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更來了!)

秦子檀隨奢飛虎跟從岱山島趕來的援軍匯合之後,在岱山西的問琴島等了半夜,等西南風吹起來,才在霞光從東方升起時趕到大橫島——江東左軍的舟師已經撤圍而去,金雞山西北麓灣口是一片狼籍,好幾艘燒得隻剩焦黑的船殼沉在淺灘上,空氣裏還彌漫著火油以及船木燒灼的味道。

港口的岬島營堡隻剩下斷壁殘垣,營堡東南麵悉數的石牆倒塌了一大片,屍體都給清理走,但礁石、斷壁以及斷缺的石牆上,濺滿已成深褐的血痕。

由於營堡給摧殘的厲害,岬島幾乎沒有立足之地,戰後殘存下來的守軍都在南岸紮營。

在營堡與南岸之間的淺灘隔淺了一艘海鶻船,船艙給燒焦一片,船頭露一個大窟窿,側舷所插的幾杆戰旗隻剩下一角,看不出原有模樣,但是大橫島沒有海鶻船,這應是江東左軍給擊沉的戰船——還有數支斷桅橫在沙灘上。

秦子檀隨奢飛虎在外港登南岸,走淺灘登上岬島,這時候才看到內港的情形要狠籍、淒慘數倍——有江東左軍戰船沉在淺灘裏的殘骸,更多的則是大橫島給燒毀、撞沉的戰船殘骸,內港水麵上漂滿斷桅、船板、戰旗、甲衣、刀槍盾弩的碎片,南岸通過打木排樁填土築成的簡易碼頭也塌了一大片,給毀了不成樣子。淺灘處,還有十數具屍體在水裏載浮載沉,內港除了當中數十步寬給上遊溪水衝出來的水麵相對清澈外,兩岸淺灘處俱是殷紅血跡以及大片的油汙,讓人看不到昨夜有多少人戰死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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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末,秦子檀最終還是隨奢飛虎出海,留杜車離協助徐鍾固守鶴城塞,欲待浙東局勢明朗,再圖謀崇州,他斷斷未曾料到林縛會隨後盡起舟師強攻大橫島。

雖說蘇庭瞻最後守住了大橫島,但看眼前的慘狀,似乎也不能稱勝利。淺灘裏還有十幾具屍首沒有來得及收殮,看甲衣皆為大橫島守軍——既然江東左軍離開時能從容收殮戰死士卒的屍體,那表明江東左軍在撤圍之前,已經完整控製了內港,隻是沒能攻下岸上的營壘罷了。

蘇庭瞻走過來,朝奢飛虎拱手行禮,聲音沙啞的說道:“二公子……”他左臂、右肩皆裹白布,有殷紅血跡滲出,臉色因失血而蒼白,身邊諸甲卒也多裹傷,守島一戰,作為大橫島主將蘇庭瞻與親衛都親自上陣,才將來犯的江東左軍擊退,可見這一戰激烈程度。

“是末將輕敵了,”蘇庭瞻沙啞的聲音,回想起昨夜從黃昏延續到今日破曉時分的戰事,心頭直覺得滴血,強忍住受創失血帶來的眩暈感,將大橫島一戰的詳情說給奢飛虎等人聽,“江東左軍先搶占外港,船上置投石弩,近二十架投石弩,一起強攻岬島營堡,我等給打了一個措手不及,置於岬島營堡頂上的床弩幾乎沒有發生什麽作用,就給砸毀殆盡,藏於內港的戰船被迫倉促出戰……”

昨夜一戰,雖最終將江東左軍擊退,但留駐大橫島的戰船除了幾艘沒有撤入內港的哨船外,其他都給摧毀殆盡,一艘未留,叫奢飛虎如何能有好臉色?

秦子檀雖然不知道江東左軍如何做到將笨重的投石弩置於戰船甲板上發射石彈,但聽蘇庭瞻描述,不難想象昨夜一戰的慘烈。

這灣口周邊都嶙峋涯石,地形極為崎嶇,在東南側僅有一條羊腸小道能通到岬島的對岸,遂在灣口岬島上築營堡時沒有考慮過會遭到投石弩的攻擊。

雖說就地取材用石壘築,但營堡牆體比起正規的城池畢竟要單薄得多。像崇州新城以條石為基,外砌青磚,內填三合土逐層夯實,厚達三十尺。這樣堅固的城牆,一旦給數十架大型投石弩通宵達旦的砸上十幾二十天,也有倒塌的可能,更何況岬島營堡的石牆隻有三四尺厚。

為了限製敵船衝入,營堡建有四丈高,增加高度的同時,也增加了受彈麵。在營堡之上,也隻是砌垛口牆,沒有築遮擋箭石以拋射方式攻擊的戰棚,一旦營堡頂上的床弩給砸毀無力還擊,營堡就成了投石弩的活靶子——

一旦封鎖內港河口的營堡在投石弩的壓製之下發揮不了作用,甚至堅持不到兩個時辰,營堡東麵的石牆就告垮塌,就不難想象接下來的水戰會是怎麽慘烈的情形。

一是蘇庭瞻在開始之間沒有準備水戰,抽調士卒上岸防守,戰船備戰的兵力嚴重不足。二是內港的出港河口就二百多步寬,七八十艘戰船倉促出戰時,在外港已經給江東左軍占據的情況下,根本發揮不出船小靈活機動的優勢,反而給江東左軍的大型戰船配合中小型戰船壓著打。

當內港河口的防線給最終突破,大批戰船給壓製內港內側動彈不得,則給了江東左軍用火強攻的機會……

“我沒想到江東左軍會有如此犀利的戰術,”秦子檀心裏暗歎,也不得不在二公子麵前承認之前的算計失策,他們從鶴城分兵,使林縛調集舟師奔襲大橫島之時,在崇州還有富餘的留守兵力,他蹙著眉頭,說道,“林縛此舉怕是要盡數摧毀我軍在嵊泗、岱山、塗山諸島的簡易港口,要將我部戰船悉數驅逐回昌國本島去……鶴城局勢不容樂觀啊,是不是集中兵力將徐鍾、車離他們從鶴城接出來?”

奢飛虎離開江寧出海的本意,不是要跟其兄爭奪東海局勢的控製權——他也爭不到——他是想占據鶴城,以鶴城為據點發展北線勢力,遏製江東左軍的擴張勢力,打擊兩淮鹽政,進行威脅淮口,打擊從淮口出海運往膠州灣的運漕糧船,破壞掉大越朝此時依賴來保命的津海糧道。

奢飛虎要實現他設想的這個戰略目的,而江東左軍在崇州的防禦能力又極強,淮南鹽區除了鹽倉之外,幾乎沒有其他什麽東西好搶劫的——至少在鶴城形成勢力之後,都要以嵊泗諸島為後盾,初期的兵員、物資、糧草、兵甲等補充,都要從嵊泗諸島、從昌國本島甚至從遠在千裏之外的晉安獲得。

雖說短期內不擔心鶴城會失守,但是昨夜一戰表明,在江東左軍強大的舟師威懾下,不要說戰船越過嵊泗諸島、江口北上,就算停靠嵊泗諸島都是很不保險的事情。

就算勉強守住鶴城,也是孤地、是死地,沒有發展勢力的潛力,還隨時有給江東左軍攻克、覆滅的危險。

這時候強守鶴城不是再明智的行為,趁著江東左軍也需休整的當兒,集中兵力將鶴城塞守軍接出來,才是當務之急。

奢飛虎捏緊拳頭,他知道秦子檀的建議是明智的,戰爭有失敗有勝利,這算不了什麽,關鍵是不能將家當一下子輸光,但是就這樣從鶴城撤兵,叫他怎麽甘心?

看著奢飛虎嘴唇都給咬破滲出血來,秦子檀也知道讓他做這樣的決策是何等的艱難,他給蘇庭瞻使了一個眼色,要他帶自己看看別處的戰場,將奢飛虎留下來,讓他自己靜下心來想一想。

昨夜灣港的戰事甚烈,不過江東左軍登岸後攻勢則非常的勉強,硬著頭皮強攻了幾回,就頹然放棄,畢竟倉促之間,在自己不熟悉的地形上仰攻險峻敵寨,智者不為也——不過上千人的傷亡以及七十多艘海鰍船被毀,換了誰都會心痛,要不是奢飛虎帶兵來援,蘇庭瞻就要給困在大橫島上,寸步也行不行,在大海上,舟船才是腳啊!

秦子檀與蘇庭瞻再回南岸岬島,奢飛虎正急著派人找他們過來:“我考慮,不一定要放棄鶴城——鶴城暫時無憂,將來浙東局勢也會進一步明朗,就長遠的形勢來,江東左軍撮爾勢力,不可能與我軍爭雄於海上,眼下隻是我軍大量戰船無法脫身北上罷了。我們所擔憂的就是鶴城相對孤立,孤懸北麵,又受崇州方麵合圍,而從嵊泗到鶴城的海路要經過江東左軍駐防的江口,接濟不便。但是要將鶴城真正經營成利於發展的北線據點,達到我們所期望的戰略目標,隻需要在鶴城附近再找一處可以依為犄角的戰略要地,就能將鶴城前期的局勢走活……”

秦子檀沒想到二公子爭執如此之深,蹙著眉頭細思他的想法,蘇庭瞻倒閃過一念,說道:“二公子說的這個戰略要地,我倒想起一處來……”

“哪裏?”奢飛虎問道。

“長山島,”蘇庭瞻說道,“差不多在大橫島正北麵偏東一些,在鶴城的正東麵,相距鶴城約一百七八十裏,距嵊泗島約二百六十裏,給一股名為東海狐的勢力占據著,大約有五六百人,以搶劫鹽船為生,似與兩淮鹽梟有勾結,一直不肯入夥。雖說長山島地形不錯,但是由長山島的位置偏東,又是孤島,也未曾花力氣收過來……”

奢飛虎、秦子檀倒是知道長山島的存在,隻是對情況的了解沒有蘇庭瞻這麽詳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