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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家有子嗣,新姑爺又非入贅,就不能留在宅子裏過夜……

林縛兩年前在江寧城裏置辦的宅子還留著,是他在江寧的私業,他率帶著趙虎等近隨護兵住進簸箕巷的集雲居。

集雲居也非當初的規模,林縛將集雲居南邊的三進宅子都一並置辦下來,成為占地達六七畝的深宅大院。宅院規模大不大倒是其次,關鍵是與蘇湄居住的柏園再無間陋,就隔著一道院牆,還打通一扇暗門。

平時大宅這邊就使周瞎子帶些好手住著,以備蘇湄、四娘子那邊急需……

隻讓趙虎、周瞎子兩人跟著,林縛穿過暗門到柏園,四娘子早在園子裏等著,看到林縛他們過來,焦急的說道:“永昌侯爺入夜就找上門來,住著喝茶,說些無趣的話,還未曾走……”

“一起過去,”林縛說道,“這道暗門能瞞過別人,還能瞞得過元歸政嗎?”他猜元歸政是在這裏等他回來,直接往前樓、蘇湄會客的地方走去,也不掩藏行蹤。

元歸政不少護衛守在樓下,突然看到林縛與趙虎、周瞎子帶刀從後園冒出來,都緊張的拔刀吆喝:“來者何人?”

“嗬嗬,原來是林大人過來了,”元歸政聽到後園走動的腳步聲,就知道林縛過來了,也不拿架子,人已經在二樓推開窗戶望下來,喝斥隨扈,“你們都瞎了狗眼了,殺東虜、殺寇兵,殺得手軟、刹得名震天下的靖海都監林大人都不認得,平日怎麽跟在我身邊做事的?”

“不曉得侯爺在此,林縛不請而來,多有叨擾。”林縛作揖道,林縛就算封爵縣子,距元歸政的永襲郡侯之爵還差了好幾等,禮數還是要行。

“我猜得林大人要過來拜望蘇姑娘,便一早在這裏打擾蘇姑娘練琴,要說不速之客,是我才對,”元歸政笑道,示意林縛上樓來說話,“晃眼又近半年時間過去,相聚不易啊,林大人上來相談吧。”

林縛登自登樓,才看到元錦生也是在室內,心想他回江寧的速度不慢。

蘇湄坐在琴台後,盈盈而拜,眉目傳情,說道:“蘇湄給林大人、侯爺、少侯爺沏茶去?”便先離開,留下地方來給林縛與元歸政密談。

“錦生剛回江寧,我便將他訓斥了一頓,還望林大人不以錦生年少不知事為意……”元歸政說道。

說起來林縛與元錦生年歲一樣,倒沒有排過月份誰大誰小,但在元歸政嘴裏,元錦生倒成了晚輩。

林縛微微一笑,說道:“侯爺多慮了,我可不覺得錦生有做錯事的地方。”他來江寧之前,便讓人拿軍資不可由內臣私授的借口拒絕了虞東宮莊捐軍資一事。

“我家與太後雖是親戚,但虞東的事情隻能援手,諸事還得苗碩做主,苗碩這人管財還是有些能耐的,所以太後用他,”元歸政也不管林縛信不信,他先做出推心置腹的樣子,說道,“內臣不得私結大臣,林大人的地位今非昔比,小心也是應該。不過大家也都是心切關心江口的防守,一旦江口守不住,讓寇兵闖進揚子江來,麻煩就讓人頭大了。所謂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難不成為了一些忌諱,就真要將我等應承當的責任推得一幹二淨?此時國用唯艱,我這把骨頭上陣殺敵也是牽累別人,不過節儉些家用,捐些金銀以賞殺賊將勇,還是做得到的,林大人不要拒絕我。”

“這,這,侯爺這不是為難我嗎?”林縛猶豫不決的說道。

“有什麽為難的?”元歸政說道,“你不言,我不語,這事誰又知道?”

林縛暗道:此時你不言,等用到我時,你還會不言?內廷風起雲湧鬥得厲害,而皇帝此時明顯還有壓製手段跟力量,梁氏又正當豫北民亂,林縛這時候當然不願意將自己徹底的綁死在元歸政與梁太後的戰車上給他們當槍使。

林縛說道:“侯爺要真是一片誠心,金銀糧草等軍資可捐之郡司,這江東郡內,守土禦寇,也非江東左軍一家為之。再說前頭我受了虞東三艘戰船,已是有些厚此薄彼了。當然了,侯爺也無需擔心虞東的安危,虞東宮莊是太後老人家的私田,地方有責任守禦,江東左軍便是在嵊泗戰剩一兵一卒,也不會輕退的。”也不管元歸政說什麽,他堅持不收授永昌侯府一毫銀子。

元歸政見林縛潑水不進也是無奈,便與次子元錦生先行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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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要他還貪著蘇湄,就不怕他能跳出手掌心去;何況他還將那個小賤人收過去了。”元錦生在車廂裏,想起林縛水潑不進的樣子,十分的惱火,惡狠狠的說道。

“小的隻是賤奴,本來就是充入教坊司的貨色,給收為做小,算不上什麽把柄,”元歸政歎息說道,“蘇湄才是正主,隻是他不咬鉤,又能奈他何?貪雖也貪,不然不會從顧家回來就緊巴巴的翻牆到柏園來相會,但真到緊要關頭,他會舍不得犧牲一個女人?”元歸政也知道虞東的事情做砸了不能怪兒子,畢竟那邊還是苗碩在做主,話說出口,當場想改是來不及的。

再說梁成翼當時也在那裏,誰能想到緊接著的海戰,林縛會毫無懸念的將奢家的北線主力船隊打了個落花流水?最關鍵的,還是很多人打心眼裏以為林縛在燕南的成名是幸運居多。

幸運?天下哪有那麽多的幸運事。

崇州童子案能不動聲色瞞下兩年,捅開前還不忘給嶽冷秋設個套,包括江東左軍回崇州駐守,立根於崇州,都是早就謀劃好的事情——這才是真正的大謀之才啊!

將來遷都江寧,要是有一支精銳雄師在崇州能隨時調過來策應,什麽大事辦不成?

林縛勒著褲腰帶時送銀子是最有效的,不虞林縛不收,但壞在苗碩太小氣,六千兩銀子還拖拖拉拉不及時送去,給張晏直接反打了一耙,逼著林縛直接將六千兩銀捐銀給拒了。

如今賞功特旨已經到了江寧,對林縛除了加官進爵,還劃地分餉,示恩寵之能事,近年來之少有,林縛手裏不那麽緊了,有選擇的餘地,又怎麽會輕易拿這邊的銀子?

元歸政心裏惋惜,吃後悔藥也來不及,不僅不能將林縛依為心腹使用,還防止他倒打一耙,虞東宮莊幾乎就在江東左軍的合圍之中。

“捐銀郡司亦非不可,”元錦生思慮道,“直接捐銀不成,我們可以捐戰船,亦能到江東左軍手裏,雖然效果遠不及直接塞銀子,但也能將他的胃口先養著,怕就怕將他的胃口養叨了……”

“暫時也隻能如此,拿幾萬兩銀子,先穩住他也是好的,關鍵還是要我們自身有足夠的把握,林縛啊,隻能指望他錦上添花,不能指望他雪中送炭。”元歸政說道,他也不得不承認,遷都江寧後,林縛為代表的林氏勢力將非同小可,哪怕是他們保持中立,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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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歸政、元錦生走後,林縛就依著軟榻隨意的撥了兩下琴弦,不成調的亂拔出些琴音,在空寂的夜裏鏗鏘的響著。

雖說江寧不似北方一到冬季就燒火坑,不過廂房裏火盆炭火燒得滋滋的響,裏廂也暖和得很。

林縛騎了兩天的馬趕過來,鞋襪也汗透再捂幹,還是有些潮意,歇下來就冷,在顧家也隻能忍著,趕過來跟蘇湄見麵,也沒有換一雙,這時候脫了鞋,將腳伸在火盆上,室裏倒是有一股酸酸的異味。

“真是汗臭腳,也不管別人鼻子能不能受著,”蘇湄嗔怪道,“我幫你脫下來,擱外麵爐架子上烤幹了……”伸手要來替林縛將臭布襪子脫下來。

“別,讓別人看到可不好,”林縛縮回腳,說道,“柏園都是元歸政的耳目,我就是要元歸政看不透這裏麵的道道,這樣才能是我們要挾他,而不是讓他來要挾我們……”

“那隨你好了……”蘇湄手輕掩著鼻子,俄而似乎適應了異味,又盈盈而笑的將手放下,與林縛對坐著說話。

“內廷的水深著啊,”林縛微微感慨道,“燕、魯二王,皆是德隆帝子嗣,他們二人繼帝位,蘇家案還是沒有大白於世的機會。雖說梁氏擁立慶裕帝之後的可能性甚微,但我們也隻能等啊——這天下局勢亂的,元氏能不能守住這帝位都是一半一半的。”

“這北邊民亂雖然鬧得厲害,民軍動輒十萬數十萬,但是老弱從之、婦孺從之,能戰者實不足一二之數,又缺兵甲,少補給,剿平似乎不難啊,若是奢家或東虜得勢,倒真正是禍害……”蘇湄說道。

“民亂不難剿滅,然而民眾不能吃飽飯,這民亂便不會息,滅了一撥,另一撥又將興起,這傷的是根基。根基不傷,奢家與東虜就不可能得勢。李兵部也看得透徹,他給我的私函裏,有意要我領兵去平民亂。如此無銀無糧就撫,田地又給地方豪族大戶吞並,權宜之計是下狠手鎮壓,但這也隻是權宜之計。那些亂起來大殺地方的流寇也是可惡,但想想大多數人無非是為吃飽肚子而從賊。不能拯民於水火,但是這樣的‘戰功’我也不能去取,”林縛說道,“我還是留下來跟奢家硬磕好了。江東左軍要練成精兵,也不能挑軟蛋欺負,奢家才能算得上磨刀石。”

柳月兒、小蠻以及盈袖都不大關心國事、軍政,與君薰總有那麽一層隔閡捅不開,再說君薰的年紀也小些,長成深宅裏,他當然也不會將底細都說給宋佳聽,倒是能在蘇湄麵前徹底放鬆下來,不需要什麽戒防的議論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