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雲。

我來自一個地方,坐落在江雨的南部,起於那深睡的靈魂中,常人說其名為夢,我卻把它稱做家。

輕點浮雲,我站落於蒼穹,那時天地正處於晨間,白雲浮動,晨霧彌散,如鏈、如虹。我不想看那浮雲之下的萬物,我隻想將眼放在渺渺雲間。

那裏有家,有事,更有情。

我記得三百年前,你出現在西邊那片晚霞間,回眸卻過了百年,你頭戴著八目琉璃冠,身著七彩羽紗,腳踏紫砂雨雲鞋。

可是我都沒記住,我隻記住了那時的眼神。回眸探望卻似穿過幾個輪回。

你揮手,對天喊:“你蒙了眼,不看我!我到要將你眼睛刺瞎了,讓你真的瞎上百年,三百年後,我還會回來。”

那時我為浮雲,你為人。

而今,我畫眉描顏,身披紫煙羽衣,站於此處,隻為再望一眼,卻沒了那孤傲的身影,我回首四盼,浮雲纏身,帶著思思苦楚。

我捧起一片浮雲,如煙在手中蕩漾,卻始終不願聚在一起,再回眸那西邊暮雲中但見你的笑容。

三百年,我已為人,你卻化作了蕭蕭暮雲。

雨思。

雨茫茫,落在山間,林間,湖間。

擊打在水麵,蕩漾著,蕩漾著,波紋散化在水波間,搖蕩了湖岸,那裏有一信青綠的水草,葉分三片,杆長一指,柔弱如棉,被風鼓蕩便跌入水中沁得一身的水滴。

岸旁水中,有一條金色的鯉魚,寬三指,長五寸。他望著遠處的深湖,眼中伴著一份傷悲,那裏是它想去的地方,可是去不了。

他想撇過頭去看看自己為何遊不走,但是胖胖的身軀,外鼓的雙眼讓它無法能得以所願。他懷疑自己的尾鰭是不是斷了,使勁的搖了搖尾巴,感覺到了它的存在,可是卻那樣的無力。

於是他在淺水之中一遍一遍的轉著圈,誓要看個清楚,就這樣一轉就很久很久。

那棵水草,被風不斷吹蕩著,一次次的沁入水中,她恨透了這樣的感覺,滿是的冰冷讓身子寒透了,她不明白自己有杆為何還這般的軟弱無力,她使勁的想讓自己不被風刮入水中,可是她做不到。

每一次風來,她都那般的無助,於是隻能閉上眼睛不去看那水中的冰冷,這樣一直很久很久。

隻到她聽到水中有個嚷嚷的聲音。

她好奇的睜眼去看,卻見到一尾金色的鯉魚在水中打著轉,他的尾巴很小,小到幾乎隻有鯉魚眼睛的大小,他遊不遠,也遊不走。

她開始同情這尾可憐的鯉魚,好似他就是自己,後來每一次落入水中之時,她都會多望上鯉魚幾眼,可是每一次看她都很難過,因為鯉魚眼中那份悲傷與不屈仿佛是自己。

這樣一直持續了很久很久。

鯉魚有堅硬的身體,自己有三片巴掌大的葉子。

在一日風雨中,她做出了決定,擰斷了自己的身軀,那疼痛讓她柔弱的身軀一陣抽搐,可是卻比不過她心中的那份堅定,她附在那尾鯉魚身後。

那一天鯉魚發現自己竟能遊得那樣的有力,那樣的遠,於是他衝入了深湖之中,但是他並不知道自己尾巴被一信水草代替了。

畫船。

雲消雨散,湖麵如鏡,霧氣漸漸占據了整片天地。

在這片霧氣的海洋中,行來一抹朱紅。那抹朱紅破開雲霧露出一貼金鳳頭,細看之下卻是一紅漆畫舫船頭,形貌生動,栩栩如生。船頭之後,身過百丈,壁上雕花刻獸,舫身之上更有廊坊、閣樓數處。樓閣之中燈火融融、歌舞升平。

那時她站在雲間,看著暮暮晚雲散去,眼中伴著一份悲傷,耳中忽聞歌舞之聲,於是探下雲頭。

隻見那畫舫行在湖中,舫上的歌聲喧鬧惹得人心煩,她抬起手來想將那畫舫劈了,餘光卻注意到畫舫遠方清靜之地有一小舟,青絲紗帳伴在霧中。

孤舟過霧,卷起清波徐徐,她望去隻見一人,葛巾布袍,皂絛烏履,立於舟前,那如流星的雙眼,刀刻般的臉麵,卻似在哪裏見過。

她怔住了,三百年仿佛回到昨天,那人對天長歌。

“是他嗎?是他嗎?”她嘴唇顫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落到湖麵,踏波而去。薄霧劃破臉頰帶著些許涼意。

……

“我到了,到了!”另一個聲音很小,藏在湖水深處,那是岸邊那條鯉魚,他開心的遊到了湖中,*,也很涼。

可他的心怦怦跳,全身的熱血都在沸騰,往常無力的尾巴都似乎充滿了力氣,他相信自己今日也許能夠躍上那傳說中的龍門化作一條八爪金龍。

尾巴上的那信水草此刻也很開心,她終於有了一個堅實的身體,再也不用在陸地與水麵間徘徊了。一種無力感開始在體內蔓延,她感覺到了,可是興奮卻遮蓋了那一絲的異樣。

鯉魚在深水中遊啊遊,湖麵之上一道暗影遮住了光,他很好奇那是什麽,於是停止了下潛,向上遊去。

可是尾巴上的那一信水草卻不願意再上去,她努力想讓鯉魚停下來,可是如今她已經失去了力氣,根本擰不過這尾金色的鯉魚。

“不,不!我不要再上去。”水草在心中喊著,可是沒人能聽到她的呼喊,她開始有些憤恨,憤恨這條鯉魚。

……

湖麵之上,小舟穿過一片濃霧,那霧卻是凝而不散,小舟再也行不動了。舟上的男子詫異的看著,雙眉微皺不知道為何這樣,他轉頭皓齒微動,似在問舟後的搖櫓人。

“是他,真是他!”她很高興,三百年又見麵了。她不知道如何和他打招呼,隻能用腳尖點在了舟身之上,小舟停了下來。

“可是他為什麽沒有看我。”她很不解,男子往後看去了,再沒有回頭。

“難道我不夠美嗎?”她想著在水中照了照,玉膚美貌,輕輕一笑,傾國傾城,連水波都激動的化出了一圈波紋。

她轉過頭,飄到男子麵前,幾乎與他麵對麵,她感到自己這樣似乎很唐突,羞得臉都紅了,隻能低下腦袋,詫詫的用手指扯著自己的衣角。

男子眉頭幾乎擠到了一起,他朝前揮了揮手,如同驅趕蚊蟲一樣的動作。

那白皙的手掌之上刮起的點點冷風落到她的雪白肌膚身上,卻似冷冽的寒風浸進了心裏,她打了個寒顫,心下無由來一陣怒火熊熊燃燒起來:“為什麽?為什麽?你不看我。”

“我等了你三百年,是為了什麽?”

她非常憤怒,遠處畫舫之上靡靡之聲傳了過來,那男子轉過頭去,臉上竟掛起了一絲笑容。

隻見畫舫之中,鳳頭之上立著一位紅衣女子,麵容素素不著粉黛,眼眸輕啟,卻似東海黑珍珠一般,在夜裏閃爍著異樣的美麗。

“你是誰?”她大聲的問。

可是卻似沒人聽到,紅衣女子臉上含羞,目光楚楚看著舟上的男子。兩人對她的聲音卻似充耳不聞。

她很生氣,憤怒的火焰燃燒了身體,引來狂風陣陣。

湖上巨浪翻滾。

那一尾鯉魚衝入了水麵,望見了那艘畫舫,望到了那葉扁舟,他還想看得再遠一些,可是身後卻突然失去了力氣。

他跌入了湖中,身後再也沒有了那神奇的力量,金色鯉魚不知道自己會到哪裏去,他驚恐的看著上空,隻見一信水草被巨浪卷了起來,有三片葉子,每一片都那樣的美麗,那樣的圓碩。

鯉魚很羨慕那樣的葉子,仿佛那就是他曾經的尾鰭一樣。湖麵上的風景化作了蒙蒙的黑光,遮住了眼睛,他幾乎能夠猜測自己以後的生活。

他心中空空的,好似有一件與生俱來的事情正在漸漸離他遠去。

隆隆黑暗占據了一切。

湖麵之上巨浪翻滾,那信水草心中很舒坦,她憤恨的看著落入深湖之中的金色鯉魚,與一片凝而不散的濃霧撞到了一起。

在水草眼中,那霧中仿佛有一雙眼睛,如同自己的憤怒一般。

水草心裏抽搐了一下。

“這是為何?”

她的心裏一下子空了,似乎有一件前世相許的事情還沒有做,冰涼的沁進了水裏,意識漸漸的滅了,再也無聲無息。

……

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風卻是她引起的,她憤恨自己等了三百年,那男人眼中卻隻有那名紅衣女子。

她再次抬起了自己的手掌,那白皙的肌膚帶著一份生冷,狠狠的揮了下去。

一陣暴風卷起,小舟與畫舫撞到了一起,

小舟支離破碎,男子掉入了水中,被一方巨浪淹沒。

“不……不要……”畫舫之上那紅衣女子看到這一幕,悲傷的痛哭著,聲音夾雜在颶風之中嘶叫著。

她看到紅衣女子這樣感覺到很解恨,臉上帶著一副快意的笑容。

“是你!原來是你!”那紅衣女子似乎發現了她,拔出一柄三尺長劍,那劍身上有粉光,劍柄之上係著一朵白花。

落在她的眼裏卻異常的眼熟。

“這是……”她心中湧出一絲異樣:“不可能,不可能,這不可能是我的佩劍。”

她惘然間發現,畫舫之上的女子竟是那樣的熟悉,混亂的記憶一幕幕的湧上心頭。

“啊!不會的,不會的。”她捂著頭大聲喊叫著,這記憶,那紅衣女子,那佩劍,那畫舫,那小舟,那男人,全都匯合在了一起。

她揮手拿出一柄三尺長劍,帶著盈盈粉光,劍柄之上同樣係著一朵白花和畫舫之上紅衣女子手中的那把竟是一摸一樣。

低垂眉頭,淚水止不住的流了出來,她看著劍柄之上刻著著的兩個字:煙波。

那是自己的名字。

那是他刻的。

身側巨浪滔滔。

她望天,揮劍自刎,血染紅了湖水。

畫舫之上紅衣女子捧著長劍,臉上帶著訣別的笑容,諾諾念道:“今生不能相擁,但願來生你為魚,我為一信水草,永生相伴,彼此不離。”

話畢,化作一抹朱紅躍入了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