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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縛安排過內宅事務,距去東衙議事還有些事情,便到書房翻閱這兩日來各地傳來的塘抄,這已經是他養成的習慣,處理崇州及江東左軍的事務之前,先瀏監
先過來的宋佳看到林縛進來,斂袂施禮道:“妾身還未恭賀大人新獲鶴城大捷呢……”
“哦!”林縛微訝的看著宋氏一眼,看她眸子仿佛純然之玉石,遊光婉轉,晶然有神采,暗道她身為奢家舊婦,似乎也無必要公然的幸災樂禍,遲疑著坐回桌案後,又驀然抬頭問宋氏,“寇兵出嵊泗北上,五千餘兵十亡其五……你覺得北線還有危機沒解?”
“大人心如洞燭,解或未解都在大人一念之間……”宋佳也學男子打起官腔來,說話虛虛實實的,眼眸子卻大膽而放肆的盯著林縛的臉看。奢家派人刺殺之事,使她對奢家最後的一絲情意也斷絕,但是她不甘願去做那給男人爭奪的金絲雀,卻又無力爭紮這個時代給女子早就安排下的宿命跟樊籠。
宋佳在紫雲襦衫外穿著一件繡金絲滾邊的馬甲,如鴉秀發隨意挽在肩後,更添秀色,林縛給宋佳盯著看也不以為忤,坐下來取了一封公文翻閱,心裏卻還是在思慮她的話,俄爾才問道:“鶴城之險,奢家有幾人能看出來?”
在通常人的眼裏,鶴城軍塞威脅崇州腹地,但經昨日一戰後,侵陸寇兵損失過半,士氣大挫,縮守軍塞不敢輕出,而崇州軍民傷亡甚微,又士氣大振,此漲彼漲,鶴城軍塞即使在寇兵,對崇州也沒有多大的威脅。林縛清查公田,在崇州結怨甚深,昨天也有四五十家大戶倉促來賀,可見崇州局勢已定——以靖海水營集結江門窺海鶴嵊之間的海途,北線集結重兵,如不出其意,寇兵應迫於壓力放棄鶴城軍塞才是。
“經此一敗,鶴城軍塞即使在東海寇手裏,對崇州的威脅也有限度——就奢家而言,鶴城距嵊泗諸島太遠,易為江東左軍舟師所隔絕,分兵守鶴城大為不易,不利集兵攻略浙東,”宋佳身子坐直,秋衫襖服內所藏的玉女峰挺拔聳立,將衣服撐得鼓漲漲的,說道,“然而你在崇州立基,視野卻遠在崇州之外,鶴城扼崇州出海北上之海道,除了能荒廢淮南鹽場外,且威脅淮口——除限製江東左軍擴張外,荒廢淮南鹽場,使鹽價騰貴,晉安產鹽雖少,但鹽價飛騰,以及據鶴城與鹽梟私通,仍能牟巨利……這種種利害,晉安不是沒有一人看得出來?”
“少侯爺身邊的謀士能看出來嗎?”林縛問道。
奢飛熊、奢飛虎都是晉安侯之子,不過奢飛熊是策冊的世子,故慣時人以世子相稱,“少侯爺”即指奢飛虎,此外奢文莊還有四子,聲名都不及長、次子顯達。
與奢飛虎交鋒數次,在林縛看來,奢飛虎會比奢飛熊更重視崇州。當世對男兒來說,奪妻是大恨,奢飛虎應該恨不得將自己剔骨抽筋,奢家若有人能到鶴城軍塞的要害之處,更可能是奢飛虎身邊的謀士。
宋佳眸子盯著林縛,鶴城軍塞是崇州真正的咽喉之地,隻要奢家有人能看到厲害關係,崇州的危機就遠遠沒有解開,然而林縛並無給揭穿痛腳的震驚,令她疑惑不解:“你不擔心?”
“我擔心有什麽用?”林縛平靜的反問道。
宋佳似乎想透一點,霍然站起來走到林縛身側,將案頭的海陵府海疆圖鋪開,她也不顧與林縛挨得極近,蹙著秀眉盯著江口外茫茫大海上一點,轉頭凝望著林縛,似乎想看透林縛內心最深處的秘密,說道:“我在江寧時,聽說嵊泗海域北有一處小島上盤踞著一股海盜,桀傲不遜,奢家幾乎派人聯絡,都不理不眯——莫非這便是你胸中成竹?”
宋佳轉頭,秀麗無端的臉龐與林縛相距就七八寸,兩人身體近似相擁,但是這次窺破的秘密實在令她震驚,似乎林縛短期內迅速崛起的奧秘都有了解釋,即使給他灼熱的鼻息撲在眉間,卻也忘了要移開一下,沒有想過要注意一下男女之間的距離,待林縛嘴角露出淺笑,她心裏才是一悸,想著要退後讓開一些,沒來由的有些心慌起來。
對宋佳能窺破長山島之秘,林縛心間也是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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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觀十年九月深秋,江寧夜色籠罩無邊無際的茫茫輕雨之中,整個江寧仿佛覆蓋一個暗弱的光膜。秋雨雨勢不大,雨滴落在樹葉、屋簷、鋪磚庭院裏,簌簌細響。
慶豐行在江寧城南的龍藏浦總堂外鬆內緊,除了門房偶爾探出頭觀察各衙門在院子外埋伏的暗樁子外,就再沒有動靜。
下著雨,沿河北岸的青磚小道也沒有什麽人,兩側有幾間店鋪子在院牆外壁上還挑著紅燈籠,透出幽暗的光芒,將雨絲映照出來。
櫃台裏的兩個夥計無精打采的拿拂塵打掃櫃台麵,櫃台的布局跟其他鋪子不大一樣,正方麵盯著慶豐行總堂的大門,是按察使司布在這裏暗樁子,盯著奢飛虎不讓他在江寧搞什麽動作來。
秦子檀穿青布衣,走到前院倒座門廳裏,讓人將屋裏的燈吹熄,打開暗窗觀察院子外的動靜,已經探明的幾處暗樁都如平時一樣,時間久了難免有些懈怠,要偷偷溜幾個人出去也不易給察覺,但是這次卻必需小心行事。
“怎麽樣?”
身後光線一亮,秦子檀趕緊將暗窗閉上,以免給院外的暗樁子發現這些望哨的暗窗。
奢飛虎走進來,他有些迫不入待,沉不下心來在內宅等候消息,親自過來觀望形勢。
“與往常一樣,”秦子檀說道,“等天破曉,少侯爺也與往常一樣出府練劍,其後備舟逆水往西南而行,做出假道江西返晉安的假象,再折道走陸路潛到海虞下海——就怕大公子那邊不好交待……”
“有什麽不好交待的?打虎需親兄弟、上陣得父子兵,”奢飛虎揚眉說道,“他們既然看不穿鶴城軍塞的要害之處,嫌鶴城軍塞與浙東隔江阻海,我去代為守之,有何不可?”
江寧、崇州相隔五百裏,除了官家的急遞鋪子與塘驛,尋常百姓禁止在驛道上快馬揚鞭,程益群派出的信使從崇州出發,從皋城境內騎馬走小道到江寧,用了一天一夜還多的時間,比通常的飛騎快報要慢大半天,奢飛虎是今日清晨才知道崇州東北角上的鶴城軍塞已經落下程益群手裏。
奢家所控製的東海寇此時正兵分南北兩線,北顯南隱,北鬧騰、南沉默,就是要在北線大造聲勢,引誘浙東兵馬上當反攻昌國,北線由蘇庭瞻、程益群、舒慶秋等人負責,之前沒有打算這次能攻下鶴城軍塞,完成“聲東”任務之後,兵力就會往南收縮,加大對浙東的蠶食力度——這是既定的策略,
意外的不費吹灰之力的拿下鶴城軍塞之後,蘇庭瞻、程益群、舒慶秋就對後續的北線作戰計劃產生分岐,奢飛熊明令北線以蘇庭瞻為主,蘇庭瞻支持既然計劃不變,程益群、舒慶秋則私派信使往江寧將奪下鶴城軍塞的消息通報奢飛虎。
奢飛虎被困江寧,如獸困籠中,林縛於他有奪妻占妹之恨,恨不得噬其肉喝其血,困於宅中,研究得最多的最透徹的就是崇州——拿秦子檀的話說:“鶴城軍塞之於江東左軍,恰如津海之於朝廷,皆咽喉要害,能得是天賜之,需善經營。”
奢飛虎早就密謀離開江寧,使秦子檀代他頻繁聯絡程益群、舒慶秋等將,不使冷落旁附,得知拿下鶴城軍塞,便知是自己離開江寧的時機了,當下再無猶豫,就決定立即動身離開江寧。
奢飛虎繞個圈子去崇州,有程益群、舒慶秋等人支持,他將蘇庭瞻擠走接手北線軍務不難——老大你要蠶食浙東便蠶食浙東去,總不能將整個東海都捂得緊緊的,不讓我插根手指頭進去!
“嗒嗒嗒……”聽著馬蹄聲在院外青磚小道上急驟響起,秦子檀打開暗窗,就看見一騎冒雨而來,一直馳到總堂大門前,馬背上的漢子才翻身下來就登階叩門。
大門上的銅環叩得鐺鐺聲,院子外的暗樁子幾乎都驚動起來,秦子檀蹙著眉頭心間暗罵:什麽人這麽不知分寸?要是引起各方麵的警覺,少侯爺明天要離開江寧怕是要多些變數。
“崇州秘信,十萬火急,”大門打開,漢子幾乎跌進來,人差不多脫了力,“秘事不抄於紙,以口代傳……”
奢飛虎聽暗語無誤,將雜人摒退,隻留秦子檀及杜車離二三心腹聽信使口述崇州秘信。
“鶴城大敗,舒慶秋戰死,程益群身創四箭,暫無大礙,北進兵馬十損其五,鶴城軍塞已成孤地……”信使口述昨日午後鶴城戰事。
奢飛虎聽聞北線主力奪下鶴城軍塞之後,他還意誌飛揚的要潛去崇州去幹一番大事,這時候心火如遭雪潑,哪裏想到才一天時間,局勢又陡然大變,從嵊泗北上的兵馬僅竟然在一天時間之內就損失一半?
奢飛虎受此打擊,呼吸也十分艱難,扶著桌子緩緩站下來,一言不發。秦子檀還算鎮定,耐心詢問信使昨日戰事以及鶴城軍塞的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