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落在微瀾蕩漾的朝天蕩水麵上,林縛站在船頭聽著對麵獄島沒有什麽大動靜,船頭碼頭,見長孫庚、楊釋等人在那裏等候,他下了船,問道:“發生什麽事情?”
“有兩人逃監……”長孫庚匯報道。
林縛上島以來近兩個月,每日有近三分之一囚犯放出高牆外勞作,沒有一例逃監發生,現在有兩人逃監,算不上什麽大事,他問長孫庚:“人抓住沒有?是乙監囚犯還是丙監囚犯?”
林縛在江島大牢對囚犯實行分類管理,每日放出高牆勞作的都是甲監囚犯,一般說來甲監都是林縛所認定的輕罪或刑期將結束、在獄中表現良好的囚犯,發生逃監的可能相對較低,就算要逃監,白天在高牆外勞作時則有更好的機會,一般說來不會拖到入夜關入監房後再逃監,乙監與丙監關押囚犯都要麽是入獄時間較短,要麽是犯罪性質惡劣的,就算有時候要將乙監囚犯放出高牆勞作,也會加雙哨崗,林縛下意識的就認為是乙監或丙監囚犯逃監。
“甲監的,其中一人還是甲監的牢長,”長孫庚說道,“兩人欲挖牆逃監,監中有人舉報,在兩人夜間挖牆洞時,史班頭帶人將他們當場抓獲……”
“問清楚是怎麽回事沒有?”林縛微微一怔,甲監牢長的牢長都是他最初選來捕魚的十人,他問道,“人關押在哪裏?”
“關押在前廳,等候大人前來審訊。”長孫庚回道,林縛不在島上,大牢便是他主事。
今夜月色尚好,司獄廳院內也是風燈高懸,將此間映射得清白如晝。這是清獄之後發生的首例逃監,高牆也是如臨大敵,各處都加了雙崗,老工官更道內也加了巡卒,林縛走進司獄廳前廳,兩名囚犯給五花大綁了個結實扔在磚地上,認得其中一人,陰沉著臉說道:“你叫王麻子,我記得你,你好對得起我!說:為什麽逃監?”揮了揮手,讓人給他鬆了綁,讓他跪在書案前回話。
“……小人犯了糊塗,再也不敢逃監,求大人寬饒……”那人跪在那裏叩了幾個響頭,就埋首在那裏求饒,說不出其他話來。將另一人解開問話,也是如此,都不肯說逃監的緣由。
“是不是上刑具?”當值的史姓班頭請示林縛,不單監房裏,這司獄廳前廳裏也有施刑房。
林縛沒有理會用刑的請示,他從長孫庚手裏將兩名逃監者的卷宗接過來翻看了一眼,眉頭微蹙,吩咐旁邊的差役道:“將舉報者也帶到前廳來……”又讓長孫庚將舉報者的卷宗拿來。
史班頭帶著兩名差役很快就將那名舉報者從監房提出來,林縛盯著跪在磚上的舉報者看了片晌,才說道:“卷宗中說你讀過兩年私塾,想來還識得字,這三份卷宗你先看過再回我話……”將逃監者與舉報者的三份卷宗丟到案前磚地上。
那舉報者本來神態還從容,但是看到記錄詳細的卷宗,臉色大變,跪在那裏頭埋在膝間不敢說話。
“你們好大的膽子,串通起來欺瞞本官。王麻子,你刑徒半月將滿,就急於今日出監?白天在高牆外勞作不逃,卻想著到監房裏挖牆才逃?半個月的時間,夠你們兩人將三道牆挖通?旁人不舉報,偏偏是你在獄中照顧有加的同鄉舉報?”林縛拍案而起,盯著跪在案前的三囚,厲聲說道,“三人都拖去用刑,誰肯說實話再拖回來見我!”
“跟二娃子不相幹,大人要用刑就對我用刑吧,小人做了糊塗事,現在醒悟了,自知罪該萬死,大人打死我都甘心,”跪在那裏一直不敢說話的逃監牢長王麻子聽林縛說要將他們三個都押去用刑,雙膝跪著就要爬到前麵來救饒,兩邊武卒見他有異動,上前抓住他的雙臂就死死的將他扒開按在磚地上不得動彈,他給摁在磚地上啃了滿嘴泥,猶在那裏替舉報者救饒,“不要對二娃子用刑,這事跟二娃子不相幹……”到底怎麽不相幹,卻是不說。
旁人這時都明白是怎麽回事,連按住逃監者的武卒也暗中鬆了手,讓他的臉離開冰冷的磚地。
林縛輕歎了一口氣,對書辦長孫庚說道:“將今夜雙崗撤了,你來處理這事,”揮了揮手讓人將三名囚犯都拖到偏廳去,讓楊釋留下來,“島上要補足武卒,打算去北岸挑選流民充入軍戶,顧大人已經應允,大概就是這兩天的事情。你明日回城休息一下,按察使司跟提督府何時去北岸,你跟著一道過去選人就是……”
“好。”楊釋應道,他這時再也不提三月為期的練兵比試之事。初時他還心高氣傲,隨手翻看林縛給他的練兵冊子,沒有當回事,半個月的時間過去,他就發現他與趙虎分頭統領、操練兩組武卒開始出現整體性的差異。楊釋並非頑愚不化之人,林縛的練兵冊子就給他放在床頭,趙虎如何操練武卒的細節他也能看到,自然能想明白差異是如何產生了,他便開始調整操練武卒的辦法,臨到最終,他差不多完全采用練兵冊子所列的辦法操練武卒,又如何再有臉提跟趙虎比試練兵之事?隻是練兵冊子他還有些不懂之處,卻也抹不下麵子找林縛當麵請教。
林縛跟楊釋說了一些到北岸選人的注意點,身體強健固然重要,卻要防止奸滑取巧者混入,性情粗魯質樸的村夫獵戶可用,能說會道的市井之徒卻要防備,另外獄島這邊要添置兩艘武裝車船,林縛要楊釋注重選擇精通水性的流民。
林縛與楊釋說著話,才過去一炷香時間不到,長孫庚在偏廳就審訊出結果來,跑過來匯報:“逃監者王麻子家無妻老,陳貴枝入監後,妻攜一對兒女改嫁他人,與舉報者李清皆平江府錫山縣佃戶,王麻子半月刑期將滿、陳貴枝刑期還剩二十天,兩者皆恐脫監後流離失所,又擔心白天逃監會牽累一同出牆勞作之人,遂串通李清舉報他二人逃監以求增加刑期……”長孫庚將筆錄遞到林縛案前,請示處置,“林大人,此事要如何處置?”
“皆笞三十押入乙監嚴加看管逞按察使司議刑……”林縛在筆錄上簽押,要長孫庚去處理。
“這……”長孫庚於心不忍,猶豫著要替逃監者求刑。
“逃監者情猶可緣,楊釋請大人免其笞刑……”楊釋忍不住開口求情。
“今日無以為戒,他人皆學逃監以增刑期,你們要我如何處置?”林縛抬頭問長孫庚、楊釋二人,揮手讓他們退下去處置三人,他帶著周普及兩護衛乘船返回南岸。
柳月兒不曉得獄島發生了什麽事,擔憂之餘自然一直未睡,站在後院的角落裏看著獄島,看到林縛他們乘船回來,就到竹碼頭去接他們,問林縛:“發生了什麽事情?”
林縛邊與柳月兒往回走邊將島上逃監之事簡略說給她聽。
“啊,”柳月兒便覺得逃監者可憐,嗔怨道,“你倒是下得了這狠心,交給按察使司議刑,他們能得償所願嗎?”
“笞三十以懲逃監之罪,按察使司那邊,我會建議不加刑……”林縛說道。
“你怎可以這樣?我一直當你會同情這些可憐人。若有生路,哪怕是能狠下心來出去幹壞事,有誰願意在監房裏多呆一日?挨了三十鞭,再趕出島上,他們還有活路不成?你做不得的事,誰也不會求你,這事你能幫得別人,你為何不幫?”柳月兒氣惱的站在那裏不肯跟林縛一同走,又低聲罵了一句,“這些天做飯給狗吃了。”
周普與兩護衛武卒咧嘴笑著,先從後麵繞開了。
“你自個兒倒是沒吃?”林縛看了柳月兒杏目怒睜,沒想到這妮子會這時候鬧正義感給他使性子,回了她一句。
“我一個做廚娘幫傭的,不該說這些話,”柳月兒來了性子,嘴裏說道,“你把我辭了,我明天收拾回石梁縣去。”說著話,就要從小路繞回去,不肯跟林縛一同走竹階回去。
“站住,”林縛輕喝了一聲,看著月下柳月兒怒氣衝衝的玉臉,說道,“你倒是不問青紅皂白就亂使性子。島上坐監之囚,多半數是無錢贖罪的窮苦人,要說可憐,都值得你可憐,你要挨個同情過去,島上又能留幾個人?再說我也沒有不讓集雲社這邊酌情收留,就說今夜逃監的王麻子,我本來就想好留他在島上當差役,他卻給我鬧這出,我不抽他三十鞭子,豈不是便宜了他?”
“你……”柳月兒有些不敢看林縛,吱吱唔唔的換了一種輕柔說道,“那你也不該真打他們三十鞭子。”倒是抹不開臉跟林縛認錯。
“長孫庚他們下手就不知道分寸?”林縛沒好氣的說道,“獄裏怎麽用刑、怎麽鞭打,都有考究。要人死,藤條抽三十下都能整死人;要手下留情,三十藤條隻破皮肉不傷筋骨——趕日子讓你挨一頓抽就知道區別了,別使性子了,跟我回去吧。”
“誰使性子啦?你又沒有把話說清楚,”柳月兒低聲嘀咕了一聲,低頭手牽著衣角,走過來兩步,站在林縛下麵一級台階,等著他先走,嘴裏還在嘀咕,“女人犯奸罪才會給拖到堂上受笞刑,我好好的做事,為什麽要挨鞭子?”
林縛伸手將柳月兒柔荑小手牽過來,取笑她道:“這樣呢,要挨鞭子了吧?”
柳月兒想抽回手卻給林縛握得更緊,便乖乖給林縛牽著手,嘴裏說道:“那也是你仗勢欺人強迫小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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