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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七日,天光大亮,降虜叛將趙金龍便驅部兵分四路強攻西城、北城,攻城奪門、附牆奪樓,一次就出動上千叛兵擁著衝車、洞屋車、壕橋車、雲梯、巢車衝到城腳根。

以雲梯搭牆,數十人附上,十數架雲梯在北城,一次附牆攻擊北城門樓就是有五六百人。退回去是死,督戰隊的大刀不會因為你是自己人就手軟。停著不動也是死,城頭泄下來的擂木、滾石仿佛山洪暴發。衝上去,能站穩腳跟說不定就不死;這關頭,隻能硬著頭皮爬雲梯往上衝。

虜兵中擅射的弓手在盾牌手的掩護下,逼迫城腳根,舉弓朝垛牆口的守軍射擊。虜兵這幾天又花工夫造了好些輛巢車來。巢車是一根高木將一座吊塔高高的舉到空中,與城頭平齊,甚至高過城頭,射手站在巢車裏拿弓弩向城頭攢射。

城頭的擂木、滾石都是拆屋破宅使工匠稍加改造便運上來的,倒是無究無盡。輔兵們抱起滾石、抬起擂木,對著雲梯上以及站在雲梯腳跟護梯的虜兵或叛兵狠砸。城頭精銳甲卒都嚴陣以待,他們中有的是專門的盾牌手,持盾掩護輔兵及其他戰兵,其他戰兵則等敵人爬雲梯頭露出垛牆口,再予以淩厲反擊,將其殺潰下去。

按照要求,弓弩手還額外備有三根弓弦,連同弓弩上一根,共有四根弦。這幾日來將四根弓弦都用廢掉的弓手、弩手比比皆是。不過粗麻、馬鬃等物,城裏不緊缺,弓弦供應倒是充足,但是箭支就有些供不應求了。這幾天也不知道射出多少支萬箭,好些弓手胳膊都又紅又腫,就隻有四座小火爐熔鐵打造箭支,日夜不休一天也就能打造出各式箭支兩三千羽,根本就不夠用。

林縛不得不放棄覆蓋性的箭雨壓製,而將有限的箭支分配給射術好的弓手、弩手,幹擾其弓弩手發冷箭射擊城頭的戰輔兵。

明確的分工,而不是亂哄哄都擁上去抱起滾石往下砸,或者亂哄哄的拿刀劍、槍矛將衝上來的虜兵、叛兵殺下去,守城殺敵將更有效率。即使給虜兵、叛兵一時衝上城頭,也沒有什麽好驚慌的,拿飛矛盾車掩護精銳甲卒反衝鋒,將其殺潰趕下城頭即可。

沒有大型的投石機將城牆砸開,城頭的地形,畢竟對攻城方極為不利。虜兵不出精銳、叛兵士氣低落,想通過雲梯蟻附的方式在城頭站穩腳跟是千難萬難。

不管莫紀本部在陽信城北門損兵折將多少,城門給撞損、內護門牆給撞塌的北城門依舊是陽信城的薄弱點,趙金龍不可能不驅重兵攻奪北城門。

要奪下北城門,必須要將集中在北城門內的守軍精銳分散到各處,趙金龍不僅使己部加強對西城、北城其他各種的爭奪,也請莫紀本驅兵攻南城、東城。那赫雄祁為加強莫紀本部的攻擊力,也派少量精銳夾隨莫紀本部兵馬一起攻城。即使沒有成效,也要加強對陽信南城、東城的壓力,使林縛無法將精銳都集中在北城,這是目前看來唯一有限的方法。

林縛手按著佩刀,仿佛礁石一樣,矗在北城樓前,注視著城樓下,數百叛簇擁著十數輛洞屋車、壕橋車、衝車、廂車往北城門口氣勢洶洶而來。

林縛親守北城,敖滄海守西城,寧則臣守南城,第一營哨將劉振之守東城,此時西城門、北城門及護門牆都給撞塌,唯有南門、東門不利敵兵展開,還完好無損。西城門及護門牆都給撞毀後,林縛便下令拿木柵及磚石將西城門封堵起來,留下北城門這個明顯的弱點來吸引敵兵攻擊,再用不斷的淩厲反擊,還削弱敵兵的攻城意誌。周同、耿泉山、陳定邦諸將在城下輪流組織反擊。

虜兵、叛兵便是知道林縛的意圖,也不得不從北門進攻,相比較其他地方,北門依舊是陽信最大、最明顯的薄弱點,也是最容易突破的薄弱點。就仿佛是僅有的一座通往陽信城裏的橋,即使知道在橋的那頭會遇到守軍的瘋狂攔截,也隻有瘋狂的往裏填人命,填到守軍支撐不住的那一刻。

林縛眯眼看了看天色,天時還早,給城下的周同等人打了手勢,至少要反複爭奪到黃昏,才能將部分敵兵放進來。

看不到有攻下陽信城的希望,虜王葉濟多鏑、虜將那赫友祁是不會將手裏的虜兵精銳押上的。虜兵朱龍伏營寨及圍壘內嚴陣以待、不出動,這邊的反擊打出去就沒有足夠的力量。

程唯遠、張晉賢都在北城樓上,從陽信城徹底給封死才過去十天,他們也萬萬沒有想到陽信這麽一座小城攻防戰會打得這麽激烈,東虜先後調來的虜兵、叛兵將近兩萬人,隨軍民夫也有近萬人,將陽信圍得水泄不通。

若是東虜在攻陷濟南之後,還分兵東進的話,其東進兵力差不多就都聚集在陽信城下了。程唯遠想到。

這麽一座小城,也許江東左軍進駐之前,有一支千人規模的虜兵隻要有足夠決心便能攻打下來,此時竟然最終吸引這麽多的虜兵、叛兵來攻打。

程唯遠實在想象不出要不是江東左軍的存在,在城門給敵兵從外麵撞開之後,守軍還能堅持多久。但是現在,給撞開的北城門卻成為虜兵與叛兵的墳場,那滲入泥裏的血已經凝固得發黑。護門壕給屍體填完,將屍體拿長鉤子拉出,眼下又快給屍體填完。

***

趙金龍雖然不體恤脅裹自己投降東胡的那些部署,但是攻城之慘烈,還是讓他心驚。他們這邊攻擊安排得再密集,那個青甲紅盔的青年在牆頭仍然不動搖一分。他們雖然在北城門洞裏拿洞屋車、廂車建立起來屏障,但也沒能再往裏推進一步。

就算不斷運泥土過去,將護門壕填上,即使將北城門內側的障礙物清理掉,也要將江東左軍的精銳消耗盡,才有把握徹底攻占陽信——眼下最大的問題就是不知道江東左軍的極限在哪裏。

從軍中對前幾日攻城的描述來,江東左軍大量殺傷新附漢軍左路兵馬,都是用計、用陷阱,自身傷亡還很有限。趙金龍也無法得知道江東左軍極限在哪裏,不知道還要打多久東左軍才會支撐不下去,他就擔心等不到江東左軍支撐不住,他這邊先支撐不下去了。

最好是能得到東胡精銳下馬支持作戰。

對趙金龍的這個請求,葉濟多鏑沒有直接否定,但要趙金龍部在城裏建立起立足點,他這邊的東胡精銳就立即參加攻城戰。

趙金龍強迫聖天喜親自進城門洞子指揮填壕清障,打開通往城內的通道。

誰也不知道城中守軍打反擊的能力有多強,如今他們隻是勉強在城門洞裏站穩了腳,很可能給城中守軍的一個反擊,城門洞裏的士卒都無法生還。聖天喜貪生怕死,但是趙金龍仗著東胡人給撐腰,容不得他有討價還價的地步。他隻能硬著頭皮,帶著四五十名親信,借著洞屋車的掩護,衝到城門洞子裏。

天氣寒冷,一筐筐的土搬進來,填進護門壕裏,又澆上水,很快就給凍上,守軍想挖開都難。聖天喜站在城門洞不耐煩,也不管會不會觸犯眾怒,讓人將他們這邊的屍體一起丟下護門壕裏。一具屍體抵得上兩筐土,將屍體都用上,填壕就要快得多,還有屍體上那不斷往外滲的血,恰好能將屍體牢牢的冰實在坑裏。

看著護門壕一點點的變淺,聖天喜琢磨著接下來要怎麽打:在護門壕填平能通過人時,就立即組織大量的精銳兵力往裏突衝,不能給守軍反衝擊的機會,更不能給守軍足夠的時間將護門壕重新挖開,或者直接將北城門封起來。

看著護門壕填得差不多,聖天喜又借洞屋車掩護退到圍壘後,他怕僅憑歸降的浙兵衝擊強度有所不足,不足以抵擋住守軍的反衝鋒,更沒有把握在北城門內站穩腳並從背後攻打北城樓,希望那赫雄祁能派幾百名東胡健銳給他當衝鋒的主力。

隻要攻下北城門樓,陽信城就算是攻下一半了。

那赫雄祁也從城中守軍的反擊次數與強度感覺到江東左軍差不多是強弩之末了。畢竟日夜不休的輪番攻打了六天六夜,林縛手裏的兵力有限,這麽大強度的守城戰,江東左軍便是一支鐵軍也會打疲了。

那赫雄祁調了三百東胡健銳跟聖天喜鑽進城門洞子,等著在護門壕給填平後一起衝進城裏去,在北門內側找到立足點,他們就能源源不斷的派兵從北城門衝進去。他要聖天喜眼睛睜大一些,莫要再跌進林縛在城內挖好的陷阱。

趙金龍感覺陽信就要攻下來了,他相信自己的這種感覺,從守軍反加到攻城兵馬身上的壓力是非常清晰的。不要說他們在北城門洞裏已經站穩腳步,就是在城頭,將卒從雲梯搶上城頭的次數越來越多,雖然每次都給反擊打了回來,但是在城頭滯留的時間越來越長。

這就是江東左軍已經到強弩之末的表現。

城頭直接對抗的守軍是無法示弱的,退一步,就意味著生命之憂,就意味著要拿雙倍的人命將失去的城頭奪回來。

“聖將軍率部從北城門突進,勢必會將北城樓上的守軍大量吸引過去封堵,這時候城頭反而成了守軍的薄弱點,”趙金龍蹲在地上,拿細樹枝畫示意圖,給孫中武、周知眾二將看,“聖參領率部突進城門的一刻,你二人都要親自帶隊,從這處、這處,借雲梯上城牆,我親自帶隊支援聖將領。隻有城上城下兩邊同時施加巨力,才能將頑抗到現在的守軍一下子捏爆掉——我原以為要打三天,看來今夜就能將陽信拿下!”

孫中武、周知眾都不想上城頭,但是怕趙金龍公報私仇,拿東虜的軍法先將他們的腦袋砍了。

那赫雄祁讓莫紀本將手裏剩下還能打的精銳兵力都調過來加強北城的攻勢,使副都統古格塔率兩千下馬披甲的東胡精銳出營寨到陽信城西北角上的空地待命。不論聖天喜、孫中武、周知眾哪一部能在陽信城裏站穩腳跟,東胡精銳都要迅速跟上,一舉將陽信奪下,避免這些新附漢軍持續不足,給林縛組織的反擊打回來……

天邊浮起白月,天色漸暝,但能看出來今天是個月夜,那赫雄祁覺得老天終於要幫他一回了,這夜色正適合連夜攻城。

葉濟多鏑要回營寨換藥治腿傷,不過也會在朱龍伏營寨裏盯著這邊的戰場

在陽信城西北角上,也是在朱龍坡的東南麵,是一塊不大的穀原,是陽信城與朱龍坡之間最大的展開地,縱深有一千三百步,除去床弩、投石弩的射距離,這塊穀原還有千步寬可作為支援西城與北城兩邊作戰的出發陣地。

莫紀本用壕壘、冰土牆將陽信北城門、西城門都重重的封圍起來,隻留下狹窄的出兵通道,除非江東左軍從西北角的城頭爬下來,不然就攻擊不到這裏。

在天色將黑之時,誰都感覺陽信城今夜能攻下來,在這處穀原上,聚集起下馬作戰的虜兵兩千人、新附漢軍左路即莫紀本部兩千人、新附漢軍右路孫中武、周知眾部三千人,將注意力都放在北城門上,等著聖天喜率部衝進北城,他們將兵分兩路從城頭以及北城門源源不斷的進城攻打守軍。

“啊!嗨!”北城門裏傳來發悶的呼喝聲,傳令兵縱騎狂奔過來:“攻進去了!聖參領帶人攻進去!”

那赫雄祁抓住趙金龍要發號司令的手,沉聲說道:“再等一等!”他需要確認城裏再沒有陷阱,需要確認聖天喜在城中站穩腳步,需要確認聖天喜能抵擋住江東左軍的第一波反擊,他才能將手下這麽籌碼一起壓下去。

那赫雄祁看到北城牆頭的守軍迅速抽調下城牆去,想必是加強對聖天喜部的反擊,傳令兵再次縱騎狂奔過來:“聖參領在城中占據一處牆壘,要求立即支援!守軍從四城迅速往北城聚集,反擊力度極大!”

那赫雄祁手都微微顫抖,終於要勝一回了,他下令道:“汗王有令:活捉敵首林縛者,參領以下攫升三級,參領以上者攫升一級,皆賞百金!出發!”集結於此的七千兵馬立即往陽信城北門猛撲過去,接近陽信城北城牆三百步時,兩路兵馬分出來,高舉著數十架雲梯,像蟻群似的附向北城牆,在陽信城西北角與朱龍坡之間的千餘步穀原,在很短的時間裏,就給七千餘兵馬填滿。

“砰,砰……”那赫雄祁似乎聽到兩聲異響,警覺的望向陽信城西北角,但在他們這邊發出的震山懾海的嚎呼聲裏,這兩聲異響更像是幻聽,就在那赫雄祁想將這個古怪異響從腦子裏消除時,陽信城西北角牆腳跟突然破開兩個口子,最先探出來的鋒銳槍矛就仿佛一根毒刺猛的紮進那赫雄祁的心裏。

“暗門!”趙金龍、莫紀本都驚得大叫!他們千算萬算,萬萬沒有算到林縛這廝偷偷摸摸的在陽信城西北角的夯土城牆裏挖了兩道暗門等待這一刻才最後打通。

這邊近七千兵力完全展開,大部分往北城門湧去,一部分正搭雲梯正準附牆衝上城頭,無數人的眼睛要麽盯著北城門,要麽盯著城頭,這兩處暗門正開在他們的腰眼上,根本就不給他們調整陣形或者收攏兵力的機會,數百甲卒從兩道暗門如虎狼湧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