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U盤資料的穩妥故,金楊趕回了臨河老街,發現大伯不在家,桌子上留了張紙條,說要去西山黃龍道觀訪友三天。
西山黃龍道觀?金楊笑了笑,放下紙條,知道大伯去黃龍觀會他的玄學同道去了,彼此探討風水五行,先天、後天八卦與河圖洛書的組合等等,往往一去就是好幾天。他回到自己房間,打開電腦,先把U盤上的資料存入硬盤,然後又用壓縮加密的形式存入自己的備用郵箱。
完成了三重保險措施後,心稍微鬆了鬆,不由得想起於尚先和楊婧甜蜜痛苦交織的愛情,忽然很想給他的誰打個電話。立馬撥通了蘇娟的電話,話筒裏傳來一道清脆優雅的聲音,“您好,蘇總正在開會,我是她的秘書,請問你是誰,如有重要事宜,我馬上通知蘇總。”
“呃……沒什麽重要事,不打擾她開會。”金楊立刻掛斷電話,心道蘇娟開會,白小芹正是上課時間,現在想找個人釋放釋放情緒都沒人。
正在這時,電話鈴聲響起,他一看,是顏婕的號碼。遂立刻接通,“顏縣長,找我有事?”
顏婕的語氣並不友好,“我讓你給我辦的事呢?”
金楊先是一愣,然後恍然道:“城區土地的事?”
顏婕嬌哼一聲。
金楊這段時間也真是忙,根本無暇去搞這個調查,加上他本身很反感政斧的賣地財政,於是他直言道:“地方政斧靠販賣土地並不是個什麽好事,長此以往,政斧就逐漸喪失培育、獲取其他財政資源的能力。對振興新經濟並非良策。作為清遠本地人,我實話實說。清遠城區本身就有局限姓,南北兩河西邊一條鐵路,東邊是油廠工業區,橫向縱向發展都是死路,縱然想賣地,也沒有新地塊可開辟,我建議顏縣長把目標放在舊城改造上,雖然麻煩點,但這是真正為清遠人民謀福利的好事。”
顏婕那邊沉默了片刻,忽然問:“君安地產的案子你打算怎麽辦?”
金楊知道這才是她打電話的真正目的,他眯起眼睛道:“這事情你就別摻和了,畢竟你和遲家的關係特殊,我來處理。”
“金……楊。”她一字一字地喊他的名字,以一種從未有過的認真語氣說道:“你了解遲家多少?你知道這個事情你捅出去會有什麽後果?”
金楊沉吟了一下,緩緩道:“我知道。”
“我告訴你,你沒有半點勝算,放棄吧……金楊!”
金楊看過資料,很明顯,遲家有高人策劃了君安地產案,即便是楊婧千辛萬苦收集保留了一些證據,要想真正坐實遲家人也很難,最終他們不過損失名譽,頂罪人的人大把,楊婧,齊洪波等等……見金楊猶在沉默,顏婕柔聲道:“我的朋友不多,不希望你有什麽事,況且我在清遠的工作也需要你……”
她這樣渾身長滿刺的女人竟還知道關心人?金楊緩緩揚起唇角,心情亦隨之明亮起來。他口是心非道:“遲家有權有勢,但一手遮不了天。”
顏婕怒道:“我以縣長的身份命令你,不要插手這件案子。”
忍著和她開玩笑的衝動,金楊深吸了一口氣。她本身的壓力就大,這件事情有隱瞞她的必要。想到這裏,他語氣沉穩地回答道:“紀委可以不插手。”
“這還差不多,做人要審時度勢,做官更要八麵玲瓏。好了,我還要事要忙,掛了。”
“嗯……再見!”放下電話,金楊忍不住想大笑一聲。他說了紀委不插手,但不代表他就沒有私人行動。
電話剛放下便再度響起,金楊看了看好嗎,迅即接通道:“老宋!這個時間給我打電話,我猜猜,你是不是聯係到段荊了?”
宋光明的語氣十分興奮,哈哈大笑道:“金書記神算,中午段荊主動給我打來電話,說有人告訴他我在查範鎮貪腐案。”
金楊輕輕吹了聲口哨,“他主動,證明他心中依然放不下啊!段荊說了些什麽?”
宋光明壓低聲音道:“根據段荊的語氣,他這幾年不僅沒有放棄,還一直在偷偷收集整理當初的案件資料和證據。他說有紀委官員先找董耀華透露舉報內容,然後董耀華回去偽造假賬,落實偽證的證人。下到鎮裏調查時,紀委工作小組指鹿為馬,隻對董耀華製作的假賬予以采信,無視他提供的證據。鞍前馬後地為董耀華服務,順著董的假話,按照董耀華指定的“人選”提取偽證。”
“他所指的這個人是誰,有沒有證據?”金楊冷靜地問道。
“紀委監察局局長熊德壯。段荊說他手裏有錄音證據和相關房屋承租合同複印件等資料。”
金楊嘴角溢出一絲笑意,急道:“證據能不能拿到手?”
“段荊說我必須親自去見見他,他要和我談過後才能做出決定。”宋光明道:“他在深州,我是不是今天下午就趕往深州?”
金楊毫不猶豫道:“馬上,有必要的話帶上劉星一起,路上有個照應,順便培養培養這個年輕人。”
“好!我馬上出發。到達目的地我隨時和你保持聯係,一旦拿相關證據,我會馬不停蹄趕回……”
“不,你若拿到證據,直接去省紀委交給黃百均書記,我會提前和他聯係。”金楊隨後又交代了幾個要注意的細節,兩人結束了通話。
金楊在客廳裏踱了幾圈,這一天裏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先是君安地產的關鍵人物楊婧在清遠出現,他為了顏婕不惜提前自暴,然後在維嘉茶樓抓了齊洪波,在公安局遇到常龍的爺爺,再接下來發生了匪夷所思的一幕,楊婧竟然是於尚先的戀人,還出人意料地拿到了君安地產窩案的證據。已經很“充實”地一天,末了宋光明給他帶來又一條好消息。
如果他判斷沒錯的話,範鎮貪腐案即將把熊德壯從紀檢委清洗出去。趙勇已先他一步被抓,清遠紀檢委即將回到良姓軌道上來。可是柯遠帆案子的峰回路轉,是不是又意味著他走了條和交通局同樣的道路——為人作嫁呢?
金楊微微皺眉,緩緩在沙發上坐下,掏出香煙,卻又忽然間沒有了抽煙的情緒,微閉上眼,一抹淡淡的不甘和惆悵情緒湧上心頭。
不管是柯遠帆回清遠紀委主政還是另派新領導來,他所做的一切隻能說對得起國家和人民,唯一對不起的是自己。
怎麽辦?自己是不是要做點什麽,不能再坐等了。
想到這裏,他拿起電話撥通了沈君儒的號碼。
“沈書記您好。我是金楊。”
“知道你的號碼。找我有事吧,否則你也不會打這個電話。”
沈君儒的話讓金楊暗暗臉紅,他嘿嘿笑道:“問安,隻是問安。”
沈君儒也不點破,問道:“清遠紀委的工作還順利吧。”
“順利,當然順利……”金楊打蛇上棍,借機把清遠紀委莫名複雜的形勢簡要地說了一遍。
“你想爭一爭書記的位置?”
金楊點頭道:“我倒不是非得做一把手,隻是不想再次為人作嫁。有過一次已經很糾結了,再來一次,我會很受傷。”
“嗬嗬!明白你的意思了。”沈君儒停頓了一會兒。實際上時間也很短,金楊卻覺得特別漫長。
沈君儒直言道:“你調去紀委任職不到一個月吧,以你的資曆,很難再進一步,組織上選一把手,特別是紀委這樣關鍵部門的一把手很謹慎,因為紀委的特殊姓,而且紀委書記位列縣委常委,按慣例,要麽外地空降,要麽選擇清遠紀委的老同誌……”
金楊苦笑,“您這一分析,我心裏涼了半截。”
金楊的話把沈君儒逗笑了,他半調侃道:“你找我是想跑官囉?”
金楊悶聲承認道:“您這麽認為也行。”
沈君儒淡淡一笑,忽然岔開話題道:“我的新任命已經下來,後天去省委報到。”
“啊!恭喜沈書記,去省委什麽部門?”
“宣傳部。”
“……部長?”
“部長。”
聽到沈君儒肯定的兩個字,金楊大喜,“恭喜啊恭喜!像您這樣的好領導,早就應該提拔重用,當然,現在也不晚,沈部長,要不您把我調去省委宣傳部吧,我以後跟您混。”
“什麽混不混,你當是江湖幫派呀?”沈君儒笑道:“你找我要官沒有,我還差個秘書,你考慮下?”
“秘書?”金楊想起柳承漢們,立刻打了個寒顫,支支吾吾道:“我考慮考慮。”
“就知道你不是幹秘書的料。這樣……”沈君儒語氣認真道:“你從我這裏跑不到官,但是我可以給你一個去省委黨校學習的機會。如何?”
金楊知道這未嚐不是一個比守株待兔更好的辦法,他暗暗點了點頭,歎道:“好像也沒有比這更好的方法了。”
“那就先這樣?”
“謝謝沈書……部長。不打擾您了,您忙吧。”金楊識趣地掛了電話。心想,如果沈君儒給力的話,他讀個縣處級脫產班,再出來至少是個省管幹部了吧。
想到這裏,似乎一直困擾著他的問題不算問題了。他起身離開家,去了縣政斧辦公大樓。
此時已是下午三點半,他在辦公室坐了十分鍾不到,黨風辦主任楊方明敲開了他的房門。麵帶笑容地送上一袋茶葉,“金書記,這是範鎮東山茶廠的雨前茶,前幾天範書記給我們紀委送了一箱,你先喝著試試,覺得還合口味,我辦公室還有。”
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嗎?楊方明昨天還唆使人來搞他的名堂,今天就來送茶?金楊眯起眼看了看他,他裝他也裝,笑道:“楊主任請坐,我不喜歡喝本地茶……”
“金書記是沒喝過吧。”楊方明指了指茶葉,低了低聲音道:“這茶葉市麵上可買不到,這是茶場專供縣委縣政斧的禮品茶,在省裏市裏都叫得響呢!”
“是嗎?”金楊拿起茶葉看了看,淡淡道:“我試試吧。”
看著金楊那張平靜的臉,楊方明沉吟半晌,小聲道:“金書記在查範鎮董書記的案子吧。”
金楊一愣,再度拿起茶葉來,反問道:“楊主任什麽意思?”
“金書記別誤會,我和範鎮董書記沒什麽交情,監察局熊局長和他關係鐵。嘿嘿!”楊方明見金楊不吭聲,白嫩的胖臉上笑出兩道酒窩,“我知道宋局長私下在辦理範鎮的案子,如果人手不夠,我們黨風辦裏可以抽調幾名好手去幫忙。”
金楊沒有回答他的話,心裏卻湧起了一抹擔憂。調查範鎮的案子僅限於他和宋光明之間,別人不知道呀?楊方明是怎麽知道的?
大概了解金楊所想,楊方明扶了扶眼鏡,嗬嗬道:“我有個遠房親戚告訴我說,監察局有人找他打聽範鎮原副鎮長段荊的消息,所以我留了個心,剛剛宋局長訂了兩張去深州的火車票,肯定是去找段荊去了……嗬嗬!”
金楊目光冷厲地看著他,不想繼續和他打啞謎,冷冷道:“直說你的來意,到底想幹什麽?”
“我是站在你這邊的,我知道熊德壯和董耀華搞什麽名堂,隻是苦於找不到證據。”楊方明拍了拍了拍胸脯道:“那小子不地道,昨天還忽悠我來找你談報銷的事,我回去想了一夜,還是覺得應該站在正義一邊,堅決打擊熊德壯這種紀委的敗類。”
金楊些怔然地看著他,心想難怪大伯把他列為最難纏的人之列,整個一官場神棍,既是官場牆頭草,隨時兩邊倒,臉皮還厚,不怕難為情。昨天還一門心思地陰他,今天就笑著臉湊上來巴結,八麵玲瓏、左右逢源,誰也不得罪,誰知道他對熊德壯又是一種什麽說辭?
可這樣的人應該能順利地做官升官才對呀,都他媽的集官道之大成了。
楊方明見金楊的神情有些古怪。他想說些什麽。卻終究還是沒有出口。
“鈴鈴”一道電話鈴聲響起,金楊拿起手機接通,“喂!”
“我們已經上了去武江的大巴車,晚上七點半的火車,明早上六點到深州。”
金楊輕聲道:“你們辛苦了,祝一路順利。”
金楊剛放下電話,楊方明眼睛直轉道:“是宋局長的電話吧。”
金楊這時忽然明白,楊方明為什麽升不了官。他太聰明了,自己一點虧都不肯吃,凡事占盡便宜,誰敢和這樣的‘聰明’人合作,凡是和他合作過的人都要吃他的虧,他深諳拍馬、捧場、排擠、造謠、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之道,但卻忽略了標榜、拉攏等懷柔手段……不過這樣的人注定膽小,犯禁的事情不大敢做,如果使用好了,也算是廢物利用。金楊忽然笑了,起身給他倒了杯茶,搞得楊方明丈二摸不著頭,神經兮兮地盯視著金楊。
“楊主任,我實話告訴你,熊德壯有大麻煩了,紀委準備臨時組織一個工作組,明天奔赴範鎮,重新審理範縝貪腐舉報案件。這個工作組就由你來領導組織?”
楊方明是個有閱曆的人,他一直感慨自己大半生沒有遇到一個好機會,唯一的機會因為年輕衝動而險些決定了他一輩子的命運。多年的經驗告訴他,官場上的機遇往往像流星一樣稍縱即逝……他這個副處級和一幫正科級耗在一起太久太久,如果不能夠及時擺脫目前的位置,再等再耗下去一輩子就完了。
他決定賭一把,賭這個年輕人贏。反正他也沒什麽可輸的。
“金書記!”楊方明倏然站起身,無比嚴肅地說道:“我保證不辜負你的希望。請你放心!”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