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金楊睡得並不安穩,早晨五點多點就醒了過來。一來擔心被兩“麻煩”纏上,二來他也要提前和郭正海的助理見麵,然後坐等滿山屯安排的見麵。

來京都前,他聽說老燕京喜歡早上喜歡吃炒肝,豆腐腦,油條,糖油餅,焦圈,豆汁什麽的,因此他下樓打了輛出租,提出要品嚐京都的地道早餐。

司機很熱心,推薦他去隆福寺小吃店。

坐在車上,看著陰霾多霧的京都街道,出租車的交通電台不斷播報道路交通狀況和天氣。

今天的溫度4—6度。平均相對濕度48%。4-5級以上大風。路人大多穿著厚厚地羽絨服服。還有不少人戴著帽子手套圍巾禦寒。

來到隆福寺喝了一碗糊塌子,點了一盤炒肝。糊塌子他倒是喝完了,但炒肝卻始終吃不下去。於是他給井秘書打了個電話。兩顆煙的功夫,一輛奔馳M級越野車徐徐停靠在他的身邊。

這是輛號稱可以爬山野,涉溪流,經鬧市,崎嶇平坦兩相宜的豪車。配備全時四輪驅動裝置以及奔馳的‘智能’驅動係統,可以接受幾乎任何地形和路況的挑戰。

來京都前,金楊做了很多的“功課”,其中包括了解龍隆集團京都分公司的負責人以及座駕情況。據他了解,郭正海本人不熱衷於豪車,但京都的公司配備了全球幾乎最奢華的奔馳車隊。從C級小型轎車到E級中級轎車,S級高級轎車,M級SUV,G級越野車,SL高級跑車甚至SLR超級跑車全係列。

用郭正海的話說,車隊的檔次是龍隆在京都的一張臉。臉都不出彩,穿再好的衣服都是扯淡。

井秘書認識金楊,並且知道金楊是郭總現在唯一能信任的人。如果不出意外,他將是龍隆的創始股東代理人。將參與並指導龍隆的後續運作。應該是目前處於權力真空的龍隆公司最有力量的人。

因此他不敢怠慢。急急忙忙下車問好,並殷勤地替金楊打開車門。

金楊上車後開門見山道:“手續和律師團準備好了沒有?”

井秘書小心翼翼道:“兩天前就準備就緒,現在他們全在指定的賓館待命。”

“去他們所在的賓館。”金楊發出指令。

“可以去京都分公司所在大樓,那裏有完備的會議室,京都分公司的孫總一直想見見你……”

“我現在不想和公司的任何人見麵,除了郭總。”金楊的態度非常鮮明。

井秘書立刻啟動車輛。

一路上井秘書不敢多話。金楊亦閉目沉思。

來到一座五星級酒店,井秘書帶著金楊來到酒店二十八樓的小會議室,然後打電話通知律師團成員。

十分鍾後,七名律師魚貫而入。

金楊稍稍詢問了他們的準備資料,便起身來到裏間的休息室,撥打蘇娟的電話。

“老公!在京都一切都順利嗎。有沒有遇到京都美女?”蘇娟的電話一接通,便開始打趣。

“京都美女……呃!的確遇到……”金楊想起了長安俱樂部遇到的幾個“名媛”,汪小茹固然最出眾,但其餘幾個外形都不差,就是姓子有些瘋癲。

“哦,哦,難怪老公你昨天一天都不給我來電話,人家吃醋了……”

金楊汗然道:“我看見她們躲都來不及,你還用得著吃她們的幹醋?對了,我們談點正事,滿山屯答應我去見郭正海,我現在就和龍隆的律師團在一起。上次和你說的事情,你暫時先代表萱萱基金把龍隆的大股東代表兼起來,我也心疼你忙,先熬過這個階段再說。”

蘇娟嗯了聲,“嫁夫隨夫,聽老公的。”

“謝謝老婆!”

蘇娟忽然說道:“事情恐怕沒這麽簡單。昨天龍隆召開了一個臨時股東大會,涉及到郭正海有可能入獄,幾大投行代表力主撤銷郭正海董事局主席職務職、撤銷龍隆現任副總裁郭其雄執行董事職務。任命原副總裁周樹安擔任董事局主席以及新的執行董事廖傑。而根據我得到的消息,周樹安三個月前就和汪小山有秘密聯係,廖傑更是他在龍隆董事會的代理人……情況不容樂觀。”

金楊道:“我們在董事會除了你,還有於尚先,投票表決也不輸給他們。”

蘇娟笑了笑,道:“這是賬麵上的東西。你今天若順利見到郭正海,除了拿到授權書,重要的是讓他以初始大股東的身份對龍隆公司以及董事會發出信函。要求再次召開臨時股東大會,建議撤銷周樹安董事局主席、總經理職務。否則,一旦他們拖幾個月半年,稀釋了郭正海的股份,到那時,這個授權就等於一張空紙。”

金楊沉吟片刻,“我盡量說服他。”

“嗯!你們什麽時間回來,我想你了。”

金楊心頭一熱,“今天晚上的火車。我也想你!”

和蘇娟又說了幾分鍾話話,滿山屯的電話打了進來。問他是不是在飯店?金楊說了現在酒店的地名。

滿山屯說馬上來車接他。隨後問了一句,“月潭昨天怎麽沒回去?”

金楊小心地組織語言道:“她昨晚和汪小茹在一起。”

滿山屯靜默半晌,隨即掛了電話。

金楊放下電話後,陷入了沉默。冷月潭的事情他真沒法讓滿山屯如意。但滿山屯對他的的確確很看重。一個傳說中油鹽不進的人,卻對他大開方便之門。這其中預示著什麽含義?希望他守諾,不去“招惹”冷月潭?還是想他接納冷月潭?

金楊搖了搖頭。

走出休息室,來到會議室,他拍了拍手道:“各位,收拾好你們的資料,準備出發。”

井秘書驚訝道:“能見郭總?”

金楊點了點頭,帶頭朝門外走去。

井秘書又驚又喜地連聲招呼律師們,“各位!打起精神來……”

來接金楊的還是昨天那輛昊銳和滿山屯的司機。金楊上了昊銳。井秘書和他帶領的律師團分乘三輛奔馳。

四輛車風馳電掣朝京都郊外駛去。

路上,金楊從司機的口中得知。他和郭正海的見麵時間隻有半小時。郭正海的關押地點在公安部在京郊的一處訓練基地。

經過一係列嚴苛的檢查,他們一行才獲得進入一棟三層小樓的資格。幾名便裝工作人員把他們帶到一個狹長的走廊,並勒令律師團成員和井秘書等候在外。僅帶著金楊走進一個房間。

這是個公寓模式的房間,有窗戶,但裝了高強度合金防護鋼網,裏邊的設施看起來和賓館沒設麽兩樣。

一道蕭瑟的背影正坐在書桌前,聽到聲響亦沒有回頭。

一個中年人輕聲道:“郭正海,有人來見你。”

郭正海的身子有些笨拙地轉身,看到金楊,他混濁的眼眸中陡然射出一道強光。

“你們談吧,半小時時間。”幾名工作人員自覺地退了出去。

“郭總。”金楊緩緩走近他,看著這個一夜間老了十歲的老人,心中不是滋味。作為西海首富,年年上財富榜的商界風雲人物。物質對他來說就是個笑話。但他幸福嗎?唯一的兒子死了,弟弟背叛,公司有人想豪取強奪,自己也深陷法律繩索。

郭正海的第一句話便問,“他們召開臨時股東大會了?”

金楊愕道:“您怎麽知道?”

郭正海自嘲地笑了笑,“這是周樹安的專長,我怎麽會猜不到呢?我甚至能猜出董事會的決議,無非是增發股票和新的任命,新的董事會成員。”

聽到這個判斷。金楊微微感歎。薑是老的辣,但再辣的薑,若是放長了,也會產生黴變。他沉默片刻,說:“您的事情,我無能為力。龍隆方麵,我能為您做些什麽?”

“駁回增發,對管理層進行改組,周樹安是個麻煩製造者,他必須離開龍隆,離開管理層,否則……”郭正海說到這,嘴唇幾乎哆嗦起來。

金楊直言不諱道:“我來見您,一是關於授權書;二是有關授權人。我畢竟是國家工作人員,不能也沒有時間更不懂公司管理。我僅是起到一個監護人的作用。委托我能信任的人加入龍隆董事會,透過她來解決龍隆的問題。”

“他?”郭正海盯著金楊,歎息道:“我希望你能辭去公職,進入龍隆擔任董事局主席。你如果答應,我會和你再簽一份協議,五年後你將獲得公司百分之二的股份。”

如果金楊此時的處境是在白山警務區,哪怕是在清遠交通局甚至紀委,他都會毫不猶豫地答應郭正海。上市公司董事局主席,百分之二的股權價值多少,拿郭其雄百分之三的股票對比便可得知,在龍隆股價高峰期,至少市值十億元以上。這對世界上的任何人來說,都是種極度誘惑。

金楊沉思半晌,忽然搖頭道:“錢我的確需要。但錢能產生的最大價值無非是精神愉悅。這種愉悅我能從其它方麵獲得。抱歉!我不能答應。”

郭正海詫異道:“你了解它值多少錢嗎?”

金楊點頭,堅持道:“我來見您。不是為了錢。”

郭正海恍然若失,低頭不語。半晌後抬頭道:“現在是經商的羨慕從政的,從政的羨慕經商的,其實大家都不容易。你要實現你的理想更不容易。不再考慮考慮?”

金楊搖頭。

郭正海長長地歎了口氣,老話重談道:“我發現你晚了點。當初要是你第一次走進我的辦公室時,我能慧眼識珠玉,也許現在……”

“謝謝您的看重。”金楊隻能致以誠摯謝意。

郭正海忽然道:“你認為我有罪嗎?”

金楊搖頭,“我不知道。”

郭正海笑道:“市場經濟不是原罪,恰恰相反,如果有原罪,原罪來自市場背後:社會內部非經濟領域的權力不平等。在華夏,人們辦什麽事情的時候,都要問一句話:你有人嗎?有關係嗎?這個‘人’不是普通人,而是手中掌握著國家權力的人;這個‘關係’也不是普通的社會關係,而是與國家權力攀上‘關係’。這就是古話說的‘朝中有人好做官’。現在則轉化為朝中有人好賺錢。”

“狼要吃小羊,有時根本就不需要借口。”郭正海的眼眸裏出現無數的敗喪、軟弱、哀傷。“我一度以為我已經脫離了羔羊的範疇……”

“不敢苟同。”金楊輕聲道:“華夏現在的經濟是一個從計劃經濟轉軌過來的市場經濟,改革是一場從社會主義向有華夏特色的資本主義演變的改革,在這一轉軌過程中,官與商不可避免會產生千絲萬縷般的聯係。政斧掌握著巨大的經濟資源,商家的任何活動都不可能不與官家發生關係。其中出現一些偏差和少量官商勾結的官員,也屬自然。時間會將其逐漸沉澱。您經商半生,難得就沒有遇到過好官嗎?”

郭正海沉默不語。

金楊繼續道:“人生總是會遇到各種各樣的誘惑,高官厚祿,豪宅府邸,香車美人,錦衣玉食……哪一樣不充滿著誘惑。人們總是在不斷地追求這些對他們來說充滿誘惑的東西,因此幾乎所有人都會認為金錢越多越好,但一味地為了積累財富而絞盡腦汁,無止境地苦苦追求隻會讓你覺得你的財富不夠多,結果隻會給自己帶來無形的壓力,使自己陷入一種惡姓循環,最後可能得不償失。無窮的物欲好比一個破了的袋子,裝再多金子還是永遠填不滿,欲望越多,痛苦也越多。什麽都想要,最後可能什麽也得不到,反而一輩子將自身置於忙忙碌碌、勾心鬥角之中。”

“您的原罪是您得到了常人百輩子都難以企及的財富和權勢,但您還想得到更多。”

郭正海苦笑道:“你是來嘲笑我這個老頭子的嗎?”

金楊道:“不,我沒有權利去嘲笑您。隻是站在我的角度,告訴您一個您不願意承認也不想麵對的事實。不要把一切責任歸於體製。您到了另外一個高度,原本有更多的理由去回報社會,可您還停留在繼續擴張帝國的層麵上,難免會觸及某些高端資源,打人眼睛,招人惦記。當初我和顏婕去找您,不是惦記您的財富,而是基於回饋社會的目的……”

“萱萱基金會?”郭正海抬頭道。

“是的。”金楊委婉道:“您的授權不是給予個人,而是委托萱萱基金會來代理您大股東的權利。回報也不會有任何個人得到,而是歸於萱萱基金,去幫助那些我們應該幫助的人。”

郭正海深呼一口氣,站起身來,“我簽這個授權文件。”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