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紫蘇每次見他總是有些心神不定,很是奇怪,倪元生自認為就是一介書生,從來沒有做過什麽壞事,怎麽會有人這麽害怕他似地?

其實那種感覺也不完全是害怕,總之很古怪。

紫蘇搖頭:“沒有,隻是夫子和我一位故人長得有些相似。”

倪元生鬆口氣:“看來你與那位故人交情甚好。”

甚好?可不是,你死我活,生死之交呢!

紫蘇在心裏冷笑。

“夫子不知,那故人其實與我有些過節,我們已經斷絕了往來。”紫蘇說著,利索地收拾攤子。

倪元生不好意思了,真是多嘴,看看都猜的錯到哪裏去了,可見人不能自以為是。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原來是這樣的。”倪元生忙幫著紫蘇將那燈籠往高處掛。

畢竟男人手腳長些,他掛著倒是不廢什麽力,還很細心地將有字的那麵一個個地向外調整好。

紫蘇在榮欣齋裏第一眼看到倪元生時,真是嚇了一跳,怎麽林懷恩跑到這裏來了?他難道知道了她死而複生的事情,追著過來要除掉她嗎?

明明為非作歹的是林懷恩,可是為什麽她手腳冰冷難以控製地就是覺得害怕?

那個清雅溫純的男人,在她心裏曾經是最美好的男子形象,陡然間變成冷血的惡魔,她實在受不了這樣的變化。

她怎麽會眼瞎成這樣?

怎麽會那麽輕易地就被人算計,含恨而亡?

待倪元生看向她時,那容貌並不是第一眼那麽像的,但是他們身上同樣流露出來的書卷氣又那麽相通,紫蘇拚命地告訴自己,這是小寶的先生倪夫子,不是那個財狼男人。

可是,在竹海裏的那一幕卻不斷在腦海中重複,於是她舉止失常,慕容淩又一直追問,讓她沒有喘息的機會來調整心態,沒有辦法將那個場麵那個影像從腦子裏清除封存。

她對他的問話一直是敷衍,其實根本沒有聽得太清楚,隻想他能閉嘴,讓她好好冷靜一下。

若是當時慕容淩走開,等到紫蘇恢複過來,或者不再追問,或者再婉轉關心,都會比那樣一個勁地將人趕進死胡同好。

可是偏偏慕容淩會整人開玩笑出鬼點子,但是對付女人,一點點經驗都沒有,就是之前博得了紫蘇好感的那些事情,也不過是他率性所為,並非是對付女人有一手。

他自小長大的環境就是在男人堆裏打滾,也沒人刻意教他這些,他怎麽知道紫蘇想什麽,隻是按照他自己的方式來,結果弄巧成拙。

而今,紫蘇再看倪元生,不知道是因為他剛才出手相助,還是閑聊了幾句,更加覺得這是完全的兩個人,隻不過從某種角度看起來和那個人容貌有些相似罷了。

所以紫蘇麵對倪元生的時候輕鬆了許多。

“沒有關係,夫子不知道嘛。”紫蘇見倪元生沒有要走的意思,問道:“夫子沒有約家人或者朋友一起去玩嗎?這些我慢慢收拾就好,不耽誤你了。”

倪元生又幫著紫蘇整理麵前的燈籠:“我是孤身一個人,前兩年從外地來投靠恩師的。不想恩師故去,留下這間學堂,我想繼續下去對於恩師來說是最好的慰藉,所以就留下來了。在這裏我朋友不多,今天他們也都陪伴家人去了,我就獨自出來走走。我隻買過燈籠還沒有賣過燈籠,今天這麽好的機會,不如讓我試試吧,下次學堂上我也能跟學生說說這賣燈籠的故事。”

賣燈籠能有什麽故事?

何況這是個輕商重文的時代,象倪元生這樣的夫子做買賣是會被人輕看說閑話的。

不過是一來他真的很閑,二來,他聽小寶寶常常說起紫蘇是一個多麽堅強的女人,今天想幫幫她。

“還有上次,我不知道慕容公子是你的晚輩……唉,我怎麽總是說錯話,該罰!今天不幫你賣完這些燈籠,我就不回去了。”倪元生有些羞澀地笑道。

紫蘇想了想,才記起第一次見麵他將慕容淩與自己當成夫妻的事情。

“那事情我早就忘了,夫子不必介懷,如果有空就來我家客棧坐坐。”得知倪元生也是外鄉人,又那麽尊師重道,紫蘇頓覺得像是他鄉遇故知一般,親近了起來。

有人來買燈籠,倪元生在紫蘇的指點下拿燈籠,對人誇讚這些燈籠做的結實美觀,尤其是字寫的特別好,詩句也應景。

畢竟是為人師,一開始倪元生有些不好意思,後來圍過來的人多了,他慢慢放開了,說的有條有理的,頗為令人心動,於是紫蘇跟著收錢都忙個不停。

遠遠的,隨著人潮,慕容淩抱著小寶在向這邊移動。

“哥哥,這個糖真好吃,我留些給娘和大娘吃。”小寶吮吸著手指上的麥芽糖,將手裏的小紙包折好。

慕容淩正愁找不到理由去尋紫蘇,這下正好:“不如現在就送去給你娘,等會就沒有這好吃了。”

小寶點頭:“順便幫我娘賣燈籠,這樣她就可以早些陪我玩了。”

“可是這麽多人,這麽多攤子上哪找你娘去?”慕容淩踮起腳,前後左右看。

他再高也架不住人多,放眼望去全是人頭密密匝匝的看著眼花。

“哥哥,不難找的,娘每次都會早早的搶好位置啦。人最多的路口,她準在那裏。”小寶頗有經驗地說。

想到紫蘇起早貪黑糊了那麽多燈籠,又早早出門,足以說明她經驗豐富,信心滿滿。慕容淩誇讚小寶說的很有深度,於是將他扛在了肩膀上,邁開大步向人多的地方去。

果然,第一個路口沒有看到,在第二個路口遠遠就看見了紫蘇那比別人都要高上一截的燈籠架子,架子最上麵擺的一多半就是慕容淩做的並寫了字的燈籠,他不由得唇角一勾,加快了速度往那邊擠了過去。

“這位大嬸,你看看這隻燈籠圓潤可愛,紅色又吉祥喜慶,照得這孩子多好看!”倪元生微笑著,將一隻紅色燈籠挑到依著奶奶站著的小姑娘麵前,含著羞澀笑意的小姑娘的臉頓時顯得粉紅可愛許多。

倪元生輕言細語地,小姑娘很快放下戒備之心,有些好奇和歡喜地觸碰了一下燈籠,抬起頭看看奶奶,扯扯她的衣角指指燈籠,甜甜地笑了。

大嬸痛快地從倪元生手裏接過燈籠,將錢交給紫蘇:“哎喲,你們兩個真會做生意,看我家小妞妞這麽喜歡,買了。”

“謝謝夫子。”紫蘇乘隙對倪元生報以一笑道。

“咦,是夫子。”小寶驚喜地叫道:“他在幫娘賣燈籠耶。”

慕容淩也看見了,那邊倪元生在前,手中提著燈籠噙著笑風度翩翩地對麵前幾個少女說著,紫蘇在後麵收錢,又補上已經賣掉燈籠的空缺位。

真是紮眼,上次明明紫蘇看見倪元生心情就變的很不好,這次怎麽兩個人那麽和諧了?

不對,是勾搭在一起了?慕容淩的眼神變得疑惑又有些兒冷。

看看,他對紫蘇笑,那麽曖昧,紫蘇居然也對他笑,還含情脈脈,他們說什麽了,紫蘇笑得牙齒都露出來了,真是一對狗男女!

“哥哥,你怎麽了,牙齒疼嗎?”小寶拉著慕容淩,半天沒有拉動,抬頭一看,見他忿忿然的樣子,腮幫子鼓起,明顯是在用力咬牙。

“不疼。”慕容淩從牙縫裏蹦出句話。

“我們過去幫娘賣燈籠吧,看今天生意好好哦。”小寶拉著慕容淩,這次他很痛快地就過去了。

倪元生會賣燈籠是吧?他也會。誰怕誰啊?

紫蘇和倪元生剛剛送走一撥客人,倪元生忙著往架子上掛燈籠,紫蘇整理著錢幣。

“娘,吃糖。”小寶稚嫩的聲音甜甜地。紫蘇頓覺沒那麽累了,蹲下身高興地抱了抱小寶,小寶將一塊糖塞進她嘴裏。

“你怎麽跑這來了?”紫蘇含著糖問。

“哥哥帶我來幫娘賣燈籠。”小寶指指身後的慕容淩。

紫蘇的視線在慕容淩那剛要展開笑容的臉上一劃而過,馬上落在倪元生的身上:“小寶,快跟夫子行個禮,他幫娘賣了好多燈籠。”

“謝謝夫子。”小寶很乖地規規矩矩彎腰向倪元生行禮。

慕容淩頭上如果有煙囪的話,這會兒肯定突突突直冒白氣了。

她是存心氣他趕他走是吧?

這些燈籠一大半都是他做的寫的字好不好?怎麽就沒見她說一聲謝?還天天這麽橫眉冷眼的對待他?

人家一點好,她就放大了看,他那麽多好都視而不見,卻把那一點兒小過節放的大大的,這是什麽意思?究竟是什麽意思?

倪元生彎腰摸摸小寶的頭:“不用謝,夫子第一次賣燈籠,有很多感受和心得體會,明兒學堂上和你們探究探究如何?”

小寶嘻嘻地笑,點頭。

從旁人的目光去看,賢惠的女子,溫潤的男子,活潑可愛的孩子,真是一幅溫馨其樂融融的畫卷。

忽然一聲:“賣燈籠,賣燈籠,赤橙黃綠青藍紫,價格便宜又公道,結實漂亮數第一,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今兒買了掛一年,明兒買不到等來年。”

這中氣十足的聲音,極富穿透力,熙熙攘攘人群的喧囂聲都被蓋住,紫蘇攤位附近的人都聽得真真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