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楊剛下車,耳畔傳來一道清脆的聲音,“金處!”

金楊抬頭一看,葉旌身穿一襲紅色風衣從賓館裏迎了出來。他朝李剛揮了揮手,轉身走了過去,“葉子你也來了。”

“奉張秘書長之命,前來迎接金處呀!”葉旌不管是穿戴還是神情姿態,都和白天全然不同,豔紅的風衣,天藍色的絲巾,黑色緊身打底褲,高腰皮靴,步履搖曳著朝金楊伸出手。

“哦……”金楊捏了捏她的手,感覺很暖和,應該到了很久。

葉旌帶著他朝裏一邊走一邊說:“張秘書長還沒見過你,所以抓了我的差。”

金楊微微一笑,眯起眼睛道:“葉子,張秘書長為什麽找我?”

葉旌靈活的眼眸掃了掃金楊的下頜,憋住笑意,四下看了看,靠近金楊,湊在他耳邊低聲道:“今天是付主任要請你。”

“付建?”金楊停下腳步,“他要請客也應該在西海賓館請呀?怎麽跑來金穗酒店?”

葉旌眨了眨眼睛,訝道:“金處不知道?金穗也歸付建管,還有南山2號,梅嶺大禮堂都是三處下屬產業。”

“接待處的權利很大嘛。”金楊邁腿繼續前行。

“付主任很得張秘書長的賞識。他開創了省委接待辦的先河。兩年前主動聯係五糧液、茅台等酒廠,特供出品‘五糧液西海省接待辦專供’之類包裝的定製酒,還有西海卷煙廠的特製黃鶴樓,接待的客人一下就覺得規格提升了。其實隻是大規模批發而已,價格比市麵上零售還便宜。許多來訪過的外省官員都覺得新鮮,甚至有代表團專程來向我省接待辦取經學習。”

“汗……”金楊盡管認為這種搞法虛頭巴腦的,虛偽!但他也不得不承認,大多數客人還真吃這一套。

葉旌繼續介紹道:“張秘書長是付建的前任,他上來前,就是因為自籌資金對西海賓館進行了大規模改造,取得了較好的效果,贏得了省委主要領導的高度評價,隨後省委省政斧下屬的幾所賓館都委托他進行改造。新建了網球館,健身館,改造了遊泳館,新植各種花草樹木十萬餘棵,據說定製的一艘遊艇今年八月到貨。”

金楊很敏感地抓住了重點,“省委哪個領導對張秘書長有過高度評價?”

葉旌低聲道:“前省委柏書記。”

金楊頓時心中有了底。葉旌的這個消息至少證明了兩點。柏書記主政時代,張勝利很風光,風頭甚至要超過姚一民。試問,省委書記有事不找姚一民這個省委辦公廳一把手,卻高度評價副秘書張張勝利,姚一民心裏肯定有疙瘩。今天張勝利隻所以在第一天便迫不及待宴請他,大概是想和新省委書記搞好關係,或者希望他能搭個橋,讓他在彭書記哪裏說幾句話。否則,姚一民肯定要拿他開刀。

金楊跟著葉旌進入一個裝修典雅的大廳,廳很大,一眼望不到頭,入口是個純休息間,再往裏走分為酒吧格局的小隔斷間,然後是茶藝廳、棋牌室、精致典雅地小歌廳,最後是一座弧圓形的玻璃餐廳,高大的落地玻璃門外是一座恒溫小泳池。

每個單間門前都站有一位身材妖嬈的旗袍服務員,見到他和葉旌的第一時間都會彎腰鞠躬:嘴巴裏吐著同樣的詞,“歡迎領導光臨!”

葉旌小嘴嘖嘖道:“沾金處的光,我也算是見了見世麵。這個餐廳曾經數次接待過國家領導人和外國元首。”

金楊頗不以為然,心想,心情愉快才是愉悅的關鍵。如果讓一個明天要上刑場的死囚來這裏吃飯,與路邊小餐館吃飯有什麽區別?

他和葉子走到最裏間的玻璃餐廳時,兩個男人起身相迎。付建滿臉堆笑著批評葉旌,“哎呀!金處來了,也不給我打個電話,我要親自出去迎接的。”

葉子不可置否地淡淡一笑,停下腳步,把落後半步的金楊讓了出來。

金楊暗暗歎,不愧是省委辦公廳工作了兩年的秘書,自己要學的地方很多呀。

“金楊同誌你好,我是張勝利。”

張勝利天生的禿頂,腦袋光亮可鑒,身材很魁梧,在恒溫的房間裏隻穿著一件開胸羊毛衫,手掌皮膚細膩柔滑,金楊握著他的手,半搖晃道:“張秘書長您好,今天實在是讓我受寵若驚了。本來應該由我來請秘書長您……”

“都是同誌關係,不礙事。我知道彭放書記為什麽看中了你。”張勝利握著金楊的手久久不放,感慨道:“一表人才啊!跟在誰身邊都得加分不是。”

老子嘴巴都腫成豬嘴了,還一表人才?金楊裝傻般地朝付建點了點頭“付總,我們又見麵了。”

付建一副愧疚的表情,“今天讓金處受委屈了,都是賓館的責任。還請金處不要見怪,往後我們一定好好補償金處的損失。”

“不關賓館的事。”金楊說出了這句話,張勝利這才鬆開金楊的手,指著彩緞椅道:“坐!”

碩大的圓形電動餐桌上坐著四個人,酒是帶有西海省接待處特供字樣的茅台,煙是十二支裝的胡桃木盒黃鶴樓,隨後身材婀娜的服務員魚貫而入,滿滿十六道菜。

金楊以明天早起上班為由拒絕喝白酒。

張勝利善解人意地朝服務員揮了揮手,“開瓶拉斐!葉子也可以喝點。”

葉旌笑著撅了撅嘴,“張秘書長偏心。”

張勝利笑道:“葉子,我怎麽偏心了?”

“您照顧金處明天要上班,我明天還有幾個稿子要寫呢。”

“哦,紅酒還能醉人?葉子,我可是聽說過你的酒量啊,去年辦公廳吃年飯時,你把二處的薑南當場灌趴下。薑南可是二處赫赫有名的好酒量啊。”

葉旌臉頰一熱,瞟了金楊一眼,“那會是要放春假,不擔心早起和工作的情況下嘛……”

金楊表麵上風輕雲淡,其實心底開始後悔起來,張勝利和付建明顯是姚一民新年後的打擊對象,自己糊裏糊塗和他們攪在一起,不是自找無趣嗎?要是被姚一民知道,想岔了,對自己可沒啥好處。可現在起身離開,又顯得有些失禮。正在這時,他的電話響起,他看了看號碼,抱歉地起身來到走廊處接通了電話。

“國華……”他的話音未落,夏國華扯著嗓門道:“恭喜啊恭喜!我剛聽到的消息,你也夠鬼的,事先一點口風都不透啊。怎麽樣,我和國棟為你接風,宵個夜如何?”

“今天肯定不行,我這兩天隻要能擠出時間,就打你電話。”金楊壓低聲音道:“我正在吃飯,有什麽話我們見麵再說。”

“好,知道你忙。我們等你電話哈!”夏國華放下電話,金楊回到餐廳,心中一動,道:“張秘書長,很抱歉,彭書記讓我過去一趟,您看這……”

張勝利和付建交換了一個眼色,付建從手包裏掏出一個名片夾似的鐵盒,雙手遞給金楊,“這是接待處的一點點表示。”

金楊沒有伸手去接,嗬嗬笑道:“付總也是省廳的人,我們都是同事,這個就沒必要了吧。”

付建堅持道:“請金處放心,這不是賄賂,也不是什麽貴重禮物,什麽煙酒之類的太俗。”他打開盒子,指著裏邊的卡片道:“不過是接待處自己的一點健身卡,遊泳卡之類的福利,省廳的同誌們都有。”

“是嗎?”金楊看了看葉旌。葉旌點了點頭。他這才伸手接了過來。

“我們不要耽擱了彭書記的事,我送你。”張勝利起身道。“今天的飯局暫欠,讓付主任下次補上。”

“一定補一定補。”付建滿口答應。

“謝謝張秘書長,不……”

張勝利毫不猶豫地打斷金楊的話,抬手道了個“請”字。

金楊無奈地邁開步子。

張勝利把金楊送到門外,忽然站住腳,小聲道:“金處,有件事情希望你能幫幫我。”

金楊知道主戲來了,他笑道:“隻要我有這個能力。”

張勝利輕聲道:“我聽說彭書記要選幾個武江範圍內的視察點,我們後勤接待也發了報告上去,邀請彭書記去省委接待辦的下屬賓館和禮堂會所去看看,我擔心彭書記事多,沒看到報告,你能不能把我們的報告遞一遞,或者往上移一移。”

金楊笑了笑,張口答應,“遞上去要選一個恰當的時機,否則是畫蛇添足;您的報告往上移一移,這個沒問題。”

一般來說,能呈送到彭放辦公桌上的文件報告,都進行過層層篩選,但數量亦足夠恐怖。往往放在最前麵的是最重要的文件。文件越往後,審批人的精力越差,重視度也就相對低了些。

張勝利拍了拍金楊的肩膀,感歎道:“夠朋友!帶車沒有,讓我的車送你。”

“不麻煩張秘書張了,我自己過去。”金楊主動伸手告別。

在離開金穗賓館的路上,他開始回想今天一天發生的事情,以及他的反思。

很顯然,西海政界已經進入了一個非常時期。一省主帥的更迭,在老百姓眼裏,似乎沒什麽變化,但實際上從上至下已經悄無聲息地展開一場權力的博弈。從下午到晚間,他既接到了朋友和一般朋友的電話,也有許多陌生部門打進來的恭賀電話,但是唯獨沒有省政斧部門的任何電話,這意味著省委和省政斧,彭書記和安省長之間的某種訊號。還有省委辦公廳姚一民和張勝利之間的爭鬥。金楊清晰地感覺到,身邊的爭鬥已隨著節後上班的第一天,徐徐拉開了序幕。

新的省委書記上任,按慣例必然會來一場洗牌大戰。他是當一個拎包送茶的領導專業後勤秘書,還是做一個“全天候”秘書。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領導決策,幫助領導疏通同級官員和上下級官員的各個關節,替領導完成個人權力的鞏固、擴張和延伸的秘書呢?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