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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後薄暮,天色昏暝,有數十騎馳上西側兩三裏外的土丘觀察這邊。

隻當是敵軍遊哨偵察,營寨裏馳出十數騎斥侯警戒,遠遠的盯著,也沒有在四野泥濘裏跟敵遊哨追逐對射一番的心思。

劉安兒戴著紅纓戰笠,披著灰蓬蓬的雨蓑,臉上有道淡淡的刀疤,使他有些清俊的臉多些英武氣勢,他手習慣性的按腰間佩刀,看著江東左軍紮在他們腰眼上的沭口營寨,眉頭大蹙。

孫杆子恨氣的將斬馬刀插到土裏,他的宣花大斧在四天前攻寨時給打落,害他一時找不到趁手的斧兵器,隻能再用斬馬刀。

孫杆子早前使慣的兵器就是斬馬刀,劉妙貞的斬馬刀還是他所傳授,自從與劉妙貞比刀輸了之後,他才恨氣棄斬馬刀不用,如今再用斬馬刀,才感覺到還是斬馬用順手。

“這哪裏是營寨?”孫杆子啐了一口,盯著紅襖女劉妙貞看,“你說剡城縣的城牆有這營牆堅固?倒不知道這般狗日的怎麽做到的,才十多天的工夫,現在甚至開挖護城濠了,他們真想在這沭口再築一座城不成?”

劉妙貞不理會孫杆子的滿腹牢騷,江東左軍能在十多天的工夫,將軍寨建得堅如城寨,就恰恰也是江東左軍後勤實力的體現,這根本不是她這時候能奢望達到的水準,側頭看了她哥一眼,說道:“怕是難打啊!看奢家傳來的情報,我看東海狐譚縱多半是他的化名,又能打,又狡如狐狸,這顆釘子不好拔啊!”

陳韓三不吭聲。

早前各個渠帥選戰區時,他看中沂、沭地處肥沃平原,多年來未受戰亂,又近漕道,籌糧最利,即使戰事失利,南進淮安、東進青州或北進泰安,選擇頗多,便主動要求過來打沭陽。

江東左軍五千精銳突然像一顆釘子似的紮進沭口,戰守之責自然也是受陳韓三來承擔。陳韓三在沭沂之間有兩萬精兵,孫壯也聚集一路兵馬過來幫忙攻打,打了六次,硬是沒能將江東左軍在沭口的營寨撼動分毫,甚至越打越使江東左軍的沭口營寨堅固難啃,陳韓三能有什麽臉說話?

好在江東左軍之強天下聞名,劉安兒及其他渠帥也沒有因此看輕他或責怪他,陳韓三還好受一些。他再滑脫如兔,也總要些顏麵。

“走吧,”劉安兒看過江東左軍沭口營寨的情形,下土丘去,馬兒叫給護衛牽著,他邊走邊歎道:“兩年前,我們在洪澤浦籌劃劫秦家船隊,那夜卻給突然燒起的烽火搞得措手不及,被迫提前在駱陽湖下手。雖說最後勉強劫下秦家船隊,與秦家船隊一起進駱陽湖的林縛卻從容逃脫。那一役,這個東海狐就讓人印象深刻啊!”

劉安兒言語間倒是認定東海狐譚縱就是林縛的化名,這時候奢家與投靠奢家的蕭百鳴等人已經能證實在林縛發跡之前,長山島寇跟他暗中勾結。

孫杆子說道:“這狗日的,男盜女娼,跟我們沒分別啊!”

劉妙貞瞪了他一眼,口無遮攔,也沒有罵自家人男盜女娼的。

孫杆子嘿然一笑,說道:“姓秦的小白臉後來懷疑那突然燒起的烽火是林縛做的手腳,你們倒是不信,如今想來,姓秦的小白臉還真有兩把刷子。安帥,紅襖女還沒有夫婿,我看姓秦的合適!”

劉妙貞不會像尋常女子扭扭捏捏的不好意思,也不管孫杆子教過她刀術,碗大的拳頭就砸過去。劉妙貞出拳極速,孫杆子矮腰禦力不及,肩膀上吃了一拳。

劉安兒對妹妹的婚事也關心,但是妹妹相貌上有些欠缺,眼界卻極高,尋常男人根本就入不了她的眼。以往秦子檀代表奢家過來聯絡時,倒是走得近乎,但是除非秦子檀加入這邊,不然他舍不得妹妹嫁去東閩,給奢家浴血戰殺於沙場。

這時候孫杆子故作糊塗的舊事重提,劉安兒也是一樂,心裏的憂慮便淡了一分,沒有跟著開自家妹妹的玩笑,說道:“江東左軍要防備兩邊,奢家要我們南下策應,但我們在沭口受阻,也應要奢家在東海替我們分擔一下壓力……”

“現在就去求奢家?”孫杆子問道,滿心不樂意,“姓秦的幫奢家當說客,沒安什麽好心……”

“這有什麽,”劉安兒笑道,“奢家在東海不是也在江東左軍手裏受挫,我們拔這枚釘子很難,讓奢家分擔一下壓力,沒有什麽丟臉,也沒有求不求的意思……我們都是苦哈哈出身,最終還是要靠自己,不過也不妨礙聯合別人互相借力。”

孫杆子不吭聲了,不讚同也不反對,江東左軍在嵊泗建立防線以備奢家在浙東的勢力,嵊泗也打起來,就能使林縛首尾難以兼顧。

“林縛之前能接應嶽冷秋南撤的,卻沒有做,他與嶽冷秋有隙之事不會假,”劉安兒又說道,“就眼前的局勢,韓三在這裏能擋住江東左軍繼續北上,那我們就打徐州。這雨天,有弊也有利,打下徐州,我們在淮泗間的局勢就活了……過去兩年,我們為籌糧養活這麽多口人,四處轉戰,有些惡事也不得不做,我想以後有可能會在淮泗站腳,惡習就要改一改,特別是對跟我們一樣出身的苦哈哈,要跟地主、官吏區別開來對待,不要再搞得人人為敵。”

孫杆子悶聲跟著答應,既然定下來要強打徐州,就要把雲梯關的糧食多往西北邊運。

河道給江東左軍控製,騾馬牲口又難籌,在斥候遊哨相互滲透的情況,用人拿推車運糧,一天能運五百包糧就頂天,那雲梯關的糧食都運到縮豫去,差不多要半年時間才能做到。想到這裏孫杆子恨不得將林縛拉出來抽一頓才解氣,他甕聲說道:“是不是先把海州給攻了?”

海州在雲梯關的北邊,是江東郡最東北角上的一個瀕海縣。

沭陽有從宿豫撤走的四五千兵馬,江東左軍在沭口的營寨距沭陽城就四十多裏,使他們不能放手攻沭陽,但攻打遠在二百裏之外的小城海州,不會有太大難度。

拿下海州,不僅海州城裏有糧,從雲梯關大規模運糧西走也能避開江東左軍的鋒騎遠一些。

“我去打海州!”紅襖女說道,她打下徐州北邊的微山縣之後,就將所部精銳壓到徐州城外,將濟寧讓給葛平的天襖軍防守。

劉安兒對葛平的天襖軍沒有什麽信心,將吳世遺部調去守微山縣,這樣就將他們這一係的精銳,都集中到徐州城的外圍。從徐州外圍抽兵去打海州,就算是騎兵也要在路上耽擱五六天的時間,劉安兒有些猶豫起來,心想也許打徐州並不會太費力,再說海州瀕海,江東左軍有大船可以在短時間裏支援海州,要是一天時間打不下海州,計劃很可能就泡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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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水之畔的徐州,為北國鎖鑰、南國門戶,曆為兵家必爭之地,也是商賈雲集之所。

陶春去了江寧,但派人從流匪的封鎖線潛回來告之林縛的態度,嶽冷秋沒有覺得意外。要是林縛爽爽當當的就接受調遣,嶽冷秋還是去想其中有沒有詐呢。

站在城牆之外,滔滔泗水從城西流淌而過,流匪的營寨一座接一座,挖出的深壕差不多將徐州圍了個圈,挖出來的土還築成一道夯土胸牆。

本身就是邊軍將領出身的劉安兒,手段倒是比其他流匪要犀利得多,這幾日的跡象,越來越明顯是為強攻做準備,不僅大造雲梯、衝車,還有工匠在造拋石弩。

濠州失陷,當真是損失巨大啊。

濠州原先就是長淮軍的駐地,也是兩淮諸軍軍械作坊的集中地,劉安兒一年前打下濠州,不僅殺了提督左尚榮、滅了長淮軍,使他在諸流匪裏聲名最響,也讓他從濠州得了許多軍械工匠。

徐州城是楚王就藩之所,本身就是中原大城、名城,城牆建得比江淮之地上的其他城池要堅固得很,嶽冷秋倒不怕拋石弩的狂轟濫砸,真正令他擔憂的就是他看到有流匪跑到徐州西北角上的晏山堤做手腳。

要是流匪決開晏山堤,放泗水河水來灌徐州城,那真有些麻煩。

嶽冷秋要分兵守臨沂、沭陽等城,再加上之前的折兵損將,他在徐州城裏的兵力才一萬八千人,而徐州城外圍就上二十萬的流匪,而後圍城也中規中矩,真叫人頭疼。

這時候有名流匪接近城下,嶽冷秋看著奇怪,也沒有讓兵卒射殺,想看他跑過來做什麽。就見城下那名流匪取下背後大弓,抽箭抽來,嶽冷秋嚇了一跳,往後一閃,等箭“嗖”的從麵前射過,恰落在牆頭裏,嶽冷秋才發現是根折杆的信箭,信函綁在箭杆上送來。

護衛撿箭遞來,嶽冷秋拆開一看,竟是勸降書,他冷冷一笑,也不說什麽,就將勸降書丟下城頭,也不讓左右射箭,讓信使安然回去,暗道:不成氣候的流寇也來招降我堂堂大越總督,等你有天子氣象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