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趙虎他娘倒似打定了主意,林縛習慣性的摸了摸鼻子,說道:“趙嬸,我十歲就父母雙亡,也全憑左鄰右舍照應,趙嬸你待我如子侄,不用你說,有什麽好處,我也不會忘了趙嬸你家,隻是我此時能力有限,不能照顧周全……趙嬸你既然堅持如此,趙虎也不覺得委屈,那明日一起去縣裏去立文書改籍。不過,趙虎也不用隨我去江寧,梅子、澤娃、東娃都還沒有成年,還需要趙虎留下來照應。”
趙氏自然高興,按說趙虎跟在林縛身邊是要拿月銀的,真跟著去了江寧,那些月銀就也夠自己花銷,家裏就一點都照應不上,林縛不要趙虎跟在身邊,趙虎留在家裏至少能抵兩個勞力,加上能免去各種加派,之前緊巴巴的日子能立時寬鬆起來,叫她如何不高興?
趙氏喜滋滋的與趙虎他爹去了老宅子,林景昌也微帶酣然的離去,趙虎初不吭聲,待人散盡才質問林縛:“既然你答應我做隨扈,你要去江寧,為什麽不讓我跟著?這便宜我占了不痛快!”
周普坐在一邊的凳子上,笑嘻嘻的看著趙虎質問林縛,他就喜歡趙虎這種幹脆磊落的性子,就看林縛如何拿主意。
林縛看著趙虎,心知他是值得信任的,問道:“你真要隨我去江寧?”
“我想自己總也有些長處,哪有隻占你便宜的道理?”趙虎氣鼓鼓的說道,“再說你去江寧,身邊就不需要自己人照顧?”
在趙虎看來,林縛肯定要用周普做隨扈的,也會讓周普隨他去江寧的,心裏覺得自己在林縛心裏的地位比不上這個外鄉人而生氣。
“……”林縛笑了起來,說道,“我知道你有一膀子力氣,也練過拳腳,你要不要跟周爺討教一二?你也應該看得出周爺是練過兩手。”
“來,來,不要怕仗著身強體壯欺負我年紀大,”周普知道林縛拿定主意了,笑著走過來,“我們搭一下手……”周普早年習武也學過花架子,半輩子下來,拳腳工夫已經沒有套路,隻以散手跟切磋。
趙虎這會兒以為林縛遇匪之後想收兩個有能力護衛他周全的隨扈,也沒有注意到林縛對周普的稱呼都變了,他知道周普說“搭一下手”就是過招的意思,他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說道:“那行啊……”右手捏成拳往前屈探請周普先出招。周普手腕靠過來,一翻腕子就要擒拿,動作快若閃電。趙虎嚇了一跳,他起初還以為周普就是身體壯實呢,驚疑之間想躲躲不開,手腕就給周普拿住。周普也沒有變招去鎖喉、封眼什麽的,直接用勁下壓試探,看趙虎有沒有勁,勁僵不僵。趙虎倒是有一膀子力氣,腕力也強,見周普跟他比勁,心裏高興,勁還沒有使足,卻不料周普手腕反勁一抖,捏掌為拳直接在他的胸口捶了一下。趙虎胸口挨了這一擊,連退了三四步差點跌退,胸口閉氣過了好一會兒才喘過氣來。
趙虎這才知道自己那兩招莊稼把式根本就不是在人家眼裏,愣怔在那裏,不知道說什麽好。
“如何?”林縛笑著問,見趙虎神情有些沮喪,說道,“你現在知道周爺不是什麽一般的從冀北逃難出來的流民了。讓周爺跟你搭一下手,可不是要挫你的銳氣——你既然堅持要跟我去江寧,有些事總歸是要讓你知道的,那也就要你守口如瓶,連景昌都不能說。”
趙虎性子有些糙,換作別人這時候多半會有遲疑,他隻問道:“還有什麽事情不能對別人說的?”這語氣聽起來就像江寧有個大坑等著他也毫不猶豫的跟林縛跳進去,與其說他的性子毛糙,還不如說他對林縛的信任極深,隻說道,“我隻知道你這趟回來跟以往變化很大。”
“當然會有些變化,你不會真以為我在白沙縣遇到劫匪能這麽輕鬆的逃過一劫?今天跟盧教諭、陳主簿所說,大半是編造出來的。有些事說起來有些駭人聽聞,暫時還不說出來的好,免得大家擔心。不過你堅持要跟我們去江寧,以後總會看到些什麽、聽到些什麽,這些事,你心裏清楚就行,都不能泄漏出去。有些事情泄漏出去總是會有不小的麻煩。”林縛說道,他既然要將趙虎帶在身邊,雖然不會現在就將所有的內情都告訴他,但是一些話必須要說透,避免他不小心出紕漏。
“這個我知道,我又不是三歲的小孩子……”趙虎說道。
“恩澤跟周爺學習拳腳工夫呢,也學刀,你也可以請周爺指點你一二。”林縛說道。
“那周爺能收我做徒弟?”趙虎對這事倒是十分的熱衷,轉身就問周普。
林縛也順水推舟的幫腔道:“辛苦周爺了。”
“我會的隻是小伎倆,林兄弟所學才是殺人之術,趙虎你怎麽丟西瓜撿芝麻?”周普說道。
“什麽殺人之術?我那隻是置絕地而生出來的些權變,”林縛也不想讓趙虎覺得自己有多麽大的改變,輕描淡寫的就將過去旬月發生的事情揭過去,又說道,“說起殺人之術莫過於刀兵。一人勇武,難抵十名老卒,刀兵之術,在兵不在刀。趙虎你也是曾經有過十多名手下,對刀兵之術應該略有些了解。這方麵,周爺也是有東西可以教你的……說不定以後能搏個軍功爵。”
做了家奴就入了賤籍,即使日後脫籍從良,其人甚至子孫數代參加科舉、進入仕途都會有嚴格的限製,然而本朝為激賞軍功,賤籍從軍積功脫籍就沒有這個限製,甚至還能搏個軍功爵光宗耀祖。
趙虎心想既然認周普作師傅,便說他跟陳恩澤不能跟周普擠通鋪,要在西廂房地上另外鋪床才合規矩,卻給周普踹了一腳:“哪來這麽多破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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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虎、周普、陳恩澤都去西廂房休息,片刻之後,呼嚕聲就傳了過來,此起彼伏,即使中間隔了兩扇門,也吵得林縛難以安睡。
林縛本來心思就重,初冬季節,說寒冷也沒有多寒冷,窗戶打開著睡覺,看著床前月光如霜,林縛心裏琢磨著林家的事情。他知道自己提出去江寧,七夫人會很失望,但是也沒有辦法,長山島那邊耽誤不起時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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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大清早,趙虎套騾子車送林縛、周普、陳恩澤去縣裏之前將“林縛去江寧他也會隨之去江寧”的決定跟他娘說了,趙氏倒也沒說什麽,在趙虎他們走後,她也去了林家大宅幫傭。趙氏昨天夜裏也翻來覆去的思量,趙虎留下來是好,但是指不定林縛將來會有大出息,那趙虎跟在他身邊也會有個前程,再說七夫人的意思也是希望趙虎能跟在林縛身邊。
趙氏趕到林家大宅子,正有人在大門前套馬車,是二公子身邊的人,趙氏琢磨著二公子一早要出遠門,她小心翼翼的從側門走進去。
大宅子裏的人都知道二公子跟七夫人之間有疙瘩,自己是七夫人請進林家來幫傭的,趙氏平時都小心避開二公子,免得無緣無故的挨頓訓斥。
林家對下人還算體恤,待遇也厚,本不是隨便什麽人都可以進來幫傭的,趙氏就算性子潑辣些,也隻是莊戶人家出來的村婦,卻是七夫人進了林家之後指定要她進府裏服伺,趙氏才有進大宅子幫傭的機會。
趙氏後來才知道七夫人到底是放不下照顧林縛的心思,但是她剛進入林家,大宅子裏冷槍暗箭的爭鬥得厲害,六個夫人對她都心懷忌恨,等著她露出什麽把柄來好看笑話,她自然不能直接去照顧一個跟本家已經很疏遠的林家子弟。等林縛長成十四五歲的半大小子,七夫人又是風華正貌的雙十少婦,在林家的地位又不穩,自然要更加的避諱。趙氏本來就是熱心腸,在七夫人進入林家之前,就對幼時的林縛照顧有加,七夫人進入林家之後,將趙氏請到大宅來幫傭,趙氏更加熱心的將林縛當成自家子侄來照顧,別人隻當趙氏麵善心慈,而不會亂想到七夫人頭上去。
“七夫人對這孩子還真是厚道,”趙氏心裏暗暗想道,在她的心目裏,林縛還就是個孩子,“可憐這孩子還真是強脾氣,不知道七夫人這些年有多辛苦,也不說留下來幫七夫人一把,莫明其妙的想著到江寧去,難道江寧那個騷狐狸精真將他的心竅給迷住了?”
趙氏趕到林家理事的前院,今天是看賬的日子,七夫人已經在那裏看賬,七八個賬房先生都噤若寒蟬的站在一起,有兩人臉色很難看,大概挨了訓斥。七夫人顧盈袖看見趙氏進院子,將手裏賬目丟桌上,隻說了句:“我午間吃過飯再來看……”便要趙氏跟她去後麵的翠院。
趙氏將昨夜林縛處置村尾舊宅的事情說給七夫人聽。
七夫人顧盈袖點頭說道:“林縛這趟回來倒是會做人了,我本來也想勸他不要跟趙桂生家爭什麽,在上林裏留個好名聲,比什麽都重要,沒想到他做得也恰當……他同意趙虎跟著他了?”
“秀才倒是答應讓趙虎跟著他,不知怎麽,他想去江寧哩,沒打算留在上林渡……”趙氏說道。
“他倒是打定主意了……”七夫人顧盈袖微蹙著眉頭,俄爾,那黛如青山的秀眉平展開來,卻微微的歎了一口氣跟趙氏說,“他也該有他的主見了,我明天去湖塘,你等他回來跟他說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