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錦繡的終南山上,一群僧人正迤邐北去。

白石真人和司馬承楨並肩而立,目送這數千人馬漸漸消失在天際。本來,賀長纓也要來湊這個熱鬧,但被白石真人勒令閉關修行。

腳下柔軟的鬆枝起伏不定,就像是白石真人的心情一樣,他有些忐忑的道:“也不知我這個舉動是對是錯,曆代祖師在上,還請保佑樓觀道安全度過這一次大劫才好!”

司馬承楨穩穩的憑風而立,大修飄飄中自有十二分的瀟灑風流。在前不久的遜位演出中,司馬承楨雖然未能力挽狂瀾,但卻叫呂青雲的陰謀徹底破產,故而,他此刻正是誌得意滿的時刻。

聽白石真人那不自信的言語,司馬承楨眉頭一皺,隨即又平複下來,道:“師叔,你如今是樓觀道掌教,上前數千口的安危係於你一人之手,你怎可這般沒有信心?”

白石真人臉上閃過一絲的不自然,這司馬承楨心中還沒有將他當作掌教,否則,不會如此不恭!不過,如今卻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其當務之急是對內安撫諸位長老,對外幫助還真道獲得聯盟盟主之位。

按照白石真人的本心,他對王九思的觀點頗為支持,主動權必須掌握在自己手中,如此則進退自如。

但如今,他乃是新晉掌教,其對外的方針自然要有所改動。若是一切照舊,那麽,又何必更換這掌教之位。

對於這一點,王九思看的分明。在與白石真人完成演說之後,王九思立刻搬離了宗聖宮,返回自己的居所,對外宣稱閉關,誰也不見。這樣,對彼此都好!白石真人也很是識趣的沒有去打擾。

白石真人踩著柔嫩的鬆枝,在樹尖上來回踱步,仿佛有什麽疑難未決,良久,方才小聲問道:“承禎,你當真看清,那費翔在拉攏雷音寺和昆吾劍齋?”

“千真萬確!師叔,這已經是你第十三次問我同一個問題了,我雖然沒有天耳通之類的神通,但隻要一看他的口型,其言辭我都可以個猜測個八九不離十。況且,還真道圖謀道門第一宗門太久了,如今我們栽了跟頭,他們若是不加利用,那才是天大的笑話。”司馬承楨對於自己的判斷極有自信,這一番說來,言語鏗鏘有力,極有感染力。

白石真人點點頭,道:“還真道既然願意挑頭,我們自然大力支持,就讓宗門第二高手——毒真人呂青雲隨隊出征,任誰也說不出什麽不是來!”

言罷,白石真人和司馬承楨對視一笑,顯然未曾按什麽好心。對於妖魔,兩人自然是深惡痛絕。然而,攘外必先安內,有還真道在,他們便是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對於這一點,他們的態度和王九思迥異其趣。

白石、司馬二人正盤算著陰謀詭計,而向北趕路的僧人心中卻是陰霾一片,對此行的前程十分絕望。

誠然,滯留在終南山他們不過是寄人籬下,並非長久之計,但樓觀道絕不會吞沒他們的實力。一個宗門,佛道並存絕不可行,對於這一點,法性等人十分放心。

可是北上洛陽卻不同,淨土宗多年來低調異常,但同為佛門一脈,他們對彼此的手段都是深存戒心。

一旦當真在洛陽居住,隻怕淨土宗會連皮帶骨頭的一並吞吃個幹淨;可若是不去,那便即得罪了樓觀道,又得罪了淨土宗。

何去何從,當真叫人頗費思量!

玄冰和尚滿臉的不忿,嘴巴裏念念叨叨,不用問便可知是在問候樓觀道上下的女性直係親屬。若在往常,法性和尚或者會嗬斥他兩句,告知他犯了舌戒,可如今,法性和尚懶洋洋的,根本沒有這個心思。

那爛陀寺雖然還有七八百殘兵敗將,但其心已迷失,連最基礎的判斷都已經做不到。此前他們並非這個樣子,事實上,在樓觀道遠征南盟之時,這些僧人歡呼雀躍,等待著勝利,以便重建家園。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一切,直接將他們打入了地獄之中。他們視為庇主的樓觀道在妖族的一擊之下,差點全軍覆沒,還是靠著昆吾劍齋唐城的突然爆發,方才撿回了一條小命苟延殘喘。

玄冰和法性接連遭遇兩次打擊,直接失去了抵抗妖族的信心。尤其是法性和尚,在靈鷲山,山門之外他已經被妖皇無天打擊的體無完膚,在終南山之巔,在此遭遇妖皇,若非唐城陡然雄起,他們必然又是一潰千裏。

在這種情況下,那爛陀寺和尚們的士氣又怎麽高昂的起來。

泱泱而行,在距離終南山千裏之外,眾僧覺得有些奔波勞累,便按落雲頭,在一條蜿蜒東去的小河邊歇息。小河寬越十丈,波光嶙峋,若龍鱗閃耀。河邊水草茂盛,岸上是兩排垂柳。春風來,拂動柳枝劃過人的臉龐,柔嫩異常。

如此美景,和尚們縱然心情不佳,也覺得賞心悅目,或盤膝而坐,或如鬆而立,或倚著垂柳,歇息片刻。

河中漁舟上帶著鬥笠的漁夫見岸邊陡然多了數千個光頭,在陽光下似乎有數千個燈泡林立,甚是壯觀,不由的詫異非常。

這些和尚雙目灼灼的盯著這漁夫,這情景立刻將他嚇的呆住了。這漁夫禁不住想,若是這數千個和尚一同到家裏討要齋飯,隻怕就算將老婆兒子賣了也不夠啊。

想到這裏,這漁夫猛然打了個寒戰,一頭鑽進了河裏,並非是自殺,而是扒著船底順江而下,逃離這一片地獄。

這個小小的插曲僅僅讓岸邊多了幾點笑聲,漁夫的小把戲自然瞞不過這許多修士,僅僅是增添一點笑料罷了。

法性沒有笑,玄冰也沒有,他們二人正一臉嚴肅的看著對麵的和尚——普度禪宗來的心緣。

“你是說,我們不到洛陽去?”玄冰、法性二人的語氣有些遲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然,難道兩位對洛陽別有感情嗎?”相對於頹廢的玄冰二人組,心緣和尚卻是沉著冷靜,在他的言傳身教之下,普度禪宗的士氣也較為旺盛。

“當然不是!隻是,我們不去洛陽,又去那裏?”玄冰和尚首先問道,相比於死人一般的法性和尚,玄冰好歹還有些活力。

玄冰這一問,直接問到了點子上。中土佛道六宗的實力對比已經失去了平衡,他們彼此之間遲早會撕去溫情脈脈的麵紗。一旦他們這些和尚的行為觸動了樓觀道或者淨土宗的神經,他們的未來便十分堪憂。

心緣和尚揚起手臂向西一指,淡然一笑,道:“我們向西!”

玄冰滿臉疑惑,問道:“我們上西天嗎?你有極樂世界的路線圖?”

心緣臉色一黑,覺得自家的智商也被無限拉低,倒是法性陡然一拍大腿,喝道:“好主意,但他們會收留我們嗎?”

“昆吾劍齋向來人丁寥落,我們數千人上門投靠,他們定然是求之不得!”心緣微微一笑,環視一周,續道:“況且,我們是送禮上門,劍齋若要在未來的中土世界發出更大的聲音,那就更需要我們的幫助!”

玄冰也終於回過味來,戟指指著兩人,吃吃的道:“你,你們是要去昆侖山!”

心緣白了玄冰一眼,暗道:你丫可真是後知後覺呐。法性卻沒有心緣這般好心情,他皺眉道:“若是劍齋當真不收,該怎麽辦?”

心緣和尚眼睛中閃過一絲厲色,道:“那我們就翻越橫斷山脈,前往北域蠻荒。當年紅蓮寺他們可以做到的事情,我們同樣可以做到。無論如何,普度禪宗的名字不能湮滅,義存、義根兩位師叔的死不能白費!淨土宗想要趁火打劫,做他娘的千秋大夢去吧!”

對於心緣和尚的粗口,兩人聽而不聞,但對於心緣的決心兩人卻是佩服的緊。翻越橫斷山脈,那就是自絕於中土,從此變成了一個蠻人。

心緣不待兩人感歎,冷冷的問道:“兩位,向北,或是向西,請速做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