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想到易寶軒竟是抱著安琳的屍體回來的。本是有眼尖的看到他們幾個遠遠回來了,大家都一陣興奮不已,可誰想到走近了卻看到易寶軒渾身是血,懷裏抱著安琳。安琳看起來睡得那麽安詳,隻是嘴角的一絲血跡提醒人們,她這次睡去,卻是再也醒不來了。

易寶軒回到襄南軍營以後,便一直守著安琳的屍身,抱著她,口裏喃喃地說著什麽。仿佛這個世界隻剩下他和安琳兩個人,旁人再參與不進半分。祁焰月看著易寶軒這樣眼淚便掉了下來,怎麽會這樣,她握著晏遙的手,咬牙忍住了哭聲,她怕自己打擾了眼前這對人。她不想他們最後的共處時刻都被別人打擾。晏遙也是知道她的心思,輕輕回握祁焰月的手,淚眼迷蒙中抬起眼,仿佛又看到安琳笑意盈盈的臉,嬉笑著和她們打鬧在一處。可是你怎麽就這麽走了,你怎麽舍得?

易寶軒一動不動地守著安琳直到夜裏,晏遙給他送的飯菜一點都沒有動。晏遙去給他送晚飯的時候,看到易寶軒仍是一動不動的坐著,輕輕歎口氣,將碗碟放在一旁,將涼了的飯菜收走便要離開。沒想到易寶軒卻忽然開口道:“阿遙,麻煩你件事兒。”

易寶軒的聲音有著沙啞,眼睛中已經沒有淚再滲出,眼神杳渺的仿佛人已經不處於這世間。晏遙隻覺得鼻頭一酸,連忙應道:“什麽事?”

“幫安琳好好梳洗一下。安琳最喜歡幹淨了,她最怕別人說她像個小髒貓了。你看她頭發裏這草屑,這臉上的汗漬……”易寶軒一邊說著,一邊輕柔地撫摸著安琳已經寒涼的麵頰,像是在撫摸世上最珍貴的瓷器,那般小心翼翼……

晏遙抬頭止住眼中轉圈的眼淚,應道:“好好,我一定幫安琳弄得漂漂亮亮的。”

易寶軒抬頭輕輕一笑,那笑容消融了太多的錐心難過,反而淡然輕薄,甚至都不容易覺察到那笑意的存在。易寶軒點點頭,小心翼翼地將懷裏的安琳交給晏遙,卻不防得忽然一個趔趄,晏遙忙伸手扶他,知道他是長時間坐在那裏,雙腿早就麻痹了。易寶軒卻是緊張地看安琳有沒有事,然後才輕出一口氣,點頭謝過了晏遙的攙扶,自己緩緩走了出去,那背影,仿佛一夕之間一個朝氣少年便瞬間蒼老。那種蒼老不是白發、皺紋來做表征,而是由內而外散發的衰頹。晏遙低頭輕輕攬緊懷裏的安琳,眼淚卻是再也忍不住。

晏遙仔仔細細幫安琳梳洗了,又為安琳換上一身嶄新的衣裳。忽然發覺自己隻能為安琳做這些事,這麽微不足道的事,她忽然有些恨自己,為什麽隻能做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為什麽要看著身邊的人一個一個離去。所謂的戰爭,為什麽總是要奪走他們這些螻蟻小民的細微的小幸福,他們追求的僅僅是在這個世上多活一天,多看一眼自己心愛的人而已,能夠攜手白頭在這亂世純粹是奢望。可是這亂世就是摧毀人希望的年代,哪怕是最微小的、最微不足道的願望,也被那戰火燎得分毫不剩。誰讓他們生在這年代,這亂世嗬,亂世!

“好了麽?”帳外的易寶軒忽然低低出聲詢問。晏遙瞬時回過神來,點頭道:“好了。”易寶軒這才邁進帳子,低頭細看著安琳仿佛在熟睡一般的恬靜容顏,臉上現出這一天以來最由心的一抹笑容:“真美,阿琳!”易寶軒說著,眼睛一瞬不眨地盯著安琳,仿佛多年未見的情侶,要拚命地多看幾眼以慰自己多年未見的相思之情,但分明更像是轉瞬便要分別的人,在爭分奪秒地將心上人的形象印在腦海裏。

易寶軒盯著安琳的麵龐,許久才依依不舍地挪開眼,從身後取出自己采的花,輕輕放在安琳身側。“喜歡嗎?我特意為你摘的。你可是要求了好久,我總是嫌給你送花太丟人,嗬嗬,現在想來自己好傻,那麽點破麵子在乎它做什麽。若是我早點想通這些多好,還能讓你多開心幾次。阿琳,你說我怎麽這麽笨呢,這麽簡單的事兒我就想不明白呢。”易寶軒說著說著已經是淚落滿腮,晏遙連忙輕聲道:“好了,好了,你看阿琳這身衣服這麽漂亮,你也不想把她弄皺對不對?”

易寶軒乖乖地點頭,一個男人卻像孩子一般痛哭流涕,恐怕隻會為了自己最愛的人。

易寶軒輕輕退後一步,示意晏遙也站遠一點。晏遙心中有些不解,卻仍然按著易寶軒的意思退後了幾步,站在了一旁。易寶軒卻是輕輕地念起了口訣,那口訣聽來仿佛是某個古老的歌謠,有幾分杳渺,又有幾分傷懷。晏遙聽得起疑,卻無奈一點都不清楚玄清觀的那些咒術,隻能在一旁看著。若她知道這便是玄清觀極其邪氣的同命咒,恐怕就不會在一旁束手旁觀了。

玄清觀同命咒是玄清觀不傳秘術,易寶軒也是偶然的機會從師父口中知道的,據說那是某個叛出玄清觀的弟子所創,一向會門中禁術。施用此咒術的人可以將旁人的魂魄吸入自己的法器之中,並且與那人同命同呼吸,月圓時分可以那養在自己體內的魂魄可以得到暫時蘇醒。隻是那魂魄被鎖,便會失去輪回之機,永世淪為魂器之奴,再難投生。

易寶軒此刻對安琳使得就是這種咒術,隻見隨著他口中口訣越念越快,他身側的遊仙劍忽然飛至半空,咯咯輕響著,仿佛受到了什麽震蕩,接著安琳的身上忽然幻出五彩光華,絲絲縷縷滲入那遊仙劍中。而易寶軒眉頭緊皺,仿佛極為痛苦,額上漸漸滲出血來。晏遙看得心驚,不由急道:“寶軒,你在做什麽!”

易寶軒卻是不答話,硬著拚著身上的劇痛將安琳的魂魄安置到了遊仙劍中,額上的血跡漸漸凝結,竟成了一道深深的朱紅印記。這同命咒易寶軒本就不太熟悉,收勢時未穩,胸口便覺得被猛力一擊,人便噗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正噴在那遊仙劍上,那遊仙劍受了激蕩一樣猛地一震,瞬間綻放出五彩華光,看得易寶軒和晏遙都愣了。

易寶軒幾步過去,輕輕撫著劍身,一臉的憐惜。晏遙即便不清楚易寶軒使得是什麽咒術,然而看著易寶軒這樣,也是看出了其中大有蹊蹺,連忙問道:“寶軒,你到底在做什麽?”

易寶軒卻是嗬嗬笑著,仿佛沒有聽到晏遙的問題,隻自顧自說道:“阿琳,以後我們再也不分開了,再也不分開……”晏遙看著易寶軒的眼神,忽然覺得背上莫名的一陣寒意。不行,她要搞清楚易寶軒到底對安琳做了什麽。

戴方平眉頭皺得死死的,半晌才道:“沒想到他居然會同命咒。”說完目光向著遠處,眉頭皺得更深了。那個他們都不願提及的名字,為什麽總是在不經意間又走進他們的視線。

晏遙卻是一臉焦急:“前輩,師叔,寶軒究竟是在做什麽啊,你倒是說啊。”

戴方平平複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才緩緩道:“寶軒那是在把自己推向萬劫不複啊,那咒術,叫同命咒,本是玄清觀禁術。不知道寶軒是怎麽知道的,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這咒術既叫同命咒,其實是以生人之軀養死人之魂。這生人可以在逝者魂靈的傾助下功力瞬增,而那逝者的魂靈便要永遠被封存在那人的魂器中,永世不得超生。”

戴方平溫溫涼涼的聲音緩緩地,像是在講一個極為久遠的故事。晏遙聽到永世不得超生卻是急了:“不行,不能這樣,寶軒他怎麽可以這樣!”

戴方平卻是點點頭,仿佛對易寶軒的行為頗有些理解:“恐怕寶軒現在想的,隻是那每月月圓時分的一次相見吧,隻是這樣的挽留,就真的有用嗎,還不是自欺欺人……”戴方平這句話分明是帶著對過去的歎惋。晏遙一時心急,忙問:“那這咒術有法可解嗎?”

戴方平緩緩搖頭:“除非寶軒他願意,否則沒人解得了這咒術。”

“什麽……”晏遙剛剛冒出的一點希望也一下湮滅下來。她知道寶軒的脾氣,更知道寶軒對阿琳的感情,若是勸他放阿琳魂靈自由,不知道寶軒會是怎樣的反應。晏遙搖搖頭,望著戴方平道:“就沒有別的方法了嗎?”

戴方平搖頭:“除非他自己願意放手,否則沒人幫得上他。”

晏遙一時胸中無限悵惘,卻聽戴方平的聲音又輕歎道:“隻怕寶軒此刻也不會乖乖由著我們去勸了。此刻,他恐怕已經行動了。”

晏遙心中一緊,忙道:“怎麽?”

話剛問出口,就見祁焰月遠遠地跑來,口中喊著:“不好了,不好了,寶軒,寶軒不見了!”晏遙霍地一聲站起來,寶軒不見了?!他這是要去哪兒?急忙回頭向戴方平求助,戴方平看著晏遙,認真道:“恐怕這會兒,他人已經在元丘軍營了。”

什麽!

晏遙和祁焰月頓時大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