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昊和令狐衝二人在這開封城裏晃蕩,另外兩人在前麵帶路。林昊二人也不急,反正令狐衝這傷頂多也就使不上內力。按林昊的說法,大不了我廢了你內力,傳你九陽神功。你重頭開始學,不過四五年功夫,就能比你現在強上不少。隻是令狐衝舍不得自己苦苦練來的華山派內力,所以才去找平一指醫治。

兩人正走的無聊,忽聽得旁邊有人說道:“倘若六弟死了呢?”令狐衝轉過頭來,見是桃穀六仙那六個怪人。

又聽桃幹仙道:“六弟死了,我便把神像打得稀巴爛,再在爛泥上撒泡尿。”

桃花仙道:“就算你把楊七郎的神像打得稀巴爛,又撒上一泡尿,就算再拉上一堆屎,卻又怎地?六弟死都死了,你磕了頭,總之是吃了虧啦!”

桃枝仙道:“言之有理,這頭且不忙磕,咱們去問個清楚,到底六弟的傷治得好呢,還是治不好。治得好再來磕頭,治不好便來拉尿。”

桃根仙道:“倘若治得好,不磕頭也治得好,這頭便不用磕了。倘若治不好,不拉尿也治不好,這尿便不用拉了。”

桃葉仙道:“六弟治不好,咱們大家便不拉尿?不拉尿,豈不是要脹死?”

桃幹仙突然放聲大哭,道:“六弟要是活不成,大夥兒不拉尿便不拉尿,脹死便脹死。”其餘四人也都大哭起來。

桃枝仙突然哈哈大笑,道:“六弟倘若不死,咱們白哭一場,豈不吃虧?去去去,問個明白,再哭不遲。”

桃花仙道:“這句話大有語病。六弟倘若不死,‘再哭不遲’這四字,便用不著了。”五人一麵爭辯,快步往前麵走去。

林昊看了這五個怪老頭覺得挺有趣,這老六似乎受了重傷,開封府裏能醫的應該不多,想到這裏便也不管前麵帶路的人,對著令狐衝使了個顏色便跟了上去。

待到一處牆院外,猛聽得裏麵桃穀五怪齊聲怒叫:“你殺了六弟啦!”“怎……怎麽剖開了他胸膛?”“要你這狗賊抵命。”“把你胸膛也剖了開來。”“啊喲,六弟,你死得這麽慘,我……我們永遠不拉尿,跟著你一起脹死。”

林昊聽了大驚:“怎麽有人剖了他們六弟的胸膛?”兩人打個手勢,彎腰走到窗下,從窗縫向屋內望去。

隻見屋內明晃晃的點了七八盞燈,屋子中間放著一張大床。床上仰臥著一個全身赤裸的男子,胸口已被人剖開,鮮血直流,雙目緊閉,似已死去多時,瞧他麵容,正是那日在華山頂上身中嶽夫人一劍的桃實仙。

桃穀五怪圍在床邊,指著一個矮胖子大叫大嚷。這矮胖子腦袋極大,生一撇鼠須,搖頭晃腦,形相十分滑稽。他雙手都是鮮血,右手持著一柄雪亮的短刀,刀上也染滿了鮮血。他雙目直瞪桃穀五怪,過了一會,才沉聲道:“放屁放完了沒有?”

桃穀五怪齊聲道:“放完了,你有甚麽屁放?”

那矮胖子道:“這個活死人胸口中劍,你們給他敷了金創藥,千裏迢迢的抬來求我救命。你們路上走得太慢,創口結疤,經脈都對錯了。要救他性命是可以的,不過經脈錯亂,救活後武功全失,而且下半身癱瘓,無法行動。這樣的廢人,醫好了又有甚麽用處?”

桃根仙不服氣,道:“雖是廢人,總比死人好些。”

那矮胖子瞪了那五怪一眼,又開始動手,那無怪想阻止,那矮胖子手一抬,怒道:“我要就不醫,要就全部醫好。醫成一個廢人,老子顏麵何在?不醫了,不醫了!你們把這死屍抬去吧,老子決心不醫了。氣死我也,氣死我也!”

桃根仙道:“你說‘氣死我也’,怎麽又不氣死?”

那矮胖子雙目直瞪著他,冷冷的道:“我早就給你氣死了。你怎知我沒死?”

桃幹仙道:“你既沒醫好我六弟的本事,幹麽又剖開了他胸膛?”

那矮胖子冷冷的道:“我的外號叫作甚麽?”

桃幹仙道:“你的狗屁外號有道是‘殺人名醫’!”

林昊和令狐衝二人心中一凜,對望了一眼,均想:“原來這個形相古怪的矮胖子,居然真是名鼎鼎的‘殺人名醫’。”

隻聽平一指冷冷的道:“我既號稱‘殺人名醫’,殺個把人,又有甚麽希奇?”

桃花仙跳出來,道:“殺人有甚麽難?我難道不會?你隻會殺人,不會醫人,枉稱了‘名醫’二字。”

平一指道:“誰說我不會醫人?我將這活死人的胸膛剖開,經脈重行接過,醫好之後,內外武功和未受傷時一模一樣,這才是殺人名醫的手段。”

桃穀五怪聽完大喜,齊聲道:“原來你能救活我們六弟,那可錯怪你了。”桃根仙道:“你怎……怎麽還不動手醫治?六弟的胸膛給你剖開了,一直流血不止,再不趕緊醫治,便來不及了。”

平一指瞥了一眼,傲慢的說道:“殺人名醫是你還是我?”

桃根仙道:“當然是你,那還用問?”

平一指道:“既然是我,你怎知來得及來不及?再說,我剖開他胸膛後,本來早就在醫治,你們五個討厭鬼來囉唆不休,我怎麽醫法?我叫你們去楊將軍廟玩上半天,再到牛將軍廟、張將軍廟去玩玩,為甚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桃幹仙道:“快動手治傷罷,是你自己在囉唆,還說我們囉唆呢。”

平一指又向他瞪目凝視,突然大喝一聲:“拿針線來!”他這麽突如其來的一聲大喝,桃穀五仙和外麵的林昊令狐衝都吃了一驚,隻見一個高高瘦瘦的婦人走進房來,端著一隻木盤,一言不發的放在桌上。這婦人四十來歲年紀,方麵大耳,眼睛深陷,臉上全無血色。

平一指道:“你們求我救活這人,我的規矩,早跟你們說過了,是不是?”

桃根仙道:“是啊。我們也早答應了,誓也發過了。不論要殺甚麽人,你吩咐下來好了,我們六兄弟無不遵命。”

平一指道:“那就是了,現下我還沒想到要殺哪一個人,等得想到了,再跟你們說。你們通統給我站在一旁,不許出一句聲,隻要發出半點聲息,我立即停手,這人是死是活,我可再也不管了。”

令狐衝聽裏麵說完,立馬問林昊:“這殺人名醫還有這怪規矩”見林昊點頭,令狐衝又道:“那我不醫了,大不了你廢了我內力,我從頭學,也不能聽他的話,枉殺好人。”

林昊擺擺手說道:“你是特例,不用遵守。他們現在有求於我,比殺個人重要多了。”令狐衝還欲多問,林昊卻是不再說了,隻是說道:“日後你便知道了,這件事還要你幫忙。”見令狐衝還有疑問,林昊隻能說:“不會濫殺好人的。”令狐衝才肯罷休。

桃穀六兄弟自幼同房而睡,同桌而食,從沒片刻停嘴,在睡夢中也常自爭辯不休。這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個個都是滿腹言語,須得一吐方快,但想到隻須說一個字,便送了六弟性命,唯有竭力忍住,連大氣也不敢透一口,又唯恐一不小心,放一個屁。林昊和令狐衝看著他們這個憋屈樣,捂著嘴巴苦苦忍著不笑。

平一指從盤裏取過一口大針,穿上了透明的粗線,將桃實仙胸口的剖開處縫了起來。他十根手指又粗,又短,便似十根胡蘿卜一般,豈知動作竟靈巧之極,運針如飛,片刻間將一條九寸來長的傷口縫上了,隨即反手從許多磁瓶中取出藥粉、藥水,紛紛敷上傷口,又撬開桃實仙的牙根,灌下幾種藥水,然後用濕布抹去他身上鮮血。那高瘦婦人一直在旁相助,遞針遞藥,動作也極熟練。

平一指向桃穀五仙瞧了瞧,見五人唇動舌搖,個個急欲說話,便道:“此人還沒活,等他活了過來,你們再說話罷。”五人張口結舌,神情尷尬之極。平一指“哼”了一聲,坐在一旁。那婦人將針線刀等物移了出去。

林昊和令狐衝躲在窗外,屏息凝氣,不敢進去打擾。此刻屋內鴉雀無聲,窗外隻須稍有動靜,屋內諸人立時便會察覺。

過了良久,平一指站起身來,走到桃實仙身旁,突然伸掌在桃實仙頭頂“百會穴”上重重一擊。六個人“啊”的一聲,同時驚呼出來。這六個人中五個是桃穀五仙,另一個竟是躺臥在床、一直昏迷不醒的桃實仙。

桃實仙一聲呼叫,便即坐起,罵道:“你奶奶的,你為甚麽打我頭頂?”平一指罵道:“你奶奶的,老子不用真氣通你百會穴,你能好得這麽快麽?”

桃實仙道:“你奶奶的,老子好得快好得慢,跟你又有甚麽相幹?”

平一指道:“你奶奶的,你好得慢了,豈非顯得我‘殺人名醫’的手段不夠高明?你老是躺在我屋裏,豈不討厭?”

桃實仙道:“你奶奶的,你討厭我,老子走好了,希罕麽?”一骨碌站起身來,邁步便行。桃穀五仙見他說走就走,好得如此迅速,都是又驚又喜,跟隨其後,出門而去。林昊二人見了均想:“平一指醫術果然驚人,而他內力也非同小可,適才在桃實仙頭頂百會穴上這一拍,定是以渾厚內力注入其體,這才能令他立時蘇醒。”

二人微一猶豫,隻見桃穀六仙已去得遠了,平一指站起身來,走向另一間屋中。

林昊見那六個怪人走開,才敢拉著令狐衝進門,那六個人一個就好比一隻大頭蒼蠅,要是六個在一起,煩著別人你或許看著好玩,輪到自己,你就明白多痛苦了。看剛才平一指生氣了幾次就明白了。林昊是個怕麻煩的人,他也從不囉嗦,見了這六個既麻煩又囉嗦的怪物,還不躲起來。

見了平一指,早有人通報說林昊和令狐衝來了,平一指也不多問,用手抓住令狐衝手腕,一根食指搭上他脈搏,突然雙眉一軒,“咦”的一聲,過了一會,眉頭慢慢皺了攏來,又是“啊”的一聲,仰頭向天,左手不住搔頭,喃喃的道:“奇怪,奇怪!”隔了良久,伸手去搭令狐衝另一隻手的脈搏,突然打了個噴嚏,說道:“古怪得緊,老夫生平從所未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