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縛與周普、林景中等人站在獄島東灘上看夕陽,夕陽落在灌木叢與荒灘野草之上。

東灘的荒草狂長起來差不多有半人高,雖說都是枯草,卻直立不倒,倒是浸水的泥灘上有青色嫩蘆發芽冒出來。

“……”林縛看著豔紅如血的夕陽,知道數月之間能有如此之局麵不容易,一時間也感慨萬千。

獄島這邊,日常獄事及役使囚犯勞作由書辦長孫庚負責,武卒監備由楊釋負責,新編武卒及武衛及戰船操訓由趙虎、周普負責;河口落戶流民及勞工管理由曹子昂、林景中、錢小五等人負責,邀東陽鄉黨來河口共建由趙勤民、林夢得照應、奔走,三桅千石船及諸船工、水手的操訓由大小鰍爺負責;河口這邊的戒備力量薄弱,所以一直用密探暗哨監防,由烏鴉爺吳齊負責。

這諸多人中,楊釋、趙勤民算是顧悟塵的親信,林縛並沒有資格將趙勤民收為己用,河口的情形也讓顧悟塵相當滿意。

老工官葛福及竹作匠趙醉鬼兒以及葛司虞、趙舒翰、武延清等人實際上彌補了河口建設以及獄島役囚勞作等諸多技術上不足。

第一批招攬來募工流民的青壯也差不多拆分幹淨了,四十名武衛,車戰船槳手四十餘人,由大小鰍爺帶著去龍江船場操訓的船工、水手六十餘人,集雲社的夥計、雜役四十餘人,流民慘案中致殘的一些人也都安置打更、值守角樓哨鍾與燈火以及看守圍攏屋的大門,當然也有極少數的懶散或品性不可靠的流民給無情的驅逐出去。

東陽府緊挨著江寧,東陽人到農閑時也會大量的湧入江寧來當力工、腳夫,或到東陽鄉黨所辦的作坊裏尋工做。由於有東陽鄉黨的擔保,這些東陽子弟能與滯留在北岸的流民區別開來得以渡江來。

林縛為避免河口這邊給江寧地方上別有用心的勢力滲透進來,自然盡可能使用由東陽鄉黨擔保的本鄉人。林夢得發揮很重要的作用,河口這邊的大多數勞工都是他動用林記貨棧名下的商貨船從石梁河沿岸招募而來。

河口這邊邀東陽鄉黨共建,東陽鄉黨自然也習慣用本鄉子弟做工。雖說由於流民的湧入,江寧城郊力價甚賤,但是出於鄉土情義,無論是集雲社,還是其他東陽鄉黨雇傭,給本鄉子弟的力價總要比當地力價高兩三成,使其能在江寧混上溫飽還有節餘寄回家補貼家用。也正是這樣的鄉土情義,也使得鄉黨及本鄉子弟能在異地牢牢的抱成團,結成勢力。

三桅千石船要在龍江湖裏操訓半個月之久,之後還要到朝天蕩裏操訓以便在更大的風浪操使如臂,畢竟出海遇到了風浪可不會再給你操訓的時間。

三月下旬,在梅子雨季到來之前,林縛又發三艘烏蓬貨船,將數百石米糧、種子、布匹、藥材、鐵器等物以及一千兩銀子運往長山島。運銀子過去,也方便長山島那邊就近潛入鬆江與崇州等縣換些緊缺物資回去,不至於眼巴巴的都指望這邊運去。私藏的精良兵甲沒有急著運去,說到底林縛還擔心在揚子江裏遇到官匪黑心劫船,烏蓬貨船才三五人押送,根本沒有還手之力,林縛許押運之人在江麵、海上若遇到劫匪逃無可逃之時可以棄船逃生。米糧、鐵器、藥材、布匹甚至銀子都沒有什麽值得珍惜,都是易得之物,給人劫走就劫走,細鱗甲、精鋼陌刀頭等精良兵甲都是有銀子也買不到好東西,還是要等千石船能駛入揚子江、備齊武衛之後再送往長山島去穩妥些。

林景中看著荒灘這邊三五日就用木樁圍出一大一小兩座臨時駐營,營地間還有整平出來的操練場地,四艘車船給拖到淺灘上,心裏想什麽事情到了林縛手裏還真不難。

“楊樸將顧嗣明送來了,你打算如何處置?”林景中問林縛。

“讓他給趙勤民添麻煩去,他要敢在河口這邊不受規矩,你再來告訴我。”林縛說道。

顧嗣明是顧悟塵堂兄之子,隨顧悟塵到江寧來,顧悟塵也不能讓他整日在城裏遊手好閑、無所事事,顧天橋給集雲社打理茶貨鋪子甚是勤勉,年節後還將妻子與幼子接到江寧來定居,顧悟塵便讓楊樸將顧嗣明送到河口,要林縛安排他做一份工。

顧悟塵將人送來,林縛自然要將人收下來,集雲社與獄島這邊也自然不會讓顧嗣明插手,隻有丟給趙勤民了。

***

到三月底,給眾人議論了近半年時間的東南人事調動終於等到一錘定音。

去年陳塘驛慘敗之後才獲得上位的兵部侍郎嶽知秋也是楚黨中人,其在陳塘驛慘敗之後親自赴燕山防線監軍督戰,在穩定北方防線發揮重要作用,也是楚黨獲得今上信任並重用的中堅力量,此次再獲重任,被今上委為使臣,出督東閩,提轄民政、軍備、監察諸事,成為東閩郡新的總督。

按理說,嶽知秋對北方防務更熟悉,若要重用他,使他提轄總督燕薊防區更合情理,林縛與顧悟塵一席話知道其中的微妙。這一切都出自於楚黨內部的安排,燕山防線此時乃社稷之重,勳貴老臣老將集中了太多,嶽知秋資曆尚淺,督燕薊防務難以駕禦。再說燕山局勢即使得東南精銳補充,也特別艱難,嶽知秋在燕山防線若獲敗績,會使楚黨在朝中好不容易攢得的優勢潰於一穴。與其顧忌重重,還不如讓嶽冷秋到東閩積累資望。

林縛頗感無言,王朝風雨飄搖之際,楚黨內部仍以一派權勢為當務之急,暫時穩定下來的燕薊防區看上去依舊是危機重重、爭權奪勢情況嚴重。

原東閩總督李卓也是殊獲尊榮,加太子少師、江寧兵部尚書銜出任江寧守備,原江寧守備秦城伯依慣例武勳加一級待李卓赴江寧就任後調歸燕京備選。

三月下旬以至四月上旬,江寧城恢複難得的平靜,似乎各家都在摒住呼吸等待李卓來江寧赴任一般,誰都不敢在這當兒惹事生非,成為李卓赴任江寧時燒的第一把火。

這些天來,林縛將河口大量的贖罪銅錢兌換成官銀給陳/元亮、張玉伯送去,反而集雲社這邊需要大量的銅錢結算工錢,將近三萬斤銅錢堆積在倉庫裏,每日結算工錢就有數以百斤計的銅錢散出去。

竹堂、第二座圍攏屋在加緊搭建,將近尾聲,第三、第四座圍攏屋也開始築外牆。籬牆南門接東華門官道的車馬便道迅速動手修築起來,挖排水溝,將挖出的土夯實到路基上,鋪石炭渣,募集大量的勞工,隻要有大量的銀子撒下去,江寧城郊物資豐富,從東華門官道往北,十步寬的車馬便道每日能推進一百步遠。林縛嫌速度不夠快,雨季很快就要來臨,淫雨菲菲的梅雨季節裏築路速度會大打折扣,便從河口籬門往南以及車馬便道的中間往南北同時開工鋪路。

築路銀子分別由江寧府、秣陵縣、獄島以及河口商戶四家分擔,王學善、陳/元亮都非常幹脆的將首批五百兩銀子送來,東陽鄉黨即使有一些還沒有確定最後要將銀子投到河口來,也都陸續認捐了五百兩銀,獄島所出的五百兩銀子自然由集雲社這邊先墊著。

這大半個月來,江寧城的風波差不多完全平息下來,東城尉蠱惑市井兒衝擊河口的風波中最終以首罪犯給關押進江島大牢的三十二人也陸陸續續的放出二十餘人,到四月上旬還有九人給關押在獄島大牢裏。

這些首罪犯,林縛每日都好酒好肉招待,隻是大牢裏給這些首罪犯提供的酒肉都不是無償的,每放走一人,獄島應承擔的築路銀子就要他們認捐一份,折算下來,獄島所供應的酒肉價格也就比藩樓貴一倍而已,比起城中大獄的風格,已經是收斂許多了,畢竟大頭要留給顧悟塵敲詐。但是這邊一點竹杠都不敲,也未免太守規矩了。林縛還特意吩咐長孫庚親自負責這事,其他獄吏在清獄之後當真是非常的守規矩。調東陽府雲騎副尉柳西林到江寧擔任東城校尉的調令在三月底由江寧守備將軍府、江寧府以及江東按察使司三司聯合簽署發出,但是柳西林要待東陽府事畢之後才能到江寧來赴任。

四月十二日,在龍江湖操訓近二十天的大小鰍爺與六十名船工水手終於在龍江船場工匠的協助下,將那艘三桅千石船從龍江湖移到河口來。

由於千石船的主桅高達十丈,而橫跨金川河連接東華門官道的九甕橋主橋洞此季節水麵抬高才六丈,在諸多工匠與船工、水手的操作下,硬生生的花了兩個時辰壓艙並傾斜著從九甕橋主橋洞通過;沿岸數千民眾都聚集過來將此當成一場難得的盛事圍觀。

林縛到九甕橋來,騎馬在河堤上觀看千石船通過橋洞。船通過橋洞之後,在九甕橋渡口臨時停泊,林縛請趙舒翰、葛司虞、葛福、武延清、趙勤民、林夢得、顧嗣明等人登上集雲社旗下的第一艘大型商貨帆船,以觀盛事。

大小鰍爺指揮著船工、水手迅速升帆,東南風正盛,借著風力往朝天蕩快速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