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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林縛要帶兵進城來,絕對不行,絕對不能讓他帶兵進城來!”山東宣撫使葛祖芳聽到林縛派人報信要進壽光城來商議昌邑嘩變的善後事宜,他就像給踩中尾巴的貓一樣,反應劇烈的跳起來反對。
“葛大人,稍安勿躁,”山東提督陳德彪耐著性子安撫葛祖芳,說道,“林縛也隻是帶護衛進城,又不是要求江東左軍都進駐壽光。柳大人在城裏有四千青州兵,難道還怕林縛帶三五百人進城來不成?”又側頭看向柳葉飛,眯起眼睛笑道,“柳大人,你以為呢?”又朝堂下諸人揮了揮手,“你們也來說說,到底要不要開這個城門,說錯了也不為過,集思廣益嘛!”
大堂裏除了他與葛祖芳、陳德彪等山東郡司官員外,還有壽光知縣、縣丞、縣尉等人侍立在堂下,等候他們做決定是開城門放行還是緊閉城門不理會林縛進城的請求。湯浩信在驛館裏沒有露麵,派人去請,隻說知道了這件事,隻是身體有些不適,不便出門吹風。
“卑職愚鈍,總覺得這城門開有開的好處,不開有不開的好處,一時還真搞不明白是開好還是不開好,”壽光知縣杜覺輔恭恭敬敬的執禮說道,“全憑諸位大人做主,壽光縣無不盡力配合。諸位大人難得齊聚壽光縣,壽光縣有好些難處,正好借這個機會,好跟諸位大人訴訴苦……”
“得,得,得,”葛祖芳揮手製止杜覺輔繼續說下去,“壽光那些難處,你都嘮叨十七八回了,你不覺得煩,我耳朵都要起繭子了,眼下也不隻壽光一縣有難處……”
“是,是,卑職嘮叨了。”杜覺輔拱手作揖賠不是,便又安分的退了原地,便算是在這件事上表過態了。
葛祖芳微微一怔,給杜覺輔這麽一岔,差點忘掉剛才說什麽事情。
做官都做成精了,陳德彪看著壽光縣幾個官員在下麵相互遞眼色,肚子裏暗罵了一聲:盡力配合屁,柳葉飛調了八千多青州軍到壽光來,壽光縣一兩銀子的賞餉都沒有表示,地方鄉紳更沒有出麵犒賞、慰問的意思,甚至不肯將壽光城防完全交出來,此外就是一個勁的苦訴壽光這個災那個災,一個勁的要求青州府及山東郡司撥銀撥糧救濟地方。
陳德彪在青州時,本來打定主意要站在柳葉飛那邊的,到壽光後,不經意間發現壽光縣地方官員在這件事情竟然是偏向江東左軍的,隻不過柳葉飛身為山東按察使又兼知青州府事,是他們的頂頭上司,迫使他們在許多事情表態上都裝聾作啞。
但僅僅就是裝聾作啞、消極抵製,也表明他們的立場傾向了。
林縛與江東左軍有湯浩信撐腰,柳葉飛有張協、嶽冷秋撐腰。按說林縛與江東左軍是處於絕對劣勢的,畢竟湯浩信在朝中已經沒有多少實權,林縛與江東左軍將返回江東,還是要受到嶽冷秋這個江淮總督的節製,但是壽光縣地方的態度太耐人尋味了。
細想來,要不是當初林縛與江東左軍在陽信吸引住虜兵東線主力並擊潰之,壽光城能不能保住還真是難說,就憑著這一點,壽光縣地方對林縛及江東左軍也應該有所好感。但是就憑借這一點好感還不足以讓壽光縣地方官員抵製他們的頂頭上司,陳德彪在壽光城裏出行不便,不過他將自己的幕僚都打發出去,倒是打聽到一些情況。
津海倉儲糧,壽光也是重要的籌糧區之一,像壽光縣轄下的營口、彌口等鎮也有糧商、馬幫及海商都與江東左軍合作,很難想象壽光縣地方官員沒有從中享受好處。
壽光眼下這種情形是有糧有利、無糧則無利,甚至還可能因為缺糧生出其他的變故來。
葛祖芳、柳葉飛等人操之過急,逼出昌邑嘩變來,又調大軍鎮壓河幫會眾,直接阻斷了即墨輸往昌邑、壽光的糧道,又激怒林縛擁兵進迫山東——搞清這些問題,自然也就不難理解壽光縣的官員屁股會坐到哪一邊了。
陳德彪原以為林縛擅自調兵的行為會讓朝廷與兵部動作迅速的做出強烈的斥責——十三日昌邑嘩變,十四日柳葉飛調動青州軍鎮壓嘩變河幫會眾,十六日林縛在津海得到消息集結江東左軍、又於十七日清晨起兵進迫山東,兵部最遲也應該在十七日入夜之間知道林縛擅出調兵進迫山東的消息——然而一直拖到現在,拖到二十一日黃昏,朝中還沒有任何的消息傳來。這麽長的時間,已經足以讓八百裏加急跑兩個來回了,就不能不讓陳德彪感到奇怪了。
當世通訊手段落後,陳德彪在津海又沒有心腹親信及時將消息傳遞給他,使他難以掌握全局,但是事情拖到這一步,也足以讓他感受到背後一些微妙之處。
陳德彪即使不會主動去跟恃寵驕縱、擁兵自雄的林縛勾搭在一起,但也知道這時候要跟柳葉飛保持距離,防止柳葉飛兜不住事,也把自己一起拽進深淵裏去。
想到這裏,陳德彪拿那兩隻有大小的眼睛瞅著柳葉飛,說道:“柳大人,你倒是拿著準主意:是開城門放林縛進來談事,還是將他擋回去?總之我相信你不會擔心林縛帶三五百人進城來能搞出什麽妖蛾子……”
給陳德彪這麽一擠兌,柳葉飛臉色更是難看,他很不情願讓林縛進城來,但是他沒有拒絕林縛進城的借口。
葛祖芳沒用的先要替柳葉飛說話,陳德彪攔在他前麵說道:“既然林縛要進城來,也是有好商好議將事情解決掉的態度,難不成真要逼得他對青州用兵不成?屆時不管有什麽後果,隻怕是我們又要多擔一分責任。”
葛祖芳欲言又止,委實難以決定,最終歎氣看向柳葉飛,說道:“柳大人,你做決定吧!”
柳葉飛心裏頗為無奈,再堅持,他就要成孤家寡人了。畢竟林縛是來商議昌邑嘩變的善後之策,已經主動退了一步,他這邊再繃下去,真出了什麽變故,他就失去更站得住腳的立場。柳葉飛想了片刻,也沒有其他良策,揮了揮手,跟壽光知縣杜覺輔說道:“你們去開城門吧!”林縛隻是從五品散階,雖有封爵在身,還不足以讓他們幾個正三品地方大員出麵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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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光引彌河水注入護城濠,彌河在壽光城北有一處小碼頭,江東左軍第一營從營口鎮換多槳快船水陸並進,於黃昏時抵達壽光城北。
林縛下船登岸,就在女扮男裝的孫文婉、孫文炳及林夢得等人陪同,閑庭信步的領略壽光城北初春的風光,嫩青色的新草已經蔓山遍野的冒了出來。
山東北部大部分地區還是一年一熟,這時候正是種植春小麥的季節,鄉民不會受到江東左軍與青州軍之間糾紛的影響,黃昏時的田野裏還有許多勞作的鄉民,隻覺得在東虜退去後,世道又恢複了正常。
京畿不能亂啊,不僅是為百數萬黎民百姓,更重要的一點,除了燕山防線外,整個北方就沒有一條像模像樣的防線了,京畿大亂隻能便宜了東虜。一旦燕山防線崩潰,很可能一潰就是千裏,一直到淮河沿線才有建立穩固防線的可能。
“城門開了!”孫文婉輕呼了一聲。
林縛轉身看去,壽光北城門這時候正緩緩打開,壽光四城的城門還是吊橋形式,城門放下來,橫在護城濠上,形成入城的濠橋,數名穿著青衣官袍的官員在十數名衙役的簇擁下,出城來迎接。
“是壽光地方官員,為首的那個中年人就是知縣杜覺輔,杜家本身就是壽光的大田主,這次事件,他不應該會去支持柳葉飛,隻是地方聲音稀微,有什麽意見也傳不到中樞去。”孫文炳說道,他前段時間代表江東左軍在山東負責籌措糧資軍械等物資,也是代表津海都漕運司在山東協調海漕運務的主要官員,與壽光、昌邑、登州、萊州等山東北部沿海諸縣的地方官員接觸頗多,對杜覺輔及杜家了解頗深。
“哦,那我們不能怠慢了。”林縛笑道,他一直都小心翼翼的不去搞壞與地方上的關係,隻有獲得的支持越多、獲得的支持人群基礎越廣泛,才能真正談得上根基穩健,流寇或目光短淺的軍閥是想不明白其中道理了。
看著杜覺輔等人走近,林縛領著林夢得、孫文炳、孫文婉等人迎過來,拱手作揖說道:“勞杜大人出城來迎,真是罪過……”
“眼下情形也非我等所願見,”杜覺輔作揖還禮,“郡司諸位大人都在城中相待,我們出城相迎來遲,還望林大人不要覺得壽光怠慢了。”
“怎麽敢?”林縛笑道,“我一直因瑣事留在津海,倒是很想到壽光走一趟,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成行,也非我所願啊。”
“壽光城防是怎麽的狀況?”林夢得插嘴問道。
“又非戰時,郡司並無理由接管壽光城防,”杜覺輔說道,“北城門也如常安排了一都隊縣刀弓手。林大人帶護衛進城去,我杜家靠著北城門有一棟宅院頗大,委屈林大人在那裏稍息……”
杜覺輔的意思也很明顯,他不能將北城門的防務就直接交給江東左軍控製,但是真要發生什麽變故,江東左軍想要控製北城門也容易。
湯浩信聲隆位高,是不會出來迎接的,派出馬朝出城來迎接。馬朝給林縛行禮,也跟林縛他們證實山東郡司沒有在城裏搞什麽特別的布置。
馬朝與湯浩信對林縛突然要進壽光城商議昌邑嘩變善後之事也感到頗為意外,他們原以為林縛會拖到朝廷在這件事上徹底低頭才肯罷手——在他們看來,林縛是做得出這種事情的。
既然林縛願意退一步,那事情反而容易解決掉,朝廷畢竟還是要保留一些尊嚴跟麵子,隻要不把朝廷的這最後一層臉皮扒下來,很多事情都好說:難道鬧到京畿大亂,對張協,對京中的達官貴人們有什麽好處?
林夢得拖著讓林縛與壽光官員在城外寒暄,敖滄海率第一營武卒迅速從吊橋進入壽光北城,確認壽光北城並無異狀之後,林縛才與壽光地方官員一起進城去。
林縛與壽光縣官員剛進北城門,就從南邊大街氣勢洶洶的往北擁來一大群兵卒,手裏拿著兵器,隊形也不整,為首的幾人甚至還袒露半邊胸脯,露出黑黢黢的胸毛來,也不知道是狗血還是豬血,在胸口、額頭抹出好幾道來,看上去凶惡得很,邊走邊大聲嚷嚷:“狗熱的豬倌兒進城來,是要找我們青州軍兄弟們的麻煩。他一個養豬的出身,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麽德性,有什麽資格清算我們青州軍,兄弟們,同心協心將豬倌兒趕出城去,才有我們的好日子——他要敢賴著不走,打斷他們的狗腿!”
不用林縛吩咐,敖滄海率領武卒迅速在長街上建立阻斷陣形,並迅速控製街道兩側的民宅以及身後的北城門樓。
林縛臉色略沉,隔著百多步,這些兵卒的嚷叫聲雜亂在一起,不明白他們因何認定江東左軍進城是要對他們青州軍進行清算?眼睛盯著那大群擁來的兵卒,也沒有什麽驚慌,他在陽信殺叛將已經傳出了些名氣,也難怪這些主要由招降潰卒組成的青州軍會害怕他進城來。
杜覺輔等壽光縣官員完全沒有預料到眼前的情形,驚慌失措,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他們更怕林縛疑心他們合夥設下陷阱誘他進城,急著也不知道要怎麽解釋。
哨將劉振之帶著甲卒要將杜覺輔等壽光縣官員控製起來,林縛擺了一下手,阻止他這麽做,隻是將十多名壽光縣衙役阻隔在外圍,撮嘴想了片刻,看著那些青州府軍的兵卒亂糟糟的湧過來,囂張氣勢不減,但不像是有預謀的,沉聲傳令道:“發箭示警,以五十步為限,妄進者,殺無赦!”
數支示警響箭一齊射出,鑽進大街鋪石地裏,激起石屑亂濺。比起石屑亂濺,那刺耳的銳響在城中傳蕩,更是懾人心魄,亂哄哄的兵卒一起給震住,一時不敢輕易妄動。
死一樣的沉寂過了片刻,為首的幾人才回過神來,振臂高呼:“他娘的,當老子是嚇大的,幹他娘的,諒豬倌兒也不敢動手殺人。我們在城裏有四千兄弟,他們要敢動手,殺翻他們剁碎了當肉餡,給兄弟們加餐!”振臂高呼的沒有動,倒有十幾人給鼓動得熱血衝頭,氣勢洶洶的跨過響箭形成警戒線。
敖滄海回頭看到林縛一下,林縛將腰間佩刀解下來,按著機括,佩刀彈出一截,露出一弦冰寒刀光。杜覺輔等地方官員不明白林縛這個動作的意思,急得屁股冒煙,在邊上說道:“快派人去找柳大人,找陳大人,這些是亂兵,柳大人過來就能將他們鎮壓下去。”
敖滄海在前麵則從身邊武卒手裏接過一張大弓,下令道:“前列弓手聽令,越線者,殺無赦!”他從箭壺裏取出三支箭咬在嘴裏,又取一支箭搭在弦,他沒有射殺那些越線的兵卒,四箭連珠離弦直朝那幾名鼓動鬧事最厲害的為首者胸口射去……
長街寬度有限,前列弓手才能排不開三十人,但都是箭術好手,下手並不留情,一排箭射去,十幾越線者紛紛中箭倒地,三五人沒有中箭,也嚇傻了似的站在那裏,退不敢退,進更不敢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