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在清遠縣大禮堂舉行了隆重的表彰暨慶功大會。來賓有省公安廳副廳長,省紀委執法監察室主任張全祿,雲西市常委,政法委書記兼公安局局長張大雷等領導。
當然,主席台上肯定少不了清遠縣的幾個主要領導。
獲獎單位是清遠市公安局刑警二中隊全體幹警,以及清遠縣公安局交警三中隊。其中獲得公安廳頒發的個人二等榮譽獎章兩人;分別是刑警二中隊中國長肖斌,交警三中隊中隊長劉壯。
清遠政法係統和紀檢委的幹部群眾全體出席這個慶功大會。
主席台上的官員正襟危坐。其中最惹眼的有兩人。一個是美麗驚人的縣長顏婕;一個是年輕的紀委執法監察室主任張全祿。這兩個人坐在一群年紀半百的中年人之間,吸引著台下大片亮閃閃的目光。像是給一觸即發的雷管點燃引線。
“我們縣現在最出名的人是誰,是顏婕顏縣長。知道嗎?她現在號稱西海最美女縣長。”
“有句順口溜怎麽說來著?女人要入黨,先往床上躺;女人要提幹,床上先流汗……”
一個身穿檢察院製服的中年男人眼睛一瞬不離盯著顏婕,大發感歎道:“姿色就是力量啊!”
金楊和紀檢部門坐在第三排,他皺著眉頭回頭瞪了後排無聊的男人。如果不是最近一直告誡自己要養姓,他早就兩耳刮子扇過去了。他早料到有這麽一天,隻是沒想到顏婕出席的第一場大會,就惹來了眾多非議。
他能忍,有人忍不住。隔著金楊兩個位置的寧夏杏目圓瞪,回頭敲了敲椅靠,隱怒道:“你們是不是政法係統的同誌?怎麽和菜市場的婆婆一樣,喜歡亂嚼舌頭?”
第四排的幾個男人頓時一愣,有個男人不服氣道:“你誰啊?”
他旁邊的男人扯了扯他的衣角,“她是紀委新上任的書記……”
“哦,原來是她,難怪……”後麵的話雖然沒說,但周圍的人都聽出點寓意來。
寧夏冷若冰霜的臉上被氣出了點點紅暈,她知道再說下去更沒什麽好話。不由得暗暗歎了口氣,女人當官難,漂亮的女人想當好官更難,隻要你升了官,在眾人眼裏幾乎都和姓掛上了鉤,這幾乎成為一條規律。
說起來,她能上位,應該感謝一個人——金楊。如果不是金楊成功替柯遠帆翻案,紀委書記的位置早就被空降兵坐實了,怎麽也不會落到她投上。其實她根本沒想到自己能在縣委常委投票中得到高票。而實際上她真的不是存心要和金楊爭這個位置。
她微微瞥了一眼金楊。
金楊正無精打采地玩著手機遊戲。
她咬了咬嘴巴,拿出手機,給金楊發了條短消息。
“金楊,什麽時間請你吃頓飯。”
主席台上,政法委書記聶兵正抑揚頓挫地解釋清遠政法戰線的大捷。也的確算得上重大勝利。通過一件交通逃逸案,竟然抓到了三名罪大惡極的通緝犯,其中兩人是公安部懸賞的一級通緝殺人犯,一名公安廳的督辦逃犯。
金楊收到短訊,抬頭看了看寧夏。咧了咧嘴,回複道:“我不吃蛋糕。”說起來這句話是個病語,寧夏請他吃飯,他卻回複不吃蛋糕。
寧夏卻很認真地想了幾分鍾,在手機上打出一行字來:“我們需要談談,這件事情你誤會我了。我從沒想過一個人吃掉整塊蛋糕。”
金楊淡淡一笑,他不是不相信她,他相信事實。
“寧書記放心,我會一如既往地工作。不會帶著包袱走路。”
寧夏微微一笑,回複道:“還是想請你吃頓飯。”
金楊馬上回複:“有時間再說吧。”
寧夏滿臉遺憾地抬起頭,看著金楊清秀的側臉。心想這個看起來如此清秀的男人,竟如此堅決。她再次低頭打了一行字:“我不得不承認,你來到紀委後短時間內抓了幾個大案,紀委的崛起,你有首功。”
不過她最終還是摁了銷毀鍵。作為官場上的領導,有些話不說比說了好。不管金楊揪出了紀委內部的幾大蛀蟲,還是積壓大案君安地產的成功告破,以及已經息訴的範鎮董耀華貪腐案,金楊有再大的功勞,她畢竟是紀委的一把手。這點毋庸置疑。
其實這次慶功表彰大會,清遠紀委把金楊作為有功人士報了上去,省紀委也積極響應。但是被縣常委會以紀委內部出了窩案為由,取消了金楊的資格。
主席台上的有功之臣隻有兩人。肖斌和劉壯不僅獲得榮譽獎章,兩人還各自獲得了公安部三萬元的懸賞獎金。
站在台上的他們,麵帶激動和幸福的微笑,摟著獎章證書,眼睛卻都在搜尋著金楊的身影。他們心裏明白,這個功勞是金楊給的。而這個默默無聞的真正英雄,卻落寞地坐在台下,打著哈欠,玩著手機,自始至終他都沒有正眼看過主席台。
散會後,台上台下的人,像暴雨中的山間小溪,嘩啦啦分道而去。台下的人有台下的出口,台上的人有台上的出口。
金楊裹在洪流中自顧自走他的路。
會堂的停車場。眾領導紛紛鑽入轎車,傳出一連串的“劈裏啪啦”關門聲。
張全祿氣軒昂地和趕過來送行的紀委書記寧夏握手。眼睛不經意瞟到了低頭走路的金楊,他笑著和寧夏道別,趕了幾步,追上金楊,喊道:“小金。”
金楊沒有理睬。因為在清遠很少有人喊他小金。即便的清遠縣委書記白鄺,也從沒有倚老賣老喊他小金。
“喂!怎麽像隻受傷的螞蟻?”張全祿拍了拍金楊的肩膀。
金楊驀然回頭,淡淡笑了笑,“張主任。”
“我還是喜歡聽張兄張哥,怎麽了,別人埋汰我,你也跟著起哄?”張全祿挑了挑眉頭。金楊心想,就許你張口閉口叫我小金,我就不能換個稱呼喊你?真是官當大了,氣場變了,連姓子都跟著變了。
金楊笑了笑,沉默不語。
張全祿表示關切地低聲道:“你這次輸給了那個女人,黃書記雖然沒有說什麽,但是我看得出來,他心裏還是有些想法的。別氣餒,你還年輕,將來機會多的是。”
金楊心想,你現在當然會說快活話。前一陣子位置無著落時,不尼瑪和老子一樣彷徨?紀委是個最能體現按部就班的部門,個個都是能人,要想進步不是不容易,而是太難。同在一個圈裏吃食,誰都想做那個先長膘的牲口。但你長了膘,也不能回過頭來嘲笑沒吃著食的同類吧。
一串手機鈴聲,從金楊的褲兜裏傳出。他取出手機一看,是於尚先發來的一條短信息:我很煩,陪我喝杯酒。
金楊咧了咧嘴,一本正經地念道,“單位有急事,請速歸。”
張全祿笑道:“你這個副書記,可是比我這個主任都忙呀。好了,不打擾你。有事隨時找我。對了,我換了新號碼,知道的人可不多呀。”他說著從腋下的小皮包裏掏出一張空白名片,上麵隻有名字和兩個電話號碼。
金楊嗬嗬接過,舉在眼前瞧了瞧,“不錯。”
張全祿走了幾步,忽然回頭,“私人電話號碼盡量保密。”
金楊愕然失笑,連連點頭,“一定一定,我回去就鎖在保險櫃裏。”
張全祿笑指了指金楊,卻是沒有說話,然後做了個揮手拜拜的手勢,快步走向他的專車。看著張全祿的尼桑王駛離停車場,金楊眯起眼睛,雙手把這張名片撕成碎片。
如果說他以前還不敢斷言張全祿的人品,那麽經過今天的“邂逅“。他算是看穿了張全祿的本質。整個一官場暴發戶。他看得出張全祿前一陣吃他的醋,認為他在黃百均麵前搶走了他的風頭。
“人啊……”金楊自嘲地搖了搖頭。
半小時後,他來到了東星煉油廠。
於尚先在房間裏整了一桌子的酒,幾乎涵蓋當下流行地全部高檔白酒。密密麻麻圍著桌子擺了一圈。桌子中間放著一隻碩大地臉盆,臉盆裏堆滿了鹵製牛骨頭牛肚牛筋牛尾巴。
“嗬!”金楊一屁股坐上椅子,看了看白酒又看了看於尚先,從白酒堆裏挑了一瓶劍南春,也不說話,三下倆下擰開瓶蓋,先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
“有眼力,這瓶劍南春有年頭了,它的原漿產自有千餘年曆史的華夏最古老的天益老號活窖群,據說這個老窖地原漿十年前已經完全幹枯,現在出產的所謂珍藏級劍南春都是他媽的大忽悠。”於尚先自己也挑了瓶酒鬼酒,連酒杯都不用,抓起瓶子便往嘴裏灌。
金楊挑了挑眉,但沒有阻止他。而是陪著他一口灌了半杯。醇香的烈酒入喉,燒得他心如油鍋,但稍後卻一陣透心涼。
他舉起酒杯看了看,感歎道:“難怪說在北極冰原上凍死的人,其實都是熱死的。任何事務的兩級都是對等的。”
於尚先放下瓶子,不聲不響地啃著牛骨頭,忽然他猛地摔出了手上的牛骨頭,又舉起酒瓶猛灌了一大口。
“喝!今天不喝醉是王八蛋。”金楊一口把剩下的半杯酒抽入喉嚨裏。
“你酒量一般,少喝點。”於尚先一本正經地勸金楊道。
“你小瞧人了吧,今天我們比比?”金楊說著抓起劍南春。於尚先卻一把按住他的手,輕聲道:“打小我就喜歡看武江街頭的紅綠燈,我認為紅綠燈比市委書記都牛逼。相比起來,紅綠燈下的警察就隻是個配角。通常這些紅綠燈下還不止一個兩個警察。他們都是要拿工資的,而這些工資來自稅收,本來那是企業的利潤,可以成為生產的動力和更多的就業機會。降低稅收可以刺激生產,提高人們的生活水平,這是大家都明白的道理。”
金楊縮回手臂,認真地看著他,聽他說話。
“而有些地方的紅綠燈下沒有警察,人們仍然能遵守交通規則。人們對交通規則的遵守竟然可以到這種地步:明明沒有車輛,一個人在人行橫道的路口也會等待變燈。我在斯圖加特就遇到過這樣的事情。一位中年婦女在馬路對麵等待變燈,於是我也不好意思橫穿空空蕩蕩的馬路,一直等到紅燈變綠。在華夏,這當然是極其罕見的事情。這也就顯出了人家的公德水平。而公德的執行力,靠的是上下位者之間的協同力。這也就是說,上位者必須先遵守公德,百姓才有效仿的基準。”
“知道我上次去見遲易,他怎麽說我嗎?”於尚先笑了笑,“他說我是刁民。”
一直沉默地金楊忽然悠然歎息道:“王充在《論衡》中談論人姓問題,說堯和舜當政的時候,百姓沒有狂和愚的人。他還講到一個古代的傳說,堯和舜時代的老百姓,可以‘比屋而封’,而桀和紂時代的老百姓,挨著屋子殺掉也不冤。他說,聖主的老百姓和惡主的老百姓如此不同,根源在於‘化’,而不在人姓。你看,我幫裘君安奪回了數億財產,他卻連個謝字都沒說過。站在他的角度想,這是我的本分。可誰他媽的的知道,為了這個本分,我得罪了組織裏最不能得罪的部門。人姓啊人姓……”
“今天,我的三個廠被勒令關停。”於尚先苦澀地笑道:“她中午就出去跑關係……”
金楊很認真地說了句話,“楊婧是個好女人。”
於尚先訝然抬頭,目光裏露出感激之情,舉起酒瓶和金楊撞了撞。咪了一小口,靜靜道:“其實我是高興,她回來告訴我,她賣了八通投資公司的股份。”
金楊驚訝地吹了聲口哨,“值了。”
“值!”此時於尚先已微有醉意,他一手勾著金楊的肩膀,含糊不清道:“兄弟,我是沒走仕途,否則就自己去扳倒遲易,你好好幹,我的資源就是錢,你該花花該送送,當個有話語權的官,爭取在我有生之年扳倒他……”
金楊愣然片刻,苦笑著舉起酒杯,喃喃道:“不如喝酒……”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