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荒島全無認識,也無從知道樹林裏有無蛇蟲走獸,還好夜裏星光繁燦、月色如水,夜裏樹林裏光線也不昏暗,林縛與傅青河輪流休息,卻是安靜。清晨起來集了些露水解渴,東邊一些,發現一小片蘆葦,拔起來,白生生的根嚼著甜津津的,又將剩下的兩隻給海水浸過的幹餅連吞帶咽的吃進腹中……

“他們走了。”傅青河說道。

林縛跳上巨石,站到傅青河的身邊,往島外眺望,兩船快漿戰船以及那艘海盜帆船拖曳著畫舫已經離島有七八裏遠了。

“該我們上場了,”林縛說道。這夥寧海鎮官兵離去,島上隻有八個看守在明,他們在暗,事情就輕鬆多了。他心裏想著,與傅青河略作收拾,拿起腰刀,那柄隻剩下一尺刃口的斷刀他也沒有丟掉,就沿著樹林邊緣的內側往官兵歇腳的營地摸去。

林縛與傅青河就潛伏離營地不到百米外的樹林邊緣,整個上午都蟄伏在那裏,確實隻有八名看守。這八人想必是那個寧海鎮都尉身邊的親信,都是人高馬大的漢子,上午時有兩人在草棚子前空手對練,沒有太多的花架子,能看出手裏功夫不錯,其他人都或臥或坐在草棚前曬著太陽觀看,這八個人應該都是軍中精銳。

“是個麻煩。”傅青河看到留下來看守的這八人,清晨輕鬆的神色已經沒了,神色凝重的斂著眉頭。

“不管帶頭的官多大,返回陸地的那些人總是要先回軍營交差,然後再派人冒充海盜跟肉票家人接觸,勒索贖身銀——沒有肉票現身,贖身銀不會那麽好拿——等他們辦完這些事再回來收拾時,差不多要在十天之後,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耐著性子十天殺八個人而已……”林縛說道。

林縛說的輕鬆,不過傅青河也不認識他是在說大話,他也認識到林縛這兩天所表現出來的急智、思維縝密以及殺人技巧是他不及的。雖然這點讓他很是奇怪,卻是無法否認的事實。林縛的表現倒讓他想起以前軍中的密營統領,那人雖然武藝不強,軍中諸將提到他卻會忍不住背脊發寒,林縛的殺人本事以及急智、縝密的思維倒跟那人有幾分相肖,甚至更為出色,可是林縛是個剛剛鄉試中舉的書生啊,他從哪裏學了這一身本事?

夜裏藏身林中,傅青河也好奇的問起,林縛隻說少年時得人點撥過,詳情不便透露——在神秘主義泛濫的時代,“幼時得異人傳授”這招太他娘好使了,見傅青河深以為然的樣子,林縛心裏也覺得再編什麽謊言解釋純屬多餘,再說他也覺得傅青河身上也藏著些不為外人知的秘密,大家都是有隱私的人,說些謊話,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

直到中午時,有一人大概守在草棚邊無聊朝樹林邊緣走來,林縛指著密林深處,跟傅青河說道:“先把這個解決,看能不能將其他人引進樹林來?”

傅青河點點頭,跟著林縛往樹林深處後。這裏往樹林深處有條小徑,想必是以前島民留下來,隻是腐葉積了兩三寸厚,很久沒有人走過,勉強認出是條路——林縛與傅青河用上午的時間將附近的地形摸透。

要不是考慮到蘇湄、小蠻的身份隨時可能暴露,林縛會讓準備工作做得更充分一些。

林縛將斷刀丟在路上,堆了些腐葉,將刀柄露在外麵,看上去像是遺失在此很久了,他與傅青河藏身樹後。來人走過來,看露出腐葉的刀柄,也沒有多想,走過去就要彎腰去撿,卻隻覺脖子一緊,隻來得及喝出一聲。風吹林梢簇動,他的這一聲就像給勒在嗓子裏發出來,又沉又悶,他在林子外的同夥怎麽可能聽見?沒待他進一步掙紮,脖子就猛的給大力折斷。

勒脖子是傅青河勒的,折脖子卻是林縛折的——林縛的宗旨,能不驚動敵人多悶殺一個還是多悶殺一個的好。他伸動手在來人鼻下探了一探,確定已成屍體,跟傅青河說道:“盡可能遮掩一下,還有偷殺的機會……”他將地上的斷刀撿起來咬在嘴裏,將屍體扛在肩上就密林深處鑽。往裏走到百十米,路邊斷樹下有個給雨水衝出來的大坑,積滿了腐葉,將屍體丟了進去,又收羅了許多腐葉將屍體蓋住;傅青河依他吩咐在後麵盡可能將痕跡清除掉。

一切收拾齊當,林縛與傅青河又潛回原處。

過了許久,留在草棚子的七個人大概覺得同夥進入林子時間有些長,一人轉過頭來張望:“肖貴這狗日的,幹什麽去了?不會卵蛋給狗叨走了、他想去追回來?”其他人都肆意的笑了起來。頭領模樣的中年人是個瘦臉漢子,他站起來,覺得有些不對勁,他踢了踢腳邊的兩個人:“你們倆去過去看看,”見兩個人爬起來就走,又喊住他們:“帶上吃飯的家夥,每回都要提醒……”

看著兩個人滿不在乎的提刀朝樹林這邊走來,林縛征詢的問傅青河:“這兩人都交給傅爺了?”

傅青河點點頭,說道:“沒問題。”

“擺脫追兵後,到草棚來匯合……”林縛說罷,就貼著樹林邊緣往西走。

對方已經起了疑心,他跟傅青河這次不可能悄無聲息的將兩個人都幹掉,就讓傅青河偷襲兩人吸引草棚前其他人的注意力。隻要傅青河能順利解決的這兩人,又成功吸引其他人追進密林,他就有把握潛到草棚後將留下來的一兩個看守解決掉。

林縛往西移了百十米,就聽見小路深處傳來一聲慘呼,接著就傳來激烈的兵器格鬥的聲音,就知道傅青河偷襲成功正跟另外一人纏鬥。

草棚子前還剩下五個人聽到打鬥聲,立即拿起兵器從地上爬起來,都往樹林裏衝來,衝出幾步遠處,為首的那個瘦臉漢子伸手拽住個年輕漢子:“二狗,你留下來,小心些……”帶著其他三人鑽進樹林。

草棚子邊隻留下一個,真是好時機!林縛也顧不得傅青河那邊的狀況,瞅著留守的那人焦急的盯著打鬥聲傳來的方向,迅速繞到草棚子背後。

草棚子是竹子搭起來的屋架子,不知道給人棄置這裏多久了,早就破舊不堪,牆跟屋頂都是茅草編的蓬子,四處漏風。林縛要弄出些響聲吸引草棚子後麵那人的注意,直接從破洞裏鑽進去,蘇湄二女跟三十個肉票童子都困頓不堪的坐在裏麵,也沒有給捆上。無論是海盜還是官兵的眼前,這些還未成年的肉票就像待宰割的綿羊,派條獵狗就能看住,何況外麵有八個彪形大漢守著,根本就不怕他們鬧出什麽亂子來;再說荒島無船,也不怕他們能逃出升天。

蘇湄跟小蠻看見林縛手裏拿把刀、嘴裏咬把斷刀從牆洞闖進來,自然是又驚又喜,她們昨天看到官兵換了海盜衣裳又押著船繼續出海,就知道事情正朝最壞的方向發展。雖然知道林縛跟傅青河不會輕易放充她們,但是她們也知道僅憑林縛他們兩人還無法跟八九十名官兵對抗,關鍵不知道林縛跟傅青河有沒有能成功的跟著出海:畫舫就那麽大,藏兩個人不給發現也很困難……這時候看見林縛提刀進來,也不管有沒有真正的脫離危險,心裏繃緊的那根弦是緩了下來。

那些個肉票童子看到昨天露麵的海盜突然破牆而入,有人下意識的驚叫起來。

“媽的,叫什麽叫?再叫剁了你們!”外麵留守的那人正為樹林裏的打鬥焦急,聽見草棚子裏又鬧騰起來,一肚子怒火,一腳踹開門正要進來打人泄憤,隻覺得脖子梗一涼,扭頭看去,最後一眼看到一個麵帶笑容的臉,還能聽見血液從血管噴射出來以及他自己手裏兵器落地的聲音。

頭沒有割斷,但是脖子動脈的噴湧非常有力,差不多半個草棚都給血濺到,這些未見過血、給綁架六七天、一直處於驚恐中的童子給帶溫度的血液濺到後的慌亂可想而知。

“叫什麽叫,再叫剁了你們!”林縛將滴血的刀一揮,淩厲的眼神掃過眾人,似乎下一刀真會砍下去,頓時將眾人的驚喧給止住。

小蠻臉上給濺了血,正不知所措,見林縛又板起臉來裝海盜,忍不住嗔道:“林公子又來嚇唬人了,”看著林縛腳邊脖子還潺潺湧血的屍體,不敢走過去,卻跟身邊兩個少年說,“林大哥是來救我們的,不是海盜……”

林縛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在小蠻心目裏從無用的廢物書生升級成為親切的林大哥了,看她們跟這些肉票一起給關押了兩天,似乎彼此間也熟絡起來,有她們幫著安撫眾人,他就收斂起來唬人的惡臉,走到牆角邊看外麵的敵情。

“我跟小蠻差點給看**份,還是他們幾個幫忙掩飾,”蘇湄解釋她與小蠻跟這些少年熟絡的緣故,她也不喜血腥氣,卻要比小蠻勇敢得多,走到林縛的身邊,沒看到傅青河的身影,擔心的問起來,“傅伯呢?”

林縛從草牆縫隙裏看向後麵的樹林,追進樹林的四個官兵沒見返回,樹林裏也沒有打鬥聲傳來,跟蘇湄說道:“還有四個家夥,傅爺暫時將他們引開了,”又轉頭看向那些個肉票童子,跟蘇湄說道,“你跟他們說,現在還沒有脫離危險,坐在這裏都別動。誰要是亂動,會害大家都丟了性命,我會一刀先結果了他。”說最後一句話眼神嚴厲的看向眾童子,他之所以要將看守人引到草棚子裏來殺,就是想讓追擊出去的四人在沒進草棚子之前誤以為島上隻有傅青河一個敵人,不然在空曠地方,他與傅青河也不一定就能應付四名軍中好手,關鍵還要保全蘇湄二女跟這些少年。

諸少年皆斂息聽話的不敢動彈,有個半大少年站起來問道:“林大哥需不需要我們幫忙?”

“敢殺人嗎?”林縛問道。

“敢!”少年回答也很果斷。

“那你在他身上再戳兩刀。”林縛伸手將斷刀遞出去,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讓少年過去在屍體上戳兩刀,看他是不是真有殺人的膽氣。

殺人這事說來簡單,但是真正動手殺一個人時千難萬難,更不要說這些嬌生慣養的讀書少年了。

那少年愣了一下,哪裏想到林縛立時就要考驗他,見地上躺著的屍體心裏隻犯忤,猶豫起來。林縛沒有繼續為難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你在這裏幫我盯著後麵的樹林,有人出來就通知我,記住不要出大聲……”

林縛將地上的兵器撿起來,這柄兵器比較奇特,他上午跟傅青河潛藏在密林裏就注意到它,像棹刀,傅青河也跟他說這是棹刀,但是跟林縛從後世圖片上看到的棹刀有很大不同,整刀大約齊胸高,刀身跟柄對半分,刀身狹長,像是眼睛蛇頭,還有鋒利的側刃,看上去更像後世的三棱刀或者說放大版的軍刺,刀身兩側都有血槽……

林縛打小學過散打,參軍後又學過格鬥、短兵刃近身格鬥,真正冷兵器的刀劍槍術卻沒有學過,那時學了也沒有用,誰能預料到會穿越回這個冷兵器為王的時代?直背直刃的腰刀在手裏,對林縛來說,隻能是防身的兵刃,很難用來正麵跟勁敵搏殺並取勝,倒是這柄棹刀讓他想起後世軍營推廣用於白刃戰的劈刺術來,用劈刺術使棹刀,倒也勉強。

林縛還是將斷刀塞那少年,說道:“留著吧,為了自己,也為了他們,有時候必須要殺人了,沒有什麽敢不敢的,”這些少年既然都是從崇州縣學裏虜獲的,想必他平時在這群少年裏就有威望,又問道,“你叫什麽?”

“陳恩澤。”少年接過斷刀,回答道。

“好名字。”林縛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繼續從牆縫裏盯著外麵,又問那群少年,“還有誰不怕的?”

“我。”

“我。”

兩個少年聽到林縛問這話,迅速從地上爬起來,好像很後悔剛才給陳恩澤搶了先,站起來就自我介紹:“我叫胡喬冠。”“我叫胡喬中。”

“我們是堂兄弟,我是他堂兄。”看上也隻有十五六歲的胡喬冠說道。

兩兄弟長得很像,不過胡喬冠眉間長了一粒細痣,雙眉也稍寬一些,倒也好分辯。

還有其他少年躍躍欲試,林縛揮了下手,示意兩人幫他忙就夠。

“你們跟過來,從外麵取起沙土撒蓋在血上,能消些血腥氣,”林縛一手拿著棹刀,一手拿著腰刀出了草棚,讓胡喬冠、胡喬中兩個少年拿拆下門板抬些土進行草棚子,他剛才接近草棚時看到還有兩張弓放在外麵的場地上,大概追擊傅青河的四人認為弓箭進了林子沒大用處才沒帶上,不然弓箭在他們手裏,僅憑借草棚子草披牆的防護力,隻怕一箭能射幾個對穿,那時他隻能帶著蘇湄、小蠻二女跟這群少年先往樹林裏鑽了。

林縛將草棚子前的弓跟箭囊撿了起來,又指揮兩少年將沙土抬進草棚撒在血上,草棚子四壁漏風,血腥氣很快就消掉不少。

“林大哥,有人……”一直貼牆瞭望的陳恩澤回頭警訊。

林縛跟蘇湄湊過去,蘇湄驚喜道:“是傅伯……”

傅青河貼著樹林邊緣疾奔,速度極快,身子縮蜷疾行跟豹子似的,很難想象五十多歲的小老頭身手這麽敏捷,真是老當益壯。等進了草棚子,林縛才發現他左前肩跟手背又各添了一道口子。

“還有幾個人?”林縛問道。

“還有三個,”傅青河說道,“追不到我,估計很快就會回來。”

“傅爺真是厲害。”林縛讚道,後來追進樹林的四人都是好手,沒想到傅青河跟他們在樹林接上手,還殺了一人逃出來。

“蠻力氣。”傅青河說道,他這是真心話,戰術都是林縛精心策劃的,才能如此順利的殺掉五人、他隻負小傷,要是正麵硬攻的話,在八名軍營精銳麵前,傅青河才不認為自己單身匹馬有機會能贏,所以說他使的都是蠻力氣。傅青河暫時不讓蘇湄、小蠻幫他重新包紮傷口,看到牆角落裏的弓箭,說道:“好東西!”走過去將弓拿起來試了試弦力,又取三支箭,一支搭在弦上,兩支銜在嘴裏。

林縛沒用過弓,自然也不會貿然拿弓箭用來射敵,沒有到傅青河是個用弓好手,看他隻拿三支箭的自信樣子,知道接下來輕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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