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場景一直持續到他們感覺肚子不再空落落到那種連石頭都能消化之後,他們這才停了下來。

取出隨身攜帶的水袋,撥開木塞就往口中傾倒,滋潤著因為啃食野草和樹皮而幹燥和苦澀的口腔。

方瑜也在其中。

這場野獸般的狂歡後麵他也加入了。

在這場饑荒之中,沒人可以置身事外。

為了填飽鐵胃那可怕的饑餓感,方瑜也算是嚐試了一下樹皮的味道。

苦澀而又粘口的汁液,加上那如同嚼幹草和皮帶一般的口感讓方瑜回想起來就感覺胃酸直翻湧。

其實假如沒有這群匯合的逃荒人員的話,方瑜他們還能更從容些。

樹皮的正確吃法是將樹皮芯切碎,然後混到糧米中一起吃。

木屑粥,這可是現實世界西方某國在中世紀貧民的傳統菜肴。

這樣吃的話,既頂飽,排便也會更加通暢自然。

像方瑜他們這麽吃的話。

當然,大概率是拉不出來的。

不過,也是有好消息的。

那就是,經過這次的嚐試,方瑜發現,自己的鐵胃,貌似就連樹皮都能消化......

在樹皮落入胃中後,方瑜能感覺到自己的鐵胃正在不斷的蠕動,將被他吃入口中的樹皮進行分解和消化。

那瘋狂的饑餓感也在消化中逐漸緩解。

等到方三多他們在填補了肚子之後,又吸收了足量的水分,原本失了理智的頭腦也在這時候找回了自我。

剛剛那瘋狂的感覺還曆曆在目。

有些人因為生咽樹皮,導致喉嚨依然還在隱隱作痛。

“...我們會不會死?”

在大家都還在沉默的時候,二寶忽然開口說話。

人群依然一陣沉默。

但方瑜卻能很明顯的感覺到,周圍人的氣場又再一次下降。

就連方三多和黃梅的眼中都出現了迷茫。

方三多的膚色早已黑黃,黃梅的頭發幹枯的如同雜草,兩人的頭頂都因為營養不足而瘋狂掉發,稀疏的發型配合那黑黃發幹的皮膚,就像是瘋子乞丐一樣。

反而是方瑜因為有能量支撐,雖然外表看起來也是十分不堪,畢竟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洗澡了,但其實洗幹淨後,他的身體變化其實並不大。

當然,黑是黑了點。

沉默持續了很久。

接下來,依然沒有任何人說話,但之前二寶的那句話卻依然還在眾人的腦海中回**。

這次休息的時間格外的久。

他們一直在樹林裏從下午硬生生的待到了晚上!

因為樹皮的主要構成是纖維,而他們的胃並不像方瑜那樣,對樹皮也能消化。

所以,吃完樹皮之後,他們的肚子會有長時間的飽腹感,但這隻是飽腹感,不能消化意味著沒有營養供給。

他們的身體會因此越來越差,而且樹皮吃的越多,排出去就越難,有些甚至會直接在大腸裏堵死。

拉不出來,肚子一空就得繼續吃。

如此往複,等到大腸堆滿了,胃也被占據了,人也就離死不遠了。

晚上的時候,因為天已經黑了,即使是方瑜想繼續趕路,此時也走不了了。

肚子裏的飽腹感給了二牛他們一個吃飽喝足的錯覺。

這個錯覺讓他們一直之前因為食物問題而一直強壓的本能惰性直接爆發出來了。

或許是因為自暴自棄,也或許是想好好放鬆一下。

樹林裏的人,自從下午躺下之後,基本每個人都沒有再動一下,就連翻身都沒有,一個個就像是死了一樣的躺在地上,小腹微鼓,呼吸微弱。

方瑜靠在樹旁,看著旁邊互相依偎的方三多和黃梅。

假如方三多他現在能睜開眼看看方瑜的話,就會發現,此時方瑜已經全副武裝。

他已經把身上泥塊全部搓掉,身上穿著麻衣,肩上還披著一個他自行改造的兜帽披肩。

這兜帽披肩是方瑜從路上的死人身上拔的。

不隻是他,一路上,隻要有沒能撐住倒下的人,不管他當時死沒死,隻要他一倒下,就會有一堆人自發的圍在他的身邊。

這些人就會默默的看著他。

而他也會看著周圍的人。

不一樣的是周圍人看他的眼神是冷漠的。

而倒在地上的人,看著他們的眼神是無助,絕望,以及哀求。

但不管他的眼神如何,他又是如何哀求的,周圍的人都依然無動於衷。

直到過去了一分鍾左右,隻要沒人過來把他扶起來,那麽周圍圍著的人就會上前……

將他扒光,把所有東西拿走。

然後他就這麽赤果果的躺在幹裂的大地上,絕望的被太陽暴曬著,然後痛苦而又帶著笑意的閉上眼睛,在焦慮,恐懼,和詭異的痛快中,慢慢死去。

他在死去的前,腦海裏最後一個畫麵閃過,這個畫麵讓他十分的熟悉。

畫麵裏,也是一堆人圍著一個人,隻是中間的那個人不是他。

熟悉的等待畫麵之後,周圍的人一擁而上,在那一瞬間,他看到了自己……

他自己,就站在那堆人中間,跟著周圍的人上前,扒拉著中間人的衣服。

他當時的眼神,就和他剛剛看到的一樣冷漠,卻又帶著一絲貪婪……

這個過程在逃荒的路上,一直在發生,不斷的循環,不斷的重複。

一路上,方瑜已經看到了無數被曬到成為骨皮狀的屍體。

這些屍體都是渾身**,死的時候,早就餓的脫相,又被太陽暴曬之後,身上的皮膚被曬的直接縮在了骨頭上。

就像是一具骷髏披了一層皮。

最惡心的還是,因為人死了,肚子裏的腸胃腐爛之後,因為高溫膨脹。

大部分人的屍體,肚子都是膨脹的跟氣球一般。

就像孕婦一般。

隻是,等到肚子徹底膨脹到極限後,就會像氣球一樣直接爆開!

裏麵的腐爛氣體會噴湧而出,汙染整個屍體周邊的空氣。

一路上遇到這種爆肚的屍體,大家都要閉氣通過,不然,那味道,足矣讓人頭暈目眩。

方瑜肩披著兜帽麻衣,腳上穿著一雙從某個屍體上搶來的厚底麻鞋,就連腰上的破舊束帶都換了新的。

手上提著柴刀,就這麽靠在樹旁,臉色複雜的看著自己的叔叔和嬸嬸。

今天白天的情況,方瑜全程都看到了。

他明白,這個隊伍,基本已經廢了。

大家的士氣崩的太快了。

特別是在曹老頭死去之後。

曹老頭終究沒能再幸運的躲過這次災荒。

他的命,還是不夠硬。

年老體衰是他避不開的死關。

雖然他經驗豐富,但是,現在的他,也就是個行將就木的老頭。

哪怕在方家村好好呆著,他也沒太久的時間可以活。

現在跟著逃荒,前半個月還好,後半個月,在大家隻能吃糧米的時候,長途跋涉,加上年老體弱,在第二十天的清晨,二牛發現他沒能起來,過去一瞧就發現曹老頭唇紫氣虛的躺在地上。

伸手一摸額頭。

燙手。

他發高燒了。

哪怕這時候,曹老頭還有氣,但大家也明白,這氣也就剩今天了。

他無親無故,隊伍裏沒有人願意照顧這麽一個累贅。

也沒有能力。

曹老頭再瘦弱,那也是有幾十斤重的,沒誰能在這種情況下選擇背或者拖著他。

於是,曹老頭就這麽被放在了半路上。

二牛他們唯一的溫柔就是將他移到了一個山坡下,這樣,他就能晚點被太陽曬到。

他身上的衣服大家也沒有拔。

一路上他的經驗的確給了大家很多好處,少走了很多彎路,所以,大家願意給他最後的體麵。

曹老頭死後,隊裏沒了指導,就難免有點混亂,這個方瑜也沒辦法。

因為他真的沒有這方麵的經驗。

更別提,他也沒什麽威望,做不到說服所有人。

就像今天這次爆發,他也沒有能力阻止。

讓他殺人容易,但救人就沒那麽簡單了。

不管是支線任務的出現,還是這次隊伍裏斷糧危機導致的情緒爆發都意味著這個隊伍即將處於奔潰的邊緣。

再和他們一起走,方瑜生存的幾率隻會越來越小。

我該走了……

方瑜的內心對著自己這麽說到。

而他的身體也是這麽做的。

他站了起來。

方三多和黃梅依然互相依偎著靠在樹旁。

方瑜站著,腳步向前走了幾步,卻又停住了。

這都已經幾個世界了,方瑜的心性早已磨煉的差不多了,作為一個玩家,他要怎麽選擇才是最有利的,他一清二楚。

這段時間雖然他受到了不少方三多和黃梅的照顧,但這是係統安排的,對他來說,就是一個新手保護,但新手保護一過,他就要做出選擇了。

而現在,顯然新手保護已過,而且接下來支線任務還表示,在陳陽境內會需要其他危險,他現在必須找到更多食物才能更好的度過這次危機,所以他必須離開了。

方三多和黃梅,隻是自己新手劇情的一部分,他們不是譚婉君,也不是吳雯,甚至不是唐老。

他們沒有任何其他的價值,所以,我應該離開。

方瑜對著自己這麽解釋到。

但是,也許是身體太弱了,他發現他的腳有點軟,怎麽都抬不起來。

突兀的,方瑜忽然感覺到背後有人動了一下,位置似乎是在方三多所在的地方。

方瑜轉身,卻發現身後的方三多和黃梅依然還是依偎在一起,似乎沒有動過。

不…方三多的頭垂了下來…

之前他的頭是靠在黃梅的頭頂處的,但這時候,他的頭是低著,朝向胸口的。

方瑜沉默。

再次轉身,他腳步正常的往前走了幾步之後,來到樹林的邊緣,然後,他再次轉身,收斂腳步,繞了一個彎又再次回到了樹林裏,隻是這一次,他來到了方三多的背麵,藏在了陰影裏。

來到這裏的時候,他的眼睛可以較為清晰的看到,黑暗裏,方三多一直在探頭打量著前方,似乎在觀察方瑜是不是走了。

“狗蛋…?狗蛋??”

方三多虛弱的叫了兩聲,沒有任何人回複他。

似乎確認了方瑜已經走了,方三多原本還微微聳立的肩膀直接塌了下來,然後開始輕微的起伏,微不可查的抽泣聲在黑暗中響起。

若不是林裏太過安靜,而方瑜的五感又十分敏銳,常人壓根就察覺不到這個這些聲音。

方三多的這番動作最終還是驚醒了旁邊的黃梅。

隻見黃梅用虛弱而又慌張的語氣對著方三多說到。

“當家…的,你怎麽了?咋還哭上了……”

說著,黃梅的手無意識的向著旁邊摸索著。

一邊摸,她一邊喃喃的念叨到。

“狗蛋…狗蛋…狗蛋?”

前麵兩聲還比較低微,後麵的聲音就不自覺的拔高了幾分。

引的方三多連忙捂住了她的嘴,小聲的喝到。

“大半夜的,叫魂呢!別吵醒了他們!”

黃梅嗚嗚嗚的點了點頭,方三多這才鬆開手。

一鬆開,黃梅就立刻撲向了方瑜原本所在的地方開始摸索了起來,這時候的人普遍都有夜盲,方三多當時其實也看不到,隻是能感覺到方瑜好像在前麵,然後也摸索了一番才確定方瑜不在了。

特別是聽到了方瑜離開的腳步聲後。

“當家的,狗蛋不見了!狗蛋不見了!!狗蛋哪去了?我的狗蛋哪去了?!”

黃梅一邊問著,一邊擔心的眼淚直流,明明瘦的已經脫相了,眼淚卻依然還在掉落……

黃梅的聲音很小聲,但語氣卻很絕望和不安,就像是失去了孩子的母親一樣。

即使方瑜並不是她親生的。

“別哭了,娘們唧唧的,狗蛋……走了!”

方三多在黃梅醒來的時候,就已經不哭了,現在黃梅哭了起來,他原本強壓的情緒有了再次決堤的風險,這讓他不由開口喝止到。

“走了?怎麽就走了?他這孩子怎麽可能走了?現在這個樣子,他去了外麵還怎麽活?當家的,你怎麽不攔住他!你怎麽讓他走了?!”

黃梅語氣憂傷而又急切,對於方三多讓方瑜離開十分不解。

“哭哭啼啼的,你一個婦人懂什麽!狗蛋……狗蛋隻有離開了才能活著!”

方三多對著黃梅說到。

“他離開了還怎麽活?他還隻是個孩子……”

“夠了!”

方三多的聲音突然高漲。

提高的語氣讓樹林裏躺屍的一些人不由得煩躁的翻了個身。

樹林裏靜悄悄的。

直到沒在聽見翻身的聲音後,方三多這才繼續小聲的開口說到。

“狗蛋…狗蛋他變了,難道你沒發現嗎?”

“我方三多沒文化,但我能感覺到,狗蛋好像變聰明了,也變得厲害了”

“雖然他一直藏著,但我能感覺到他的不一樣”

方三多的語氣有點複雜。

隱藏在陰影中的方瑜聽的也是心髒一跳。

“變了又怎麽樣?我確認了,他就是狗蛋,而且,這一路,他都一直護著我們,你難道就不知道?”

“我不管他變了還是沒變,狗蛋就是狗蛋…嗚……嗚…是我沒用,生個孩子就不行了,沒能給你留後,嗚嗚……狗蛋就是我親骨肉……嗚…他就是狗蛋,隻要他認得我這個嬸嬸,他就是我的狗蛋……”

黃梅又哭了,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的說著這些話。

“我當然知道狗蛋就是狗蛋啊!”

方三多保住黃梅,用手輕輕撫慰著她的背,語氣柔和的說到。

“我知道你不舍……但是…狗蛋不一樣,現在他在這裏,隻會被我們兩個拖累,他要走的…他一定要走的……這樣他才能活著,活的更好”

方三多安撫著哭泣的妻子,語氣更咽。

黃梅的又哭泣了一會兒,這才帶著哭腔柔柔弱弱的問到。

“狗蛋…狗蛋真的會活著,還會活的更好?”

“會的,他會活著的,一定會活的更好”

方三多語氣肯定的說到,不隻是在說服黃梅,也是說服他自己。

他知道,自己和黃梅撐不了多久了,狗蛋留在自己身邊,也是逃不了一起死,還不如離開試試。

以他這段時間的觀察,狗蛋變得很多,他應該可以活下去。

一個人,至少他沒有負擔。

“可是……三多…我想狗蛋…我想他怎麽辦?……”

黃梅再次哭泣,她現在已經哭的有點有氣無力了。

方三多緊緊的抱著黃梅,不斷的撫摸著她的頭,像是安慰著一個小女孩一樣,語氣溫柔的說到。

“啊梅…狗蛋雖然離開了,但他會一直在我們身邊的,你心裏不就記掛著他?隻要我們不忘記,他就會一直在。”

“隻有他離開了,他才能活,你肯定也想他活著吧?”

方三多輕拍著黃梅的背,黃梅的身體逐漸放鬆。

“嗯,三多…狗蛋…狗蛋一直在…我記得…我會記得的……讓他走,我想他活……”

黃梅不再哭泣,語氣透著一股殷切的期盼。

方三多繼續抱著黃梅。

方瑜的離開,似乎讓兩人也看開了不少。

原本白天被人群帶來的壓抑情緒還有死亡的威脅這時候似乎都不能讓他們害怕了。

他們開始釋然。

隻要狗蛋不在,那他就有機會活著。

他們寧願見不到狗蛋,也不想親眼看著狗蛋死在他們麵前,或者,讓狗蛋看著他們死去。

方三多如此想到。

陰影裏,方瑜站著一動不動,就靜靜的看著眼前的兩人,又如同之前一樣依偎著,然後,看著兩人再次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