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五月之後,流民軍兵分數路,漫天蓋地的在淮泗大地展開。
一路以葛平天襖軍為主,進駐濟寧,備防北麵及西北之敵。這一路兵馬最眾,堪用的精兵卻少。
劉安兒還在徐州北麵的微山縣一帶備有一部精兵,以防葛平擋不住北麵梁家兵馬的衝擊。也要防備曹義渠突然沿河、汴出兵,攻他們的側翼。
一路以陳韓三部為主,進駐剡城縣、沭陽城南麵的封河大寨,除包圍沭陽守軍,切斷徐、沂與南麵的聯絡之外,更主要的是備防淮東之敵。
劉安兒在淮西的濠、泗兩地還布有三餘萬兵力,又邀龔玉裁進壽春,牽製東陽、廬州之敵。
劉安兒親率本部精兵與其妹劉妙貞所部精銳共十萬餘人圍攻徐州。
自洪澤浦起兵以來,擁數十萬之眾,轉戰天下,攻城掠地不下百處,令各地官員守將聞風喪膽。然而兩年以來,數十萬眾兵饑馬瘦,官府稍緩過勁來,劉安兒便覺得處處受牽製,兵馬眾多也施展不開來,反複時時為糧草發愁。
細思來,還是沒有一處穩固基業的緣故。
徐州古稱彭城,守之可拒河南、山東之敵,南控淮泗沃土而經營之,足養數十萬之兵。
除山水形勝外,徐州還產煤跟鐵。采煤冶鐵,亦可強軍。
劉安兒這次是鐵了心要打下徐州作為基業,也與將卒許諾,打下徐州,分房分地。
除汴水、泗水流經徐州外,徐州屬於黃淮平原,又算魯南山南的延伸。
境內崗嶺起伏,群山環抱。
東有廣山、子房山,南有雲龍山、鳳凰山,東南有呂梁山,西南有泉山,西北有九裏山、東北有銅山、荊山、龜山等。
這些山頭雖不高,在三四十丈到百餘丈之間,然而矗立在黃淮平原上,卻顯然非常的突出,成為守徐州的天然屏障。
流民軍圍攻徐州,先渡汴水、泗水,逐次拔除外圍山寨嶺堡。
當長淮軍給封在城內,外圍的崗嶺便成為了流民軍圍困徐州的天然壕壘。
流民軍屯兵崗嶺之上,又驅數萬民夫在崗嶺之間結營立柵,挖壕壘牆,形成層層疊疊的圍城屏障,單在徐州城東北一個缺口出來。
劉安兒倒也不是玩“圍三闕一、削弱守軍意誌”的策略。
嶽冷秋率長淮軍北上剿匪以來,雖無大損之戰,但積少成多,兵馬也給削弱不少,又要分兵守臨沂、沭陽,最後退過徐州的長淮兵加上徐州本地守軍,總共才兩萬人不到。
劉安兒率十餘萬精兵而來,打算再一次全殲長淮軍。長淮軍盡滅,江淮之間,將沒有能與之抗衡的兵馬。隻要擋住北麵與西北來犯之敵,就能有幾年從容經營淮泗的時間。
劉安兒故意在徐州城東北留下缺口,是因為在東北方向上,泗水流經處,亂石激水、波濤洶濤,地勢又俯衝徐州城。隻要扒開那裏的晏山堤,泗水便從荊山與龜山之間的口子直灌徐州城。
除建圍障、放水灌城外,劉安兒又在南城與鳳凰山之間的坡地上壘土建高台。
徐州城高四丈,厚四丈有餘,石基、夯土片築,外包城牆,建得堅固異常。填了護城壕,又引泗水灌城,將近一月的時間,也沒有看到城牆有倒塌的可能。
嶽冷秋在城中守兵不缺,流民軍用雲梯蟻附城牆也無大用。壘土建高台,雖然費時費力,但也簡單有效。將土石壘到城牆根下,與城牆同高,甚至比城牆高,搭上雲橋,便順勢衝上城頭,比從城下蟻附要犀利得多,而己方弓手、投石弩、床弩,亦可置在高石上,壓製城頭及城頭守軍,協助攻城,都有奇效。
壘土建高台攻城要說有缺點,那就是費時費力,不利速攻。
嶽冷秋作為文臣領兵,以善守聞名。
五年前,邊軍在陳塘驛大敗後,一潰千裏。
嶽冷秋其時以兵部郎中視邊,邊軍潰敗時,他率萬餘殘卒守黑河,後又退守臨榆,組織燕山防線。
劉安兒那時率部眾潛逃回泗州,他對梁家父子熟悉,卻沒有見過嶽冷秋,不過這半年來,在潁水兩岸與嶽冷秋打了半年多仗,也摸透他的習性,遂采取水磨工夫來攻徐州。
劉安兒手裏唯缺糧,最不缺人。
除二十萬兵馬外,還有隨軍家眷也有數十萬人,可以役為力夫,從徐州城的東麵、南麵壘土建幾座逼近城牆的高山,不需要多少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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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民軍在壘土建高台攻城,城內就貼著城牆壘土建高牆克之。城頭攻防變化近月,倒沒有讓流民軍攻進城來。
最令嶽冷秋頭疼的,還是從東北角灌進城來的大水,差不多將三分之二還多的城區都淹沒了。
如今城區就地勢稍高的西北角沒有給淹,十數萬軍民混同難民都擠在那裏,便是楚王府的人也隻能擠在三進大小的小院子裏。
嶽冷秋另外役民夫在水中築了堤道,與四城相接,作為兵馬進退的兵道。
已是六月上旬,時而暴雨傾盆,雖然大雨能迫使攻打城頭的流民軍暫時撤退,但是城中淹水更多,城中西北坡地越發的擁擠。
還有好些平民退不到西北坡地上去,就在淹水區爬屋上樹。無處生火,便嚼生米,然而解溲糞便都排水中,餓死者或淹水死者,屍體亦浮於水上,無人掩埋。
天氣炎熱,蚊蠅滋生,也不受控製的出現役病蔓延。
夏秋雨季,水勢隻會更大,不會更小,城中淹水不退,不等糧盡或流匪攻入城來,任疫病蔓延開去,徐州城倒要自己成為死城了——以當前形勢,徐州扛不到兩個月後等水退去。
站在城頭,大雨瓢潑,雨蓑也擋不住雨水往甲衣裏灌,望著流匪綿綿延延的營帳,心生死誌,他曉得梁家父子的習性,攻下濟南任賺足了資本,斷不可能輕易南下與劉安兒硬扛。
劉安兒出身邊軍,以流充待罪之身,兩三年間就積功為將官,除勇猛敢戰,也善知兵事,在邊軍就為長鄉侯梁成衝所重,為梁成衝部前鋒營指揮使。
堪為前鋒營指揮使者,非親信不用,非能戰之將不用。
梁家父子在濟南頓兵不下,嶽冷秋懷疑他們與劉安兒暗中有齷齪。
也無怪嶽冷秋有這樣的懷疑:徐州城破,長淮軍覆滅,江淮失陷,奢家進兵浙北,京中從江淮浙得不到充足糧餉,拿什麽去養邊軍?邊軍若給再一次削弱,或許能勉強維持燕北防線,但無人能製梁家割據山東、中州。
“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嶽冷秋站在城頭,心裏恨罵道,卻忘了北上勤王時,他也坐壁觀望,任陸敬嚴、魯王元鑒澄困守濟南到城破時。
嶽冷秋不是沒有考慮過突圍,除了東北灌水來的口子,在東南還有一個口子沒有封上,從那裏突出去,可以去臨沂。
但是嶽冷秋知道,那是劉安兒留下來的誘人陷阱,他們在城上根本就看不到東南呂梁山後的情形,但是他知道,劉安兒隻要在呂梁山背後布一路伏兵,在他們突圍到泗水河畔時便能打出致命一擊。
即使知道劉安兒有陷阱,但是困守城內是死,那個缺口就變得額外誘人來。
嶽冷秋心裏權衡利蔽,權衡突圍時,搶占流匪在呂梁山上的城寨,還有幾分勝算。
糾流民造反,通常不成氣候。但劉安兒他準備充足,此前就蟄伏了近兩年的時間,在洪澤浦聚了二十一寨勢力,就有三五千精銳。
起事後,劉安兒迅速占據洪澤浦西邊的泗州、石梁、五河等城,獲得充足補給,擴軍十數萬,與守濠州的左尚榮對峙有半年之久。
陳韓三叛投,劉安兒迅速發兵攻濠州。乍看上去,是陳韓三叛變成為左尚榮濠州兵敗的關鍵,其實則不然。
陳韓三叛變時,手裏隻有精兵兩千,脅裹了三四千人,左尚榮在濠州有兩萬餘能戰之兵,要不是劉安兒當時已經相當可觀數量的精兵,陳韓三叛變一事不可能誘發左尚榮在濠州兵敗身亡。
盡殲長淮軍,劉安兒凶名陷天是其一,繳獲得大量的兵甲補給,則使得其部戰力逾強。
劉安兒棄濠州,進淮軍,與諸寇聯兵,轉戰南陽、漢中,兵力最盛時高達四十餘萬。轉戰武川進軍秦陝不利,從武川退回漢中,再下南陽,轉戰豫中,進兵淮泗。
進軍秦陝不利,劉安兒也沒有吃過什麽大虧,兵馬卻縮減至二十萬,可見他在南陽一帶停留數月是在進行整兵。
若是呂梁山的口子是劉安兒設好的陷阱,根據對流匪兵力的判斷,嶽冷秋還真沒有多少把握在突圍時將呂梁山強攻下來,除非林縛率一部精銳時機恰巧的出現在呂梁山的背麵配合這邊突圍……
如何才能讓林縛出兵呢?
嶽冷秋絞盡腦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