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房間格式和一般的賓館沒有什麽區別。但是相比商業賓館卻多了幾分溫馨氣氛。露天小陽台上有一張騰製躺椅,臥室拐角添加了一套書桌和小書櫃,床頭少了個床頭櫃,卻多出一個臥室小冰箱。
不過房間稍顯淩亂,被子未疊,一隻拖鞋在床頭,另一隻在衛生間門口,地上隱隱有一層灰漬,一隻茶杯上長滿了茶垢,煙灰缸裏堆滿了煙蒂,幾本書胡亂堆積在床頭櫃上。一如房間主人當時的心境。
金楊看了看床頭櫃上的書名。一本是《紀檢監察辦案策略與藝術》,一本一月份出版的期刊雜誌《南風窗》,另外一本據說是清朝的閻鎮珩花了十三了才梳理完的《六典通考》第一百二十三卷以物命官。
金楊翻了翻,沒有發現有注釋。雖然是新書,但有翻閱的痕跡。他暗暗想,這個柯遠帆倒還有更新知識的能力和時間。一般來說,紀委的一把手,每天的工作和應酬都應接不暇,哪有時間去閱讀,還閱讀如此枯澀難懂的《六典通考》。
書櫃裏的書不多,寥寥十幾本。書桌沒有上鎖,抽屜裏卻沒有什麽值得關注的東西。金楊四處查看,包括衣櫃和床頭櫃,甚至衛生間,什麽異常痕跡都沒有。這讓他想到警界一句名言:幹淨得過了份就是不幹淨。
金楊敢肯定地說:柯遠帆出事前做過清理工作。他認為在房間裏至少應該出現幾張名片,銀行賬單或者其它生活遺留痕跡。
是紀委來了清查過?他搖了搖頭,直起身來,眼睛忽然落在床頭的衛生桶裏,他再次彎腰翻看,從中翻出一張揉搓成一團的信箋紙,他展開一看,上麵一行草書: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後麵一行越寫越淩亂,到了‘誰怕’後,再也辨認不清楚。好在金楊對這首蘇軾的《定風波》並不陌生,‘誰怕?’的後麵應該是‘一蓑煙雨任平生。’
這首詞及小序雖然著力表現了吟嘯徐行、任憑雨打的超然自得的人生境界。但實際上瀟瀟春雨和料峭春風使蘇軾得了一場病。但蘇軾不提病事,而直寫不管什麽風雨陰晴都不後悔的胸襟。
金楊想,這應該是柯遠帆被雙規前的最後留筆,他想通過這首詩抒懷什麽呢?某件事他做了不後悔,還是某個人?即便他因此被雙規……金楊無意中翻到信箋的背麵,上麵寫了潦草的一串電話號碼,而且重複寫了三次。
金楊頓時來了興趣,這個號碼無疑是個線索。柯遠帆打這個號碼前的心情很矛盾,猶疑不決,因此下意識地在紙上連續書寫。
他掏出手機,記錄下這串號碼。剛記錄完,門外響起敲門聲。
他下意識地喊道:“請進。”
門外響起拉柄的輕微響聲,但大門卻依然未開。他頓時明白,自己上了反拴。於是來到門前,打開房門。
門外站在一名六十多歲的老人,頭發稀疏,麵色蒼白,眸瞳裏的白比黑多了三倍,看上去顯得營養不良,但他身上的一件大衣卻是某種知名品牌。
“金書記……”老人的口齒不怎麽利索,眸子閃過一絲疑惑。這個年輕人就是新到的紀委副書記?他懷疑是不是走錯了房間?
“您是?”金楊站在門口,沒有讓他進來的意思。
“我叫裘君安,您是紀委金書記嗎?”
金楊心中一驚,裘君安,他就是寫申述信的君安地產老板?他的年齡分明隻有五十上下,怎麽老成這樣?他盯著裘君安看了半響,糾正道:“我是金楊,紀委副書記。您找我有事?”
裘君安動作遲緩地從包包裏掏出一疊打印文件,雙手遞給金楊道:“這是我的申訴信,請金書記查閱。”
金楊知道這信的內容和他上午在電腦文檔上看到的大同小異,他沒有伸手去接,而且輕聲道:“裘先生,您要申訴,應該去人民法院,法院進行立案……”
裘君安打斷金楊的話說:“我知道怎麽走程序,我一直按這個程序走了幾年,沒有任何反應,所以,我請求紀檢委介入此案。”
金楊暗暗一歎,道:“紀檢的主要服務對象是黨員領導幹部的問題,一般的商業案件紀委隻有督促權。”
裘君安慘笑道:“被告人有兩個身份,一明一暗。她是黨員,清遠縣房改辦副主任,正科級;她同時還是君安地產副總經理,第二大股東。”
“哦?”金楊愣了楞,接過申述資料,他還真不知道楊婧還有房改辦副主任的身份。他對裘君安說了聲,“請進!”
裘君安跟著金楊進了房間。金楊指了指沙發,“您請坐!”然後低頭翻閱申訴信。翻閱途中,他不時皺起眉頭。這封申述信比他在文檔裏看到的更詳盡,更全麵。
其中有一份《清遠縣稅務局稽查局稅務處理決定書》的複印件,有清遠君安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2008年9月至12月出售商品房給趙福慶、白冰、鄭芳、劉剛等”,首付和個人按揭貸款已經轉入君安公司帳戶。
金楊下意識地掏出香煙點燃,裘君安立刻起身,走到陽台上,拿來一個煙灰缸,放在金楊桌前。金楊心中一動,遞過香煙:“你也來一支。”
裘君安搖頭道:“早戒了。”
“哦!”金楊收回香煙,若有所思道:“你以前來過這個房間。”
裘君安用一種幹澀枯燥的語氣說道:“柯書記在時,我來過。”
“柯書記對這個案子是怎麽表態的?”金楊更加好奇了。
“柯書記承認這個案件在紀委受理的範圍之內,但是必須經過初核後,紀委才能立案處理。”裘君安把話說得比較委婉,“柯書記十天前告訴我說,馬上就要立案,誰知……”
“我們還是按程序走,我要初步核實後,才能在常委會議上作出立案決定。”金楊合上申述資料,瞟了裘君安一眼,不動聲色道:“你是怎麽知道我中午在縣政斧招待所?誰告訴你的?”
裘君安並非蠢材,隻是這幾年的牢獄生涯磨滅了他的姓子,與外界缺乏聯係,導致與現實脫節,他對金楊的期望並不大,隻是那個電話裏說金楊這個人不畏強,權扳倒了清遠的馬家兄弟,他才試探著來到了縣政斧招待所。
金楊的眼睛始終盯著他,重複問了一句:“誰告訴你我招待所的房間號的?”
“一個陌生電話。”裘君安實話實說。
“陌生電話?”金楊心情微沉,頓了半晌,“是什麽號碼?”
裘君安回到道:“我打過,是個公用電話亭。”
“有意思!”金楊笑了笑,話題又回到了正題上,“你了解楊婧多少?當初你們是怎麽認識並聯合開辦君安地產公司的?”
裘君安的眸子裏閃過一抹憤恨,小聲道:“當年清遠縣領導組團南下招商,楊婧是房改辦成員之一。我們在酒會上相識。後來我應邀來到清遠投資房地產業,君安地產是我個人的獨資公司。隻是後來開發君安小區時,楊婧主動找上門來,說她能幫我拿到這個地塊,條件是她要入股。”
“她投了多少錢?”金楊問。
“三百萬。占開發的三成紅利。”
金楊挑了挑眉,曬到:“這個幹股占的比重夠大的。”
“她有能量,縣委縣政斧領導對她都很客氣。我看得出來,這種客氣不是表麵上的禮貌,而是發自內心的。”裘君安歎道:“實話實說,沒有她,當初我拿不到這塊地。當年至少有三家省內大型地產公司介入,最後都在敗給了君安地產。”
金楊糾正道:“是敗給了她。”
“是的,金書記說得對。但實際上,是我敗給了她……”
“她和遲家是什麽關係?”金楊敏銳的目光和對方刺探的目光在空中交刃一般地相遇了。裘君安默然低頭,良久,才緩緩道:“她十六歲在遲家做保姆。”
金楊算了算年齡和時間,問道:“那麽是遲望敬主政西海的時間段?”
裘君安不自然地笑笑,肩膀有氣無力地聳了聳,“是的。”
“明白了,請你放心,不管她背後有多麽大的人物,隻要違法了華夏法律,都將遭受製裁。”金楊起身送客,“我們會嚴格按法律程序辦事。初核一有消息,我馬上通知你。”
裘君安很自覺地起身,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這是我的聯係方式。謝謝金書記!”
送走了裘君安,金楊陷入沉思。這個打給裘君安的匿名電話究竟是什麽人打的,知道他中午在政斧招待所休息的暫時隻有區區幾人,紀委的寧夏書記和孫野,招待所計光謀。他前腳剛進入房間,裘君安後腳跟到,很是蹊蹺。
根據剛才和裘君安的短暫交流,基本可以肯定一點,楊婧背後的靠山即便不是遲家,也和遲家脫不了幹係。
金楊想了想,抬腕看了看時間,遂給白小芹撥了個電話。
先是告訴她,他晚上會回武江一趟,暫時不知道能不能抽時間去看她。白小芹說她想去看看他,還有他的傷臂。
金楊微微沉默。
白小芹猶猶豫豫道:“哥你要見蘇姐,我就去看你一眼,很快就走。”
金楊汗然,柔聲道:“我的傷臂已經下了吊帶,隻要不用力,不碰撞,基本沒事。我這次去武江,是有另外的事情要辦,時間很緊張,不是去見蘇娟。我答應你,但凡能擠出點時間,都會見你。”
“嗯!”白小芹嬌柔的應了一聲。
金楊接著把君安地產的事情說了個大概,問她楊婧拿到的這份委托書,被授權人能否代行公司法定代表人的權利呢?
白小芹想了片刻,簡單回答道:“嚴格意義上來講,他這種授權是處理具體事項的一種授權,而不能說是法定代表人的權利的概括的授予。作為接受授權的公司人員,楊婧隻能是在授權範圍內去行駛一定權力,必須是明確的,有範圍的。像這種全麵權利,應該屬於違法……具體法律程序,我下午去查查,或者問問教授再給你具體答複。”
“好的!等你電話。”
白小芹提醒道:“晚上你不能開車,找個人送你。”
“嗯!我讓餘大校開車送我。”
兩人說了幾句情人間的情話,然後依依不舍結束通話。
放下電話後,金楊已經沒有什麽興趣繼續呆在這個房間裏。
他決定去君安的閑置樓盤現場看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