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堤上還有些積雪未化,林縛這些天來給風霜陽光吹曬得有些粗糙黝黑的臉膛給篝火照得紅通通的,臉頰如刀斧削過,線條剛毅而硬朗,濃眉皺起,眼睛炯炯有神的盯著鋪在泥地上的地圖,這是河間府東北沿海的青縣、津海縣地圖。
根據斥候偵察、搜索的情報,林縛詳細推演過楊照麒部在高陽縣東部被圍殲的戰局進程。
十一月初,楊照麒率部離開京畿往燕南穿插,是想將東虜騎兵主力限製在燕南與京畿之間狹窄的區域裏,東虜騎兵主力不可能在高陽預設戰場,應該是由遭遇戰發展而來的大會戰。
楊照麒部雖說主要都是步卒,但有郝宗成率薊北精騎在五六十裏策應,野外與敵遭遇,以楊照麒積極主戰的姿態,與敵騎普通規模的遭遇戰是不可能讓他退縮的,也許接戰起初,楊照麒兵力上還要占很大的優勢。
楊照麒對東虜騎兵的機動性考慮不足,沒有及時往高陽城方向收縮,使東虜有足夠時間利用騎兵在冬季冰封平原地帶的高度機動性,從各處迅速的集結兵力,形成對楊照麒部的兵力優勢,完成合圍。
以當時參與會戰的虜騎兵力是無法在野外完成對楊照麒部進行鐵桶式的合圍,應高陽城與戰場之間布下重兵防止楊照麒部撤入高陽縣城——高陽縣城也是在楊照麒部被全殲後第二天才給攻陷的——並在楊照麒部與西北方向的郝宗成部之間留下足夠的監視兵力
就高陽會戰前的東虜騎兵來說,其剛從宣化破邊進入京畿,對燕京守軍以及各鎮勤王師底細不了解,主力集結於京畿西南,還沒有敢大規模的展開。
高陽會戰開啟後,東虜騎兵源源不斷的從京畿西南角區域往高陽運動,兵力運動方向是從西北往東南而行。
在這種勢態下,在整個高陽會場的東麵、南麵,也就是河間府的整個北部地區,都給楊照麒部留下了足夠的突圍空隙。
雖說虜騎淩厲的穿插切割戰術動作,使楊照麒部極難有機會進行完整編製的突圍,但是三萬虜騎將兩萬晉中兵一個不剩的殲滅,林縛也不相信。
在高陽會戰後,郝宗成部倉皇北撤,東虜迅速進占同口、高陽,又派兵迂回直取滄縣以及滄縣東北的柳縣,如此部署也應該是打算從北麵、西麵、南麵封鎖楊照麒部晉中兵穿插逃出。
“晉中兵應該還有殘部在青縣、津海一帶堅守,”林縛手指大力的指著河間府北部的青縣、津海地區,“這一地區的塢寨對虜騎的反抗最為堅決、有力,像渦口、長蘆等寨都有虜騎數度圍攻不下的記錄,應該是得到楊照麒殘部的加強……”
“隻是楊照麒殘部對東虜恨之入骨,對友軍大概也恨之入骨吧……”吳齊唏噓歎道,他數度派人潛入河間府北部偵察、聯絡,都沒有什麽大的收獲,他手裏能用的精銳斥候有限,主要還是要隨軍照顧。
高陽會戰,東虜運用騎兵作戰,戰術堪稱完美;但是楊照麒部所遭到的最致命打擊卻是來自於友軍郝宗成部的袖手旁觀。
高陽會戰的結果就是直接使諸路勤王師互相猜疑,都龜縮不前,不敢與虜騎野戰;若是晉中兵還有殘部沒有給東虜殲滅,短時間是絕對不可能再信任所謂“友軍”的。
再說東虜大寇燕南三府,也有無數漢人及鎮府軍叛降,像臨清守將叛降,使臨清一萬守軍整編製落入東虜手中,東虜也狡猾的利用叛將官兵假裝援軍誘騙塢寨打開寨門而輕易破之。
有過幾次這樣的先例,給困在敵軍塢寨的晉中兵殘部對前來聯絡的友軍信使會更加的小心警惕。
“怕是不好聯絡啊……”周普說道,對於給友軍出賣,周普他們是有切膚之痛的,直接導致他們當了十年的流馬賊專殺官員跟官兵,現在整個河間府給虜騎掃蕩過,野無遺民,道路又不時有東虜哨騎遊蕩封鎖,滄南大捷的消息很難傳到河間府北部已經給孤立的塢寨中去,即使有晉中兵殘部尚在河間部北部堅守,他們派斥候穿插過去,也是無法取得對方信任的,不然聯絡晉中兵殘部倒是上策。
“是很難取得他們的信任,”林縛說道,“之前趙青山說要攔截那赫雄祁疲軍,寧則臣提出疑問,問這一戰要實現怎樣的意圖?在滄南打,的確沒有太大的意義,畢竟大規模的殺傷那赫雄祁部或者擊潰那赫雄祁部都是不現實的,純粹的比拚消耗,隻會使江東左軍陷入更為不利的境地,但是我們大踏步沿海岸線往河間府北部運動,將那赫雄祁疲軍拖到河間府北部去,在那裏紮紮實實的打兩戰,你們說有沒有意義?”
“大人真是我們想得透徹,確實沒有比實實在在的對戰更能贏得晉中兵殘部的信任,”趙青山興奮的說道,“在河間府北部打他娘的,那赫雄祁部越打越少,我們卻可能越打越多!”
“未必啊,”林縛搖頭笑道,“不能盲目樂觀,我們去河間府,北線的葉濟羅榮可能派兵加強那赫雄祁部……”
“我們沿海岸線機動,葉濟羅榮派兵來也不怕他,大不了我們當一回縮頭烏龜,這又沒有什麽可恥的!”趙青山說道。
大家都笑了起來。
林縛說道:“第一營、第四營走陸路沿海岸線往北運動,第三營、第五營以及工輜營坐海船沿海岸線往北運動,天亮之前做好發準備,大家各自去準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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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赫雄祁防止疲軍被襲,在確信小泊寨留兵部隊給全殲後,他率四千虜騎主力直到第三天才緩緩行軍至小泊頭寨。
除了還不斷給吹出黑色灰燼的殘垣斷壁外,整個小泊頭寨已經完全給燒成廢墟,近兩千具給燒得焦黑變形的屍體給七零八落的拋棄在寨門前的場地上,一大群不知道從哪裏飛來的老鴉停在屍體上啄食幾乎都給燒熟的屍體,給密集的馬蹄聲驚動到,驚飛起來。
江東左軍在小泊頭寨一帶的留後斥候,看到大量虜騎前哨馳來,點燃烽火後,就策馬往北狂奔。虜騎前哨心懷恨意,打馬遠追,將到一處小河汊子口裏,忽的一蓬箭雨從河堤後射來,給打了措手不及,十數騎中箭栽下馬來,餘騎迅速勒馬往兩翼散開躲避伏擊,就看見河堤後麵躍入數十甲卒來,與江東左軍留後斥候匯合,沿河堤迅速往海邊退去。虜騎前哨策馬逼近,上了海塘才看到河汊子停著兩艘烏槽帆船,江東左軍留後的斥候與伏擊步卒登船後迅速揚帆遠離海堤,他們想追擊也無可奈何。
新覺帖木兒看著滿目瘡痍、慘狀,恨得大叫,跳下馬來,取弓搭箭將從眼前飛過的啄屍老鴉連射下數隻,恨得將一張上好的雕角騎弓硬生生的折斷來發泄心裏的恨意,看著那赫雄祁緩緩騎馬過來,拽住他的馬頭繩頭,恨罵道:“你個怕死鬼,徒讓大仇從容撤退,又是九百東胡男兒就死在你的麵前,你睜開眼睛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什麽做的!到汗王帳,我跟你沒完!”
“啪!”那赫雄祁抬手反扣手裏騎槍,打在新覺帖木兒的耳根上,抽得新覺帖木兒身子踉蹌著跌倒在泥濘的褐黑土地裏。新覺帖木兒吃疼愣了片刻,罵道:“日你娘的,你敢打老子!”發瘋似的拔出刀來,要將那赫雄祁殺下馬來,卻給左右侍衛撲上來摁倒在地上。
那赫雄祁冷冰冰的說道:“捆起來,剝光了,抽三十鞭子,狠狠的抽,每一鞭都要見血,誰敢手軟,我剝了他的皮!傳告諸將,誰再敢輕言冒進者,皆抽三十鞭子……”
新覺帖木兒眼睛赤紅,頭硬生生的抬起來,衝著那赫雄祁破口大罵:“你他/媽的,日娘們還是老子替你摁著手,你他/媽的敢抽老子,你不為死去東胡男兒報仇,他們成了鬼也是放過你……”
那赫雄祁神色冷峻的揮手讓左右將新覺帖木兒拖去用刑,他隻恨沒有堅持自己的判斷,恨這些狂妄的將領驕縱輕敵,兩次給江東左軍打了包圓戰。
這時候數十騎從遠處飛馳而來,邊策馬狂跑,邊大喊:“汗王金箭傳令,那赫雄祁出來接令……”外圍哨騎查驗無誤放行。
那赫雄祁忙下馬來,單膝跪地。邊上的新覺帖木兒恨得哈哈大笑,罵道:“叫你狗/娘養的下令抽老子,英明的葉濟爾汗派使者替我來教訓你!”
那赫雄祁不理會新覺帖木兒,跪下來迎接汗王信使。
信使馳到那赫雄祁麵前,將一支描金大箭徑直丟到他的臉上,大聲說道:“汗王讓我將金箭丟到你的臉上,要你好自為之!”
那赫雄祁將金箭從泥地裏撿起來,插到箭囊裏,回頭冷冷的看了發愣的新覺帖木兒一眼,說道:“抽六十鞭子,拿鐵鞭抽!抽死了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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