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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日,大批寇船趁夜東風乍起,搶過江口,入東灘淺水海域,往援鶴城軍塞殘寇。駐守江門的靖海水營攔截不及,致使集結於鶴城軍塞的寇兵又增加到四五千人——崇淮局勢又陡然吃緊。

稻穀到九月月末就穗粒沉墜,再有十天半個月就可以收成,運鹽河兩岸一片金秋黃色,大道夾於稻田之間,往南逶迤。

數騎分鑣南去,林縛執轡緩行,眺望瀕海草地的風光,夕陽下也是一片金黃。

從九華趕過來的林夢得看到林縛在北岸堤上,馳馬走大壩迎過來,問道:“浙東來人如此看待崇州戰事?”

“來者是個持重之人,沒有因崇州之捷而輕看寇兵,”曹子昂說道,“不過浙東方麵仍然會有所動作,隻是動作大小的問題,這也許浙東信使能決……”

“明、嘉、會、湖四府是兩浙富庶精華之所,給糟蹋了不成樣子,兩浙賦稅十減七八,浙東用兵壓力極大……”林夢得署理財庶諸務,尤其能理解財賦驟減所帶來的壓力,微歎道。

林縛眺望遠方,看著遠去的數騎,沒有多說什麽。

遠去的數騎是兩浙提督借軍務聯絡派到崇州來觀察東海寇北線動作的官員,為首的是明州兵備僉事兼提督府參軍事田常。

雖說這數日來,寇兵常出塞堡北進,襲淮南鹽場,甚遠襲鹽浦、清江浦及亭湖(隸淮安府)等縣,崇州北境的防線卻固若磐石、穩如泰山。浙東來人態度持重,無輕佻之意,稍讓林縛心安一些,他眺望遠處夕陽下的鶴城軍塞,心想奢飛虎離開江寧已有八日,不知道有沒有潛入鶴城軍塞暗中主持東海寇北線事務。

林縛不擔心崇州局勢,有大捷在前,軍民士氣高漲,他在崇州所傳之軍令、政令無所不通達,征兵、征船之數都遠遠超過起初的計劃。隻要崇州的戰爭資源能較為徹底的給動員起來,便是東海寇在鶴城集結兵力再多一倍,林縛也有把握將崇州守得固如鐵桶。

林縛擔憂的是奢家圖謀的浙東、數十萬流寇雲集的淮上、三十萬民夫苦役堆積的濟南府黃河大堤以及即將再次扣關入寇的東虜……兵臨崇州,不過是奢家圖謀兩浙的聲東之計,隻要權次卿與雲集浙東的兩浙郡兵受大創,奢家很有可能會再舉叛旗。

東閩五虎,臧明信剛過不惑之年就猝病而死,陸敬嚴戰死濟南,陳芝虎出任大同鎮提督、董原出知維揚,唯有虞萬杲留在東閩,出任提督,轄管東閩軍務,然而戰事初息時的十萬精銳,留在東閩已不足兩萬——隻要東海寇能控製富庶之浙東,浙南台溫諸府夾於浙東與閩北之間,悉難作為,奢家再舉叛旗就沒有多少顧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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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騎沿河南岸的大道馳來,為首一騎乃知縣吳梅久的近隨,馳到跟前下馬行禮道:“吳大人著我報林大人知道,劉府尊與張晏張大人已經到長桑裏,歇一歇腳,再過片刻就能趕過來巡視軍情……”也沒有明說要林縛趕去迎接。

林夢得隻比劉師度、張晏早一刻趕來,路上有相遇;吳梅久再派人來通告,心思是清楚明白的,是希望林縛能遠道迎接,給劉師席、張晏一個麵子。

劉師度乃今年初春才到任的海陵府知府,但不兼兵備僉事,隻能通過司寇參軍節製地方兵備事,但對駐軍沒有轄管之權,故而不能算林縛的上司。

張晏外放鹽鐵使之前是內侍省內侍——內臣能放外任掌權柄,幾乎都是皇帝身邊的心腹近隨——不管怎麽說,劉師度、張晏這兩個人物,林縛都怠慢不得。

林縛遲疑了眨眼的工夫,跟曹子昂、林夢得說道:“我們去迎接吧!”敖滄海點齊了百餘親衛騎兵隨後護衛。

維揚鹽鐵司雖治所也在維揚府城裏,但與維揚府是絕然無關的兩個衙門,鹽鐵使張晏官列正四品,品階甚至比維揚知府兼督兵備事的董原還要高一級。

維揚鹽鐵司原歸九卿之一的少府監轄管,後並入戶部。慶裕改製時,維揚鹽鐵司、長蘆鹽鐵司從戶部獨立,從內待省選內臣外放任鹽鐵使,從此之後鹽鐵巨利皆歸內廷獨享。

按鹽鐵專賣之製,兩淮鹽場所轄之屯戶煎海煮鹽,以每鬥十錢之價運至維揚盡數交納給鹽鐵司,鹽鐵司加價至兩百錢出售給鹽商,隨其所至販賣,禁各郡府縣再抽鹽稅以保官鹽暢通——以此之製,兩淮鹽鐵所產之鹽,每年牟利達兩百萬兩銀。

為保鹽利,維揚鹽鐵司在兩淮設鹽場四,儲草、儲鹽、轉運、售鹽又分十監司,另置十三巡院主持鹽務、查禁私鹽,設左、右護鹽校尉以掌鹽卒,是個異常龐大的衙門,劉晏所執掌的權柄不弱於郡司,非董原所能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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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縛率曹子昂、林夢得、敖滄海等人在護衛的簇擁下,策馬馳往長桑裏迎接劉師度、張晏。

兩邊築壩的運鹽河已經幹涸無水,南岸近河堤有一座竹亭,張晏、劉師度車馬便在停在竹亭周圍,張晏、劉師度、吳梅久、宋小波等人站在河堤上,看著幹涸的運鹽河水指指點點。

張晏年約四旬,白麵無須,除了沒有胡子外,與正常男人也沒有什麽區別,穿著緋紅官袍,氣度頗為不凡。劉師度則年近花甲,頷下胡須有三四寸長,理得整整齊齊,已有霜白,臉頗瘦,人顯得很精幹。

“靖海都監使林縛見過張大人、劉大人……”林縛身上穿著甲衣,走到竹亭前,給張晏、劉師度行的卻是文臣之禮。

“林大人客氣了,”張晏眯眼看了林縛一眼,伸手進他進竹亭說話,林縛職事官才正六品,散階卻夠得上穿緋,又有封爵在身,不容輕慢,再說他過來是有求於人,指著身邊一員武將介紹給林縛認識,“毛都尉乃我司左護鹽校尉,聽說你們之前有過書信往來,還沒有見過麵吧?”

毛文敬武階乃從四品的騎都尉,但曆來武官低於文官,林縛的從五品朝散大夫,倒與毛文敬的騎都尉相當。

林縛朝毛文敬拱拱手,喚了一聲:“原來是毛將軍,仰慕已久。”卻瞅了宋小波一眼,看他的臉色還算正常,便知王成服所獻之策到這時還沒有走岔。

毛文敬對林縛的態度更是冷淡,拱了拱手,生硬的說道:“原來是林大人,仰慕已久。”

雖說江東稅賦為天下之冠,但不及江淮鹽利半數,鹽鐵司又自成一係,與地方沒有瓜葛,官吏將校難免就養成趾高氣昂的做派。

鶴城軍塞失陷後,宋小波求庇崇州,林縛得以收攏鶴城潰軍。林縛有意與鹽鐵司聯兵奪回鶴城軍塞,曾派信使聯絡負責淮南鹽區的左護鹽校尉毛文敬,卻沒有得到正麵的回應。

雖說寇兵驟襲,使淮南鹽場從清江浦往南的防區幾乎在晝夜之間就給戳了個稀巴爛,但是崇州大捷來得太快,北犯射陽的寇兵還沒有來得及展開就被迫往南收縮,固守鶴城軍塞待援,毛文敬遂得以率部輕鬆恢複防線——也許是太輕鬆的緣故,也許是宋小波求庇林縛,將失城罪名轉嫁到毛文敬幾名心腹頭上的緣故而結怨恨,毛文敬對林縛的聯兵建議不屑一顧,甚至在二十二日就將在崇州好不容易集結起來的近千鶴城軍悉數調走,並毫不客氣的禁止江東左軍進入鶴城防區作戰。

二十三日,鶴城殘寇得到增援後,不敢西進犯崇州,卻有能力北進征集糧資。

二十五日,毛文敬率部在大豐與寇兵野戰被抄後路,大敗逃回射陽,這才有張晏的這次東行。

劉師度是應張晏邀請才到崇州來,畢竟劉師度名義上要算林縛的上司,換作張晏前來談聯兵之事,說不定會吃閉門羹。

看到林縛與毛文敬相遇並不和洽,張晏笑道:“本官春上回京述職,與郝大人秉燭夜談,郝大人讚林都監使乃國之棟梁,南返後,給俗務所纏,今日才與林都監使得見,果真是見得真人,才更知風采……”

林縛也不跟毛文敬這等庸將一般見識,與張晏笑道:“張大人過譽了,林某不過是為朝廷盡忠,機緣之下,僥幸建了些功績——張大人為朝廷疏掌鹽利,雖不顯達,卻實實在在的是社稷之大功。”

劉師度在旁邊笑道:“二位你吹我捧,可讓老來無用的老朽難堪了!”劉師度在京中時就與張晏交好,年歲又長,又是林縛的上司,說這樣的玩笑話,也沒有覺得突兀。

寒暄過後,林縛請張晏、劉師度繼續上路東行至戍台巡視防務。

鶴城西戍台守軍以鳳離步營、崇城步營、騎營為主,佐以民勇鄉兵,兵力多達五千人,營壘沿運鹽河兩岸修築,戍台居中,有大壩相連,軍容凜冽。張晏巡看過江東左軍的防務,看著林縛的側臉,暗道:也許燕南諸戰之後還有人認為此子不過比別人多些狗屎運,但總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撿到狗屎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