會有一係列的麻煩事。
甄封率軍從仙鹿浦登上儋羅島,才六七天的時間。除了西歸浦城給攻陷、濟州城受圍攻外,儋羅島其他地方並沒有受到多嚴重的戰禍影響。此時甄封退守西歸浦城,李建君臣對儋羅島的統治還是有效的。
林縛的意思,是要李建先收攏殘卒,征募健勇,組建規模更大的王軍。
儋羅島丁口有三萬餘,強征丁壯入伍,窮兵黷武,編一支三五千人左右的常規武備,還是能勉強辦到的。
李建君臣在儋羅島上窮兵黷武,能減少淮東軍司以後在島上的駐兵壓力。
此外,儋羅島自身的軍民體係過於薄弱。西歸浦城被攻陷後,李建手裏甚至都沒有一座打造鐵器的冶鐵作坊,連最簡陋的兵甲都製造不了。一旦征募大量男丁入伍,儋羅島農業生產會受到極大的影響,糧食將無法做到自給自足。
這些都將使儋羅島更加徹底的依附淮東軍司;而頻繁的戰事,將加大消耗儋羅島上的男丁,使得林縛從淮東往儋羅島進行移民,壓力大減。
對李建君臣來說,不能選擇投降高麗,擴軍編伍,重整王軍,是必然的選擇。至於窮兵黷武,會引起一係列的嚴重後果,也不是他們現在能考慮的。
當天,林縛與儋羅君臣就談妥聯兵助伐的條件;林縛以淮東製置使司的名義,與儋羅國主李建訂立國書。
淮東軍司助儋羅組建五營王軍,提供最基本的兵甲軍械,協助王軍的訓練。淮東軍司將在濟州城成立戰訓學堂,儋羅王軍每期可以選派軍官、王室及貴族子弟二十人,進入戰訓學堂進行戰術學習。
淮東軍司對儋羅國以及李氏繼承儋羅王統有保護的義務與職責。
作為回報,儋羅島擴大島東部牧場規模,繼續牧養戰馬,中斷對高麗人的朝貢,以戰馬來換取淮東軍司在兵甲、糧草上的戰備物資援助。
儋羅同意永遠割濟州城為淮東軍司所屬,同意淮東軍司在濟州駐軍,並修建軍用商用海港。
儋羅同意將濟州城外圍的丘陵、田地、溪河、草原約兩萬畝地,約七八裏縱深,租借給淮東軍司經營。
淮東軍司對濟州城及外圍租借地擁有治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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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訂立聯軍助伐協議的次日,林縛便派四營甲卒出濟州城。
這四營甲卒,在西歸浦城的南麵,在日出山北麓的丘陵地裏,結營紮寨,以居高臨下之勢,窺視島北岸的西歸浦城。
高麗海陽郡督甄封所部,便給徹底的壓製在西歸浦城裏出不來;林縛則可以從容不迫的整合儋羅島的資源,在濟州城幫助儋羅人重建王軍。
儋羅收編殘卒,還有六百多將卒能用,又從平民征召丁壯,補足五營三千正卒。
林縛從親衛營挑選了二十名武官,作為軍令官,臨時編入儋羅王軍,負責日常編訓;在戰時,則承擔戰術參謀的職責。
同時,林縛在濟州正式設立濟州巡檢司,任命林景中擔任巡檢官,總攬濟州民政、商貿及厘稅事務,周貴堂佐之。
年初,僅僅是從儋羅租借了近五百畝地建塞,規模十分有限。除了駐軍外,遷來四百民戶,就差不多將濟州塞填滿,沒有發展的餘地。
訂立聯軍助伐協議之後,不僅將濟州永遠劃歸淮東軍司治下,還在濟州城外圍租借了近兩萬畝土地。這些土地,差不多占了儋羅島二十分之一的麵積,適宜耕作的良田不多,但林縛要將濟州發展成海東地區的中轉大港,兩萬畝土地,則提供了相當充足的發展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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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崇州到濟州,往返一趟,不過十天時間而已。
崇觀十二年元月初六日,崇州發出的第二撥船隊就抵達濟州港,運來大量的兵甲與糧草等戰略物資。
在崇州的軍械工場生產上規模之後,曆次戰事所繳獲的舊兵甲,已經不再編入軍中;軍中原有的舊兵甲,也要將逐漸淘汰出來。
繳獲的舊兵甲,這次一並運來儋羅島,給儋羅人組建五營王軍所用。
另外,崇州已成為僅次江寧的米市重鎮。臨時轉輸數萬石米糧到儋羅來,對海商來說,是有利可圖之事,也影響不到津海糧道的大局。
京畿及燕北防線,一年也就需要三百萬石米糧而已;而僅崇州一縣,去年糧草增產,就達到百萬石規模。
雖然增產的這些糧食不會作為賦稅給征收,但加以引導,卻會給崇州米市,提供充足的貨源,也有助於抑製於崇州的糧價。
隨船過來,還有正式授命林縛從權處置海東事務的特旨。高麗投降東胡人之後,燕北防線甚至出現高麗兵卒的身影。儋羅國力雖微,淮東軍司能用儋羅牽製高麗,也是聊勝於無的。
再說張協、嶽冷秋等人也更希望淮東軍司的注意力給外部所牽製,卻識不到儋羅島對淮東軍司的意義重大。
也怨不得張協、嶽冷秋,他們高居廟堂之上,隻曉得海上風暴狂虐,對海上商路的認識,甚至都不如一名普通海商。
有了朝廷的特旨,林縛與李建君臣的合作就更愉快了。
李建初期就撥了八百匹軍馬給淮東軍司,作為前期的戰備物資交換。
周普率馬軍司騎營一部戰卒隨林縛跨海進入儋羅島,兵甲軍械都全,但沒有攜帶戰馬,剛好從儋羅島現行補充。
花上數日時間,熟悉馬性,淮東軍司的騎兵就開始在儋羅島上執行斥候、封鎖任務。
儋羅島常年維持三千餘軍馬牧養規模,以往是無償朝貢給高麗,此時與淮東軍司換取兵甲、米糧等物。
無論是儋羅君臣,還是儋羅平民,都樂意接受這樣的條件,也樂意擴大島半部牧場的養馬規模。
受土地限製,儋羅島的養馬規模最多也就能擴張到五六千匹左右,每年約能給崇州提供兩千匹軍馬。相對於沒有軍馬來源的淮東軍司,每年能得到兩千匹軍馬的補充,彌足珍貴。
當然,能從儋羅島得到優良馬種,淮東軍司也能在鶴城、大橫島、長山島建設牧場,增加軍馬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