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集雲社船隊抵達津海,湯浩信稍鬆了一口氣,心知在四月中旬之前,津海儲糧四十萬石的目標不難實現,但是他還不能鬆懈下來。
在四月中下旬之前,從山東抽調近四十萬石糧食,能暫時緩解京畿糧荒,但也隻是暫時緩解。包括燕南賑濟所需在內,差不多今後每個月都要往京畿輸送二三十萬石的糧食才能基本滿足京畿軍民所需。
黃河北堤決口的封堵、平原府漕陸路的修複,絕非一日之功,最樂觀的估計也要折騰半年時間,也就意味著,在今後半年時間裏,要通過津海往京畿及燕南地區輸送一百五十萬石到兩百萬石糧食。
除了集雲社船隊有外海遠航能力、能直接從江淮地區快速運送糧食到津海來之外,此時替津海運糧的絕大部分商船由於船型及結構強度的限製,都隻能在近海航行。大部分商船都隻適合走山東登萊到津海的中程海路,無法從更遠的江淮地區運糧到津海來。
濟南府、平原府為黃河中下遊平原地形,是山東的主要產糧地,定漕額幾乎是占到整個山東的半數。濟南、平原二府這次遭到徹底的摧殘跟破壞,非但不能向京畿輸送漕糧,還要從其他地區調集大量的糧食對難民進行賑濟。山東東部、南部地區多為山地,糧食產量有限,這次調出三四十萬石糧食就已經是極限。
林縛解決了山東登萊到津海的輸送瓶頸難題,湯浩信眼下最頭疼的就變成是其他地區輸往山東登萊地區的糧食量能不能達到每月二三十石。要是在這個瓶頸上卡住,就算山東登萊到津海的運力再富足,也不能徹底解釋京畿糧荒危機。
湯浩信猶豫著是不是請旨親自去山東走一趟,看一看山東的準備情況,關鍵鏈子不能掉在山東。不過山東新任按察使柳葉飛是頗受副相張協信任的親信,湯浩信心想柳葉飛應該不會忽視京畿糧荒危機問題。要真是東山掉了鏈子,不管張協如何的信任柳葉飛,柳葉飛想保住官位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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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隊靠港停泊,葛存信等人上了碼頭,先將物資清單遞給林縛。
集雲社船隊包括三艘五千石巨舶、十艘千石巨舶,總運力高達兩萬五千石,為保證海上航行的機動性,也是首次試航黑水洋水域,淺艙而行,除了一些藥材、鐵製品等緊缺物資外,主要裝載了一萬五千石糧食,津海最緊缺的也是糧食。
除船工、水手及護航甲卒外,這次隨船來津海的,林續宏還帶著十幾名林族及上林裏子弟。這自然也是林續文身兼右都僉禦史兼知河間府事兼督河間府兵備事兼都津海都漕運司、手握河間府地方軍政及津海都漕運司大權,再說河間府地方勢力給摧殘得七零八落,正是林族將勢力伸到河間府的最佳良機。
看到林縛及大公子都站在港口,跟在後麵下船的林續宏走過來行禮道:“大公子、十七爺……”去年五月份撤出上林裏時,林續宏並不覺得地位差林縛多少,才過去一年不到的時候,就覺得再繼續稱呼林縛“老十七”不合適了。
林縛微微一怔,心裏琢磨著自己什麽時間成為林續宏嘴裏的“十七爺”來著,覺得這稱謂也別扭,但沒有說什麽,他介紹身側的湯浩信,說道:“湯公湯少保,續宏大哥,你來給湯少保行禮……”
“小的給湯公您老問安,”林續宏給湯浩信行過禮,說道,“顧大人猜想湯公在津海,特意托我捎一封信函給湯公您……”趕忙讓隨從將顧悟塵的私信找出來給湯浩信。
湯浩信微微一笑,將信函接過來,也不著急拆開,頗為親切的問了一些黑水洋外海遠航的細節,越問眉頭皺得越緊,眼下想從崇州出海直接大規模的運漕糧到津海來,根本就不現實。
在內河漕運最不便利的冬春季,卻是大型海船隊最便捷的時候,從黑水洋外海航線北上,再借西北季風南下,一個月就能走一個來回來。
但是到四月份之後,季風將發生改變,從西北季風轉變成東南季風,海上風暴也變得更加的頻繁跟狂暴。便是大型的堅固海船,在四月份之後,一般也隻會借助東南季風走近海航線往北航行。北上的速度不慢,但是船隊南下的速度卻非常的緩慢,集雲社的船隊往返一趟,至少也需要兩個月以上。
夏秋季,由於海上風暴的頻繁,中小型海船或者結構強度達到要求的海船,通常都會選擇躲在避風港,輕易不會出海,更絕不會輕易走遠程海運。
考慮到這些因素,林縛在津海組織的龐大海商船東,在接下來的半年時間裏,依然隻能在風浪相對較小的渤海灣範圍之內運送糧草。即使讓集雲社的船隊到崇州直接運糧,理想狀態下半年的最大輸糧量六萬到八萬石,根本無法解決京畿及燕南地區高達一百五十萬石到兩百萬石的糧食需求。
眼下最緊迫的問題,就是山東缺糧,要使外郡的漕糧通過內河、陸路運輸,運抵山東登萊地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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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縛對這個問題也想得很清楚,瓶頸就卡在如何將外郡的漕糧運到山東登萊地區,但是他與江東左營的能力再強也有限度,這是朝廷與戶部要調動一切能源去解決的事情。
海船靠港,棧板搭好,民夫搬運的速度很快,千石船裝六七成滿,六七百袋糧食,組織兩三百民夫搬運入倉,一炷香工夫就能搬空一艘船。
林縛沒有空閑工夫留在碼頭上監視搬運,與湯浩信、林續文各自回衙門或臨時駐營署理公務,他需要葛存信向他當麵匯報江東郡更詳細的情報。
林縛剛回營帳,劉直就綴著尾巴走進來。
林縛見劉直鬼鬼祟祟的樣子,知道他有話要說,也沒有邀劉直進密室商議的事情,站起來笑問道:“劉觀軍,有何事賜請?”
江東左軍正式編為鄉營,劉直所謂的江東左軍觀軍容副使的職銜就虛置了,不再直接跟江東左營發生關係,但是劉直也是能耐頗大、頗得郝宗成信任之人,又給按了個津海觀軍容副使的職銜,變得整個津海駐軍及客軍的監軍副使。即使李卓成功說服皇帝,同意戰略收縮、內線防衛、三路布局的平瞄戰略構想,在津海設一路精銳偏師,林縛估計著劉直就會正式出任津海軍監軍使或者說觀軍容使,行使監軍之職。
林縛還是不想得罪這些閹臣,想著盡可能跟他們搞好關係,對劉直的態度一直都和善。
劉直笑了笑,遲疑了片刻,才說道:“按說集雲社船隊運來的這些糧食並不需要入儲津海倉,戶部這時候隻管登萊運出的糧草……”
劉直撅什麽屁股,林縛就知道他想拉什麽屎。
林縛向津海倉以及沿海軍塞諸移駐提供糧草,都是在戶部的計劃之列,以每石粟米一千五百錢計價;這個價格已經是江寧粟米價格的三四倍之高。
京畿糧荒,糧食已經嚴格控製起來,除了官員足額給俸之外,普通老百姓都定量按平價售糧,但是供應量很少,要想全家人吃飽不餓肚子,必須從其他渠道購糧。
便是朝中官員即使能足額領俸糧,也覺得糧食緊張,畢竟宅院裏仆從眾多,要養這麽多口人,俸糧也有所不足,就需要從糧市購糧。
京畿地區,除了很小比例的平價供糧外,市場糧價已經飛漲了遠遠超過江寧米價三四倍的程度。
劉直的意思很明顯,集雲社船隊運來的糧食不經過津海倉,直接偷運到京畿地區售賣,得利也絕對遠遠超過售給津海倉。
當然,林縛知道劉直不會是好心來指點自己發財,他微頷著首,笑道:“劉觀軍還有什麽話要在我麵前藏著掖著的?”
“……”劉直嘿然一笑,說道,“薊北軍調度頻繁,又不受地方節製,每天往京畿運幾百上千石糧食,必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海船靠岸,湯少保也在碼頭看過,我也難辦啊,”林縛想了片刻,說道,“這樣可好,這次我還是以每石一千五百錢的價格多劃兩千石糧食給薊北軍,這裏要有什麽好事,我們下回再商議?”
“成!”劉直沒想到林縛會這麽爽快,他原先能多討些糧食與江東左軍分利,既然林縛不分利,這次能多撥兩千石糧食,也算是夠意思了。他想了想,以京畿此時的糧價,這兩千糧食囤在手裏多留些天,轉手多賺七八千兩銀子是輕飄飄的事情。
林縛也知道京畿糧價飛漲,但是他負責協助林續文為戶部督辦海漕,運來糧草除了定額供應沿海軍塞移駐軍隊外,隻能將糧食都售給津海倉,再由林續文組織內河及陸路運輸交付戶部所屬的京畿大倉,至於戶部怎麽處置,怎麽利用這些糧食與糧商勾結起來從平民百姓身上收刮銀錢,就跟津海及江東左軍沒有什麽關係了。
沒想到郝宗成想伸手來撈這筆錢,郝宗成現在還控製薊北軍,糧食由郝宗成運往京畿是很方便的事情,這倒跟利用軍隊走私性質差不多,林縛也想,憑什麽銀子都給戶部官員及戶部的關係戶糧商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