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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際露出魚肚白,十艘海船以“津海”、“集雲一”、“集雲二”三船為首,江東左軍第一營、第三營、第五營以及工輜營第一哨二千餘甲卒已經完成登船集結及軍械物資補充,整裝待發。
林縛的指揮座船升起半升起主帆,座船尾艙甲板上,傳令兵揮舞著雙色旗幟,用旗語傳達啟航軍令,其餘九船也陸續升帆如幟,調整船頭。
站在碼頭上送行的人,能清楚的聽見船尾絞車卷收鐵鏈時發出“哢哢”的響聲。此時西北風正盛,起錨鼓浪,船離岸便如奔馬,船尾鼓起的浪濤如玉,拖出一條素白色的水帶來。在距海塘約四五裏遠時,諸船又陸續調整方向往正南方而行,直奔萊州灣而去。
郝宗成坐在馬背上,他停在留津海港碼頭約兩裏遠的海塘上,臉色陰沉的凝望離岸似奔馬而行的諸船,一言不發。
數百薊北軍精騎列陣停在郝宗成的身後,看上去也有幾分肅殺之氣。
劉直抿了抿嘴唇,開春的天氣,這清晨時分還是有幾分寒氣,四野霜白似雪,他攏了攏大氅,要擋住更多的寒氣滲入體內。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騎兵,心裏想林縛率江東左營主力離開,這時候留在津海的隻有江東左軍一營騎卒、一營武卒,不知道要將這一千餘人幹淨利索的吃掉,要付出多少代價?
這種念頭,劉直也隻是在腦子裏瞎想想,當初林縛守陽信,手裏也隻有兩千精兵,東虜圍城兵力最高時有兩萬餘,最終還不是大潰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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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退到津海港碼頭北側戒嚴的第四營武卒在寧則臣的率領下也開始登船。他們名義上還將留下津海助漕,不過除了少部分武卒隨孫尚望留在岸上督管約六千餘捉俘民夫繼續修港建倉之外,第四營大部分武卒都將隨寧則臣退守津衛島。
除了寧則臣率領的第四營武卒外,在津衛島上,還有近一千四百浙兵降卒。
林縛當初為了避免這些浙兵降卒給嶽冷秋殺害計為軍功,離開陽信,將這些浙兵降卒都編為江東左營的輔兵帶到津海來。
林縛受封津海縣男爵位之後,整座津衛島都劃成他私人的封賞永業田,他便將這近一千四百浙兵降卒都用去建設津衛島——林縛這段時間來投入巨大的資源,就是要將津衛島建設成一座堅固的海上軍事基地及防守壁壘。
時間才過去一個多月,津衛島基地離建成之日還早,但是基本的生活設施都已經建成,第四營武卒退守津衛島,至少短期內不畏薊北軍的威脅。
除了第四營武卒外,林縛在陽信時,就果斷的將捉俘浙兵裏都卒長以上的降將都悉數斬首治罪,抽調忠誠於江東左軍的老卒編入其中。雖說這部分人還是輔兵編製,目前主要用於津衛島軍事壁壘的建設,但是關鍵時刻,依然能作為重要武力抽調進入戰場。
除了近一千四百名浙兵降卒外,此時隨林縛從陽信北上的近六千捉俘民夫,也可以說是江東左軍在津海重要的後備勢力。
起初是林縛解決了他們在戰後可能被清算的後顧之憂,他們除了信任江東左軍、除了隨江東左軍北上,別無選擇。
除了少部分有田的自耕農在戰後選擇返鄉外,大部分人都是失地或無地的貧農,戰後除了留在津海當苦役、力夫外,也沒有其他更好的活路。再說他們中絕大部分人都已經家破人亡,即使還有家人存於世間,也絕大多數都給東虜擄往北地,今世難以再相見。這種種遭遇,以及對林縛對江東左軍的信任,都使他們比普通的返鄉難民更容易團結、凝聚起來。
津海開海漕,林縛留在津海助漕,這六千捉俘民夫是最重要的勞力資源,無論是封渦水河,還是修港築碼頭、建營壘開挖濠溝,都發揮重要作用。
隨著進駐津海的衙門、駐軍及湧入津海的返鄉難民越來越多,林縛則直接將這些捉俘民夫隨江東左軍一起遷到渦水河南岸暫住,名義上是便於用工管理,實際上是保證這些捉俘民夫的純潔性與凝聚力。
在以工代賑的過程中,林縛也注意從捉俘民夫當中選拔一些有威望、有能力的人委以職任。少部分人直接加入江東左軍,少部分人直接用來協助管理這些捉俘民夫,並不因為他們曾給東虜驅使為攻打陽信出過力而加以歧視。也直接從捉俘民夫裏挑選三百健壯組建渦水河鄉營,名義上歸津海縣尉轄製,實際上由孫尚望直接率領。
要一呼而應、眾望所歸,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林縛一向很注意區別對待降將、降卒以及捉俘民夫,將降卒及捉俘民夫當成受害者來看待,這樣才能團結、凝聚更多的力量,絕不能因為一時的腦熱或義憤,將能夠團結的力量推給敵人。
不管有沒有林續文的配合下,在地方勢力及官府勢力都給摧毀待重建的情況下,林縛在津海做這些手腳輕而易舉。
為解決京畿糧荒危機,盡快的實現往津海倉儲糧,打通津海往京畿的通道,諸多衙門甚至縱容林縛的行為,畢竟組織嚴密、高度受控製的民夫,出役勞工的效率遠比臨時征募的返鄉難民要高得多。
實際上,不僅與林縛同出林族的林續文不會介意林縛在津海培植勢力,地方勢力也不會介意林縛在津海培植勢力。
一方麵是林縛對津海原地方勢力有援救、光複之恩。像渦口周氏兄弟等地方勢力代表,都是直接擁護林縛及江東左軍的。至少在河間府給東虜摧殘搗毀之際,唯有江東左軍在萬馬齊喑的困境下,聯合晉中殘兵為他們贏來勝利的曙光。他們即使不念恩情,也要預防日後再落難時能指望江東左軍來救。
另一方麵,地方勢力這次給摧殘太厲害了,無數人給擄走、殺害,津海到處都是無主的田地,這些其實就是剩餘出來可以給眾人瓜分的巨大利益。渦口周氏兄弟等地方勢力自然也不會貪心到將所有的利益都吃下去,要是林縛與林續文一起參與進來,他們會覺得瓜分這塊蛋糕更有保障。
周氏兄弟將周氏所屬的渦口寨獻出來給津海都漕運司用去改造成儲糧用的津海大倉,都漕運司與津海縣在渦水河南岸劃出四百畝地補償給周氏宗族,實際上周氏兄弟借這個名義在渦水河南岸圈占了大量的無主荒地,一舉成為河間府第一等的大田主。
隻要周氏兄弟不鬧出田地糾紛,隻要沒有苦主來告,林縛與林續文對周氏兄弟等人的所作所為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可以說是故意縱容。畢竟林家或江東左軍這時候直接到河間、津海來圈占無主荒地就太赤/裸/裸了,太明目張膽了,也容易受到朝中其他官員的攻擊。
大量的無主荒地,與其落到別人手裏,不如落到親近他們的津海、滄南地方勢力手裏。
在津海返鄉難民越來越多,能為開海漕提供充足勞力之後,林縛就跟周氏兄弟提出以江東左軍的名義向周氏宗族租種大量的田地。
周氏兄弟也不是傻子,他們知道誰才是他們真正堅實的後盾。林縛提出這樣的請求,他們就立即投桃報李的將江東左軍在渦水河南岸駐營周邊的兩萬餘畝良田一起劃給江東左軍,算是租借。
林縛這時候還沒有借口將六千多民夫都遷到江東崇州去,要讓這些人成為能給江東左軍動員的潛在力量,就要解決好他們的安置問題,並且不能在安置過程中使他們分散開。他以江東左軍的名義向周氏宗族租借兩萬餘畝良田,就可以用民屯的名義將六千餘民夫集中安置在渦水河南岸。
不過在耕種形式上,他沒有打算分田到戶。集體農莊的形式雖然說長期實行會有種種弊端,但是短期時間裏,在集中力量進行田地改良、修建水利灌溉設施以及互幫互助保持內部凝聚力等方麵都有奇效。
林縛決定江東左軍撤出渦水河南岸之後,就將民夫從外圍窩棚都遷入營寨居住,營寨容納不下的,則在營寨周圍建利於集體居住的大型圍攏屋進行安置。林縛還打算以江東左軍在南岸的駐營為基礎,在渦水河南岸建成一座堅固的寨壘,與周氏新寨、北岸的津海新城以及津衛島,共同構成完整的津海防禦體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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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則臣率第四營大部武卒登船也離岸往津衛島而去。
這時候江東左軍第二營,也是江東左軍最終保留下來的騎營,六百餘騎卒紛紛翻身上馬,在周普的率領下,離開津海港碼頭,沿渦水河封河大壩南行。第二營騎卒將在周普的率領下沿海岸線走陸路南行,到萊州灣的渤海縣、萊州縣等地與走海路的江東左營主力匯合。
郝宗成臉色越發的陰沉,劉直坐在馬背上,猜不到郝宗成心裏在想什麽。
雖說江東左軍名義上是護送湯浩信去山東解決昌邑嘩變的危機,但是林縛擁兵前往、威脅山東郡司的意味也太明顯、太明目張膽了。
“即使晉中軍哪邊都不偏幫,若是薊北軍與江東左軍在津海發生衝突,你有幾成取勝的把握?”郝宗成突然開口問劉直。
劉直心裏一驚,暗道莫非郝宗成一直都有動手的心思不成?
林縛有了護送湯浩信的名義擁兵去山東,自然要將江東左營的兵力部署及動向通告津海諸衙門,這樣才能使他擁兵去山東的行為合法化。
林續文等湯、顧係官員自然認為這是極有必要的;戶部派遣來坐鎮津海倉的張文燈等官員以及都察院派駐津海的監察禦史自然是極力反對,沒有將矛頭指向湯浩信,卻聲稱要上書朝廷彈劾林縛輕率調兵,甚至妄說湯浩信是給林縛脅裹著去山東的;郝宗成的態度則成為林縛擁兵前往山東是否合法化的關鍵。
劉直之前一直都以為郝宗成會反對林縛擁兵去山東,沒想到昨夜合議時,郝宗成本人沒有露臉,卻派人遞話過來讚同林縛護送湯浩信去山東,也就使戶部及都察院派駐津海的官員啞口無言、無力反駁。
此時的劉直給郝宗成突然開口這麽一問,心裏就直接迷糊了,根本就搞不清楚他是讚同林縛擁兵去山東還是反對林縛去山東。
郝宗成率兩萬薊北軍到津海來,一方麵,也是名義上,是到津海來就近解決軍食問題,緩解京畿供糧壓力,另一方麵,也有戒備、牽製江東左軍及晉中軍的意思。
不管有什麽借口,哪怕將湯浩信抬出來也不行,林縛不經兵部調宣,就直接擁兵去山東,多少能算是不安分了,郝宗成有除掉林縛的心思,也算正常——但是這個世道不是想除誰就能除掉誰的,首先要有這個實力才成。
“這個,這個,怕是太冒險了吧……”劉直猶豫的說道,他怕郝宗成將他綁上薊北軍的戰車,萬一事敗,朝廷要安撫江東左軍,他就要跟著成為陷害忠良的奸臣了,說不定會給郝宗成推出來當替死鬼,他才沒有這麽傻。不要說他收到林縛不少好處,津海生變,津海海漕就將告廢,除了津海外,又有哪個地方能保證每個月往京畿輸送二三十萬石米糧?
林縛將津衛島劃他的私地,這次又將五六百武卒撤到津衛島駐守。
說得好聽一點,是拱衛津港,不使外敵從海上來犯;說得不好聽一點,卡住的正是津海港的咽喉。
就憑這一點,朝廷就不能動林縛。
“我隻是隨口說說,你緊張什麽?”郝宗成繃緊了一早上的臉這時候緩下來露出陰惻惻的微笑,看了劉直一眼,又瞅向東南方向的津衛島,他貪財畏戰,倒不是一點見識都沒有,這時候什麽道義不道義,什麽忠誠不忠誠,都靠手裏的實力說話,過了片晌,又輕輕的歎道,“這個林縛畢竟不是李卓啊!”
“啊!”劉直鬆了一口氣,開玩笑說說自然可以,隻要不玩真的就成。劉直雖然隻會紙上談兵,但也知道“兵不貴多、貴精”的道理,他是親眼目睹過江東左軍是如何與入寇東虜野戰的,就憑薊北軍那群王八蛋,有什麽資格跟江東左軍在津海野戰?
劉直這段時間來,絕大部分時間都留在津海,江東左軍在津海有什麽小動作,他多少還能看到一些,江東左軍明麵上在津海保留三千卒兵力,但是替在能動員的戰力不會低於三四千人。
劉直能看到一些事情,不過他從來都是一聲不吭,無非也是給自己留一條後路,留些好做人的餘地,誰知道這世道會怎麽變化?
劉直眯眼看了看郝宗成的側臉,揣測不到他心裏在想什麽,林縛當然不是李卓。當年一道聖旨,李卓自解兵權,到江寧去擔任守備將軍,楚黨想怎麽折騰他就怎麽折騰他;一道聖旨能讓林縛、能讓林家乖乖聽話的放棄兵權嗎?
“不過林縛比李卓好說話也是事實……”郝宗成又突兀的說了一句,“起初我還不能確認——如今楚黨內部生隙,我們即使不添一把柴,也不能攔著不讓他們對掐啊。”
劉直這時候才算是明白了郝宗成坐山觀虎鬥的心思,覺得背脊冷嗖嗖的,臉上堆笑道:“常侍大人說得極是,李卓可是視大人如虎狼啊,哪有林縛這麽好打交道?林縛所圖無非是功名利祿,他要什麽,給他就是……”
“也不能盡給他,”郝宗成冷冷一笑,“人心如深壑,你要盡給他,何時才能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