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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亭位於昌黎縣北,距臨榆關約二十餘裏,這裏是薊北鎮所屬的一座軍寨,如今已經成為東胡汗王葉濟爾的駐營。
雖說江南早就是初春天氣了,昌黎、臨榆等北地,風霜仍寒,夜裏下了雨,清晨時還是積了一層薄冰。
“龍口關到臨榆關之間的邊牆已破了四處,可供我軍揮師北還,葉濟爾你先行!”大親王葉濟羅榮是東胡汗王葉濟爾的大兄,他與三親王葉濟多鏑坐在葉濟爾的下首,與葉濟爾諸軍中諸將商議出關事議。
東胡諸部出布倫山,葉濟羅榮十五歲就隨其父天順可汗征戰南北。三十年,戰功彪炳,也是東胡權勢最重的親王,手下直屬鐵騎就有五千餘,此番入寇為北線統帥,統領四萬騎兵牽製越朝的燕京守軍以及北線勤王師十餘萬眾。
天順汗王早年發家之初,妻妾曾給敵人捋去。其妻給救還後過了八個月就生下葉濟羅榮。按習俗從敵人手裏救還的妻妾所生頭子都要殺掉,天順汗不知何故,一時手軟沒有將葉濟羅榮殺掉,還將其與諸子一視同仁的養大、使之領軍。
雖然葉濟羅榮在相貌上與天順汗很相肖,但是仍避免不了血統之疑,再加上葉濟羅榮擅戰、不擅民生,天順汗臨死前,與諸王公大臣合議將汗王傳給聲望更高的次子葉濟爾,而沒有傳給葉濟羅榮。
也由於這種特殊的關係,諸將議事時,也隻有葉濟羅榮會直呼葉濟爾的姓名。
葉濟爾翻看手裏這枚從魯王府繳獲的精美玉璋,聽著到葉濟羅榮要他先行,笑道:“我留下來殿後,你與多鏑分東西線出關。事情就這麽定了,你們不要跟我爭了……”
臨榆關(山海關)是南朝第一重關。即使薊北軍大量抽調到京畿勤王,臨榆關一帶的重寨險關仍然屯有兩萬精兵,攜三十餘萬丁口北還,還除了要考慮後麵的追兵外,還要考慮臨榆關守軍的動向。
雖然從龍口關與臨榆關之間,破開數處邊牆,地勢仍然險峻,不利大軍通過。相對的,左亭西的海冰仍積有好幾尺,還沒有開始消融,從海岸延伸出去四五裏遠,車馬行人走其上皆可,但是走左亭西,繞出關去,又容易受到臨榆關守軍的出塞側擊形成潰兵。
葉濟爾決定除了殿兵部隊外,主力還是分兩路出關:一路由葉濟羅榮統帥,從邊牆破口出關,以重兵夾峙臨榆關諸要寨,使守軍不敢出關作戰;一路由葉濟多鏑統帥,押送俘丁走左亭西海冰繞過臨榆關出塞。
葉濟爾不敢讓葉濟羅榮留下來殿後,就怕他在大軍安全出關後會率偏師奇襲津海。
葉濟羅榮見葉濟爾一副不容商量的樣子將領兵諸事確定下來,生氣的頭扭向一旁,知道自己有什麽心思從都來瞞不過心眼多的葉濟爾,但是心裏的窩火如何能消除?回去之後如何跟那顏、那圖真的父母交待?難道說破邊南寇獲得大捷,那顏、那圖真不小心在南朝丟了性命?
葉濟羅榮不甘心啊,他之前有督北線之重責,不能為一己之仇亂了大局的部署,派兵監視津海諸寨,甚至勒令將領不得接戰,但是大軍安全出關之後,他完全可以率一路偏師給江東左軍一個教訓!
葉濟爾以不容置疑的姿態使諸將退去安排出關事宜,將葉濟羅榮留下來,語重心長的說道:“你什麽心思,我明白,但是偏師遠襲攻寨,你有幾成勝算?難道要我大東胡的雄鷹再折去一翼,以增加豎子林縛的威名嗎?”
“若無勝算,陷濟南之後,你為何又使多鏑率兵攻陽信?”葉濟羅榮不服氣的質問道。
“從寧津堡之敗以來,我鐵騎強於野戰、拙於攻城是睜眼就能看到的事實,但是陳塘驛大捷以來,諸將又失於輕率,”葉濟爾說道,“你我若是安心關外,這也無不可,但是南朝暗弱,實有問鼎之機。步戰及攻守之術,我軍不得不加強啊。江東左軍的崛起,是很讓人意外,我開始也有所疏乎,約束諸將不力,給江東左軍連續捕獲戰機。你我要看到,在南朝江東左軍仍然隻是微末,在滄南、津海諸戰皆敗之後,我仍然使多鏑率軍攻陽信,事實上也沒有抱太多獲勝的希望。也許是有這樣的心思,也就注定了陽信攻不下來,但是我的初衷也不是要將陽信這座可有可無的小城攻下來。江東左軍的戰術、軍製,雄祁也有詳述,你應該知道江東左軍是我們學習步戰、攻守戰極好的範本,所以陽信就有打一打的意義……”
“但是陽信敗得也太慘了!”葉濟羅榮說道。
“晚敗不如早敗,”葉濟爾說道,“若有堂堂對戰的機會,我不會阻止你率軍去跟江東左軍對戰。即使敗,也不會潰敗,反而是學習對手、提高自己的良機,但是以偏師入敵之重圍而襲之,若敗,則是全軍覆滅之敗……我怎能讓你殿後?”
葉濟羅榮不得不承認葉濟爾說的不錯。主力出關後,他率偏師襲津海,能攻陷還好,若受挫回撤,那些個平時視他們如虎而唯恐避之不及的南朝軍隊會一哄而上來撿便宜。
葉濟羅榮憤恨不平的捏拳砸桌子,他心裏不甘心啊:江東左軍隻不過三千弱旅,那顏為東胡新秀,戰敗身死;那赫雄祁也是東胡老將,卻連敗三戰,累帖木兒被生俘;葉濟多鏑也斷了一腿。前後四戰東胡男兒損兵折將近六千,要是加上給擊潰逃亡的降兵,兵力損失近兩萬。
從戰略上來說,這次破邊入寇是絕對的大勝,十萬兵馬破邊,四個多月,轉戰千餘裏,兵力折損不過萬餘,捋人丁三十餘萬口,最終還有兩萬餘降兵隨他們出關。東胡經此一戰,實力會得到極大的加強。但是與江東左軍四戰皆敗,這個事實就仿佛一駝馬屎堵在眾人的心口,讓大家怎麽都興奮不起來。
敗在江東左軍手裏也太慘了一些!
“這個林縛,”葉濟爾從桌案後撐手站起來,“若僅僅從他治軍作戰的本事來看,要比當年的蘇護還要厲害幾分。寧津堡之敗,還可以說父汗當時失之大意,但是陽信攻守戰,不是三弟去,換作你跟我去,又有幾成把握能攻下?”
葉濟羅榮微微一怔,但是認真想來,陽信還真是不好攻,就算有充足的時間,最好的辦法也不過是將陽信裏的守軍與民眾圍困餓死,心裏再不願,他也收口不提率軍殿後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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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海渦口與昌黎左亭直線相距三百多裏,中間還隔著薊州、寧河等重鎮。
林縛在渦口還沒有想到東虜大新王葉濟羅榮有率偏師奇襲津海的念頭,雖說戰事暫時的漸漸遠去,卻肩上的擔子卻沒有輕一分。
江東左軍將營寨駐在海塘下的淤地裏,東陽號作為林縛的座船還留在津海。除了東陽號之外,在津海停泊的都是從登州等地聚集來的海船;受江東左軍所托,往來山東與津海之間,運送糧食等物資。
奈何山東的海船多為雙桅甚至單桅,三五百石的載量都要算上大船,三五十條船,總載量也就萬石左右,借風力而行的航速也遠遠不如南方的複式縱帆。關鍵是戰時,大量的難民湧入山東東部、南部地區,山東濟南府、平原府等府縣也都陷入,使得山東境內的物資也緊缺,使得山東的糧價大幅升高,民不聊生。
林縛回到東陽號上休息,他倒是習慣風浪的搖擺,在船上反而睡得安穩。燕南經此大劫,大越朝經此大劫,至少要大半年的時間來恢複元氣,但是各地千瘡百孔,根本就不容朝廷從容不迫的來恢複元氣。
山東、燕南以及京畿等地的民生是個大問題,給破壞掉的漕路更是一個大問題,燕山防線也是一個迫切解決的大問題。
東虜此次入寇,證明燕山防線太單薄、漏洞太多,不加彌補,東虜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乃至無窮盡的入寇直至將大越朝在北方的根基徹底的摧毀掉。
燕山防線的漏洞要怎麽彌補,彌補這些漏洞要花多大的代價,這也是極為頭疼的問題。
林縛心想這些問題也許輪不到自己去關疼,但是自己的婚事卻必須要為頭疼的。
曹子昂、林夢得等人的意見很明顯,楚黨太不得人心,不要說別人,就是周同、楊一航、馬一功、耿泉山、陳定邦這些他們要極力拉攏的人,對楚黨無不含恨在心。不跟楚黨保持一定的距離,如何將他們拉攏過來?
孫文婉。
林縛對孫文婉沒有什麽深刻的印象,要是能由著自己的脾氣,他當然想娶蘇湄,但是諸事能由著自己的脾氣來倒好了。
大概林夢得、曹子昂他們也想不到什麽合適的人選,才病急亂投醫想起孫文婉來,畢竟西河會也是值得拉攏的對象。
早知如此,當初就直接娶柳月兒為妻好了,寡婦改嫁也不是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情,至少不至於拖到現在,讓自己陷入兩難的境地。他躺在床上,仍不由的想:將柳月兒扶正有無可能?或者應該派人將林夢得攔下來。
“咚咚咚!”艙門給人從外麵敲響。
“進來。”林縛依坐在床頭,不知道這時候還有什麽事情,看見林夢得、曹子昂推開艙門進來,倒沒有想到林夢得還沒有上路,笑問道,“怎麽了,夢得叔過來要讓我送行啊?”
林夢得老臉一紅,知道林縛對給他逼婚的事情還是心有不滿,但是沒有辦法啊,好些事情必須考慮前後的因果跟利益,林縛的婚事已經成為一個重要的籌碼,這個籌碼不能給別人利用了。
“夢得怕是走不了了,”曹子昂說道,“昌國失陷了。”
“啊!”林縛仿佛給雷擊中的狼一樣,從床頭跳坐起來,“什麽時候的消息?”
昌國縣乃後世的舟山群島,昌國失陷,唯有失陷於東海寇之手,也就意味著東海寇在平江府東南海域獲得一塊穩定的、區域又足夠大的前進基地。
昌國的地形優勢要遠遠超過西沙島,在奢家在背後支撐,東海寇在昌國聚集三五萬兵馬都不成問題。
江東、兩浙能夠忍受在東南腋下有一支兵力達數萬之巨的強敵?
要在江東、兩浙備重兵以防東海寇,已經千瘡百孔的大越朝,又有多少財力能夠在江東、兩浙海防線上備重兵?
林縛才覺得問題真正的嚴重起來了。
“昌國是八日之前失陷的,”曹子昂苦笑道:“不過,夢得走不了的是因為另一樁事情,朝廷剛剛向東南諸郡頒了一道很奇怪的特旨……”
“朝廷給東南諸郡的特旨,跟夢得叔走不走得了有什麽關係?”林縛疑惑的問道。
“這是剛剛從京中傳回來的抄件,”曹子昂將一張紙遞給林縛,“這是十六日就頒下的特旨……由於特旨是直接通過通政司傳發各郡的,河間府也沒有抄件,我們得來晚了好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