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城睜開眼睛,隻覺酸澀之極,那是額頭上的汗水淌入眼角造成的惡果。用袖子擦幹,唐城心有餘悸的左右望了望,發現圓覺果真不在此處。

那麽說,剛才的情景並非是空穴來風。

圓覺和那個禿驢的談話內容,分明在耳,絕不是幻聽這樣荒謬。唐城隻覺得自己像是被綁上了石頭沉入了萬丈深潭,心情沉重的似被灌了鉛。

此刻,群星璀璨,四野無聲。唐城遊目四顧,其他人都在修習不淨觀。往日裏,唐城對他們辛勤的努力和成就很是羨慕,而如今卻唯覺悲哀。

過了不久,圓覺踏月而來,那副場景原本極有衝擊力。此刻,圓覺的高人風範卻叫唐城覺得無比做作和惡心。若非在修成數息觀的刹那間,唐城的靈覺被千百倍的加強,唐城隻怕仍舊被蒙在鼓中,如何能夠發現這胖和尚的鬼蜮伎倆?

當夜無話。

唐城默默的數息,直至天明。當朝陽躍出東方的地平線時,眾人早已經準備妥當,直接便可開拔!

當天繼續趕路,隻是當路過城鎮時,他們不再繞道,而是直接穿城而過,眾人的隊伍再一次壯大了,由十二人變成了二十人。而新增蒙童的師尊——圓通終於現身。那是一個高高瘦瘦的和尚,臉上總是掛著笑容。模樣雖然算不上俊俏,可是那副仿佛永遠定格的開心笑容為他加分不少,使得人們願意和他親近。

‘圓通師弟’這四個字,他不止一次聽到,印象甚是深刻。

圓通和圓覺交談的聲音,再次讓唐城的臉色變得蒼白。這一路上,唐城思緒飛騰,對自己的處境考慮再三,仍舊是委決不下。

“逃!”這是唐城的第一個念頭。

圓覺和圓通對眾人的看管算不上嚴密,逃走非常容易,隻需夜晚裝作睡熟,等到三更之後,徑直逃跑便是。

然而,這其中有一個問題,圓覺和圓通都是修士,就憑唐城的一雙短腿又怎能逃過緊跟而來的追捕。在第一時間,唐城便將這個念頭拍死。他需要安全的離開,不給父母帶去哪怕是一丁點的麻煩。

想要達成這個目的,方法隻有一個——幹淨利落的幹掉他們!

唐城狠下心來,默默的思考脫困的方案,等到天色漸黑的時候,唐城已經訂好了行動計劃。計劃的第一步就是要引起兩禿驢的注意。

當晚,眾人在修習體悟不淨觀的時候,唐城卻越眾而出,恭敬的上前,雙掌合十,一副小沙彌的摸樣,道:“師尊,弟子日前修成了數息觀,可不淨觀總是不得其門而入,還請師尊再次講解一遍,為弟子解惑。”

圓覺尚未說話,便聽身後有人發出一聲嗤笑,道:“原來唐城你才修成數息觀,真是廢物,虧你還好意思靠近圓覺師傅!”

唐城不用回頭就知道唐非凡必然是嫉恨異常,他那自命的大師兄地位不過是建立在沙灘上的城堡,一推即倒!唐城此前專心修行,根本無暇和他計較,卻不是沒有能力反擊。

而此刻,唐城的做法是為了親近圓覺,這一點唐非凡看得分明,自然會感覺不安,出言譏諷不過是本能的反擊。唐城卻沒有開口反擊,唐非凡死到臨頭而不自知,這樣的人有什麽好和他計較的呢?

胖和尚對他們之間的爭執仿若未聞,微笑著道:“不淨觀是凡仙之間的第一道門檻,自然沒有那麽容易領悟,圓通師弟智慧通達,為本院第一高才,今夜就由圓通師弟來為你們再解說一遍。”

圓通打了個哈哈,道:“圓覺師兄過獎了!圓通愧煞!”說著,他話題一轉,便談起了不淨觀,道:“數息觀功成圓滿,便可入定。而入定僅僅是斬卻雜念,若欲修行,還需要觀諸天地,體悟諸天不淨之奧妙。”

“佛祖曾雲:‘世人修三摩地,先斷心淫,是名如來先佛世尊。若不不淨,修禪定者,如蒸沙石,欲其成飯,經百千劫,隻名熱沙。’

‘貪欲、嗔恚、愚癡,是眾生之大病。愛身著欲,則生嗔恚。顛倒所惑,即是愚癡。愚癡所覆,故內身外身愛著浮相。習之來久,染心難遣。欲除貪欲,當觀不淨。不淨觀者,知此身生於不淨,處在胞胎,還從不淨中出。’”

“佛告阿難,我滅度後,若有比丘、比丘尼、式叉摩尼、沙彌、沙彌尼、優婆塞、優婆夷,若有欲學三世佛法,斷生死種,度煩惱河,竭生死海,滅愛種子,斷諸使流,厭五欲樂,樂涅槃者,當學是觀。此觀功德,如須彌山。流出眾光,照四天下。行此觀者,具沙門果,亦複如是。”

圓通沒頭沒腦的講了一通佛經,叫眾蒙童聽得一頭霧水。然而,圓通講法期間,卻無人敢出聲打擾。

言畢,圓通掃視了眾人一眼,將眾人一臉茫然,不知所以,忽的一笑,悠悠的道:“自然,這等佛經雲雲隻是不淨觀的皮毛,卻已叫眾生推崇。而不淨觀的真髓,在於觀象所在的不同。俗人觀象,有腦膜涕唾膿,可除五毒;我輩觀象,當為天地日月星,可通大道。當你周遭虛空發七色彩,放大光明,不淨觀方算入門。”

“那七色彩是元氣的表象,修成不淨觀,便可修行大道法訣,納元氣於丹田紫府,存想真符。之後,你們就可以自豪的稱呼自己是一個求真訪道的修士。從此,禦劍飛天,縱橫青冥不再是午夜驚醒之夢,而是觸手可及的存在。”

圓通舌綻蓮花,一番話說得眾人心花怒放,似乎成就仙佛就在眼前。唐城並未受到蠱惑,他出言討教不淨觀,隻不過是一種手段,他的真正目的在後麵。

唐城搖頭晃腦,一臉的沉醉,讚歎道:“壯哉,斯言!”說著,他將話題一轉,道:“我等研習不淨觀,餐風飲露、吃苦受罪都是理所當然。可是師尊和師叔卻沒有必要如此,若是不嫌棄,弟子願意為兩位前輩熬煮羹湯、略盡孝心。”

圓覺早已覺得自己的嘴巴裏快要淡出鳥來,可是為了維持自己的名師形象,他不得不在大多數的時間裏,和眾蒙童呆在一切,啃食那些硬的像石頭一樣的幹糧。隻有到了晚上,才有機會去弄些酒肉填飽肚子。唐城的主意正中他的下懷。可是,圓覺是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的性子,絕對不願意敗壞自己在眾蒙童心中的形象。

圓覺張口便要拒絕,謹慎小心已經刻到了他的骨子裏。不過,唐城卻不給他拒絕的機會,眼睛的餘光掃見圓覺似在搖頭,唐城立刻開口道:“師尊,眾位師兄弟連續修行不淨觀月餘,卻無絲毫進展,可見其艱澀難懂,弟子卻有一方,不知是否合用?還請師尊驗看!”

“說來聽聽無妨!”圓通饒有興致的盯著唐城,不知在想些什麽。

唐城毫不怯場,朗聲道:“弟子以為,若是師尊大魚大肉,酣酒高歌,弟子們在一旁入定修行,或有奇效,也未可知!”

“此言作何解?”

唐城笑道:“弟子曾讀過一篇古文,言道:柳州有民,每出舟,可獲鯉魚百尾,歸家之後,每每十喪其三四。其人為此煩惱不已。遍求諸人,千方難解。一日,偶獲一怪魚,置魚盆中,一路攪擾不休。歸家檢視,鯉魚竟十存其九,其人大怪之,百思不得其解。恰逢一老僧,見狀歎曰:凶獸在旁,奮然求生。有誰知,終不過砧上待宰之囚。”

唐城頓了一下,又道:“若然師尊和師叔在一旁幹擾不斷,而弟子又能僥幸入定,或者可修成不淨觀,是否可行?伏請師尊決斷!”

圓覺躊躇未決,唐城等人的修行和他的利益息息相關,這就是為什麽他會如此百般細心照顧他們,而隻有修成不淨觀的人才是真正有價值的貨色。據說,隻有這樣的人才能賣出大價錢。

隻是,那方法聽上去很懸啊!

不等圓覺開口,圓通便大笑道:“此言甚善!你這建議,師叔準了!”說完,他瞄了圓覺一眼,揶揄道:“若是你師不準,不妨來投靠師叔,我便是喜歡你這樣機靈的徒兒!”

唐城惶恐道:“弟子蒙師尊收錄門牆,此乃潑天大的恩德,每日裏百般感念猶恐不夠,又怎敢背棄師尊而去。”

唐非凡捂著嘴巴生恐自己管不住自己破口大罵。

正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圓覺雖然覺得很是肉麻,可是心中卻受用之極。

圓通嘿嘿一笑,對圓覺道:“你收的好徒弟!”

圓覺看唐城如此乖覺,也很是滿意,隨手將一塊五兩重的銀子扔給唐城,道:“嗯,乖徒兒,為師者有些銀兩,待明日你去城中整備一些酒肉,明晚開始試驗,看有否效果!”

唐城撿起銀兩,恭敬無比的道:“弟子決不讓師尊、師叔失望。”

次日,眾人再踏征途。

半路上,唐非凡找到機會讓幾個孩童將唐城圍了起來,滿臉鄙夷的道:“唐城,你當真是寡廉鮮恥,君子遠庖廚,夫子的話你是不是忘的一幹二淨了,虧他那麽器重你,我呸!”一頭濃痰夾頭夾臉的噴向唐城的俊臉。

唐城一歪頭躲過,冷笑道:“白癡,我之作為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倒是你,是不是做奴才做的習慣了?如今見我受寵,是不是心下擔憂呢?”

唐非凡臉黑如鍋底,哼聲道:“好!你好!”他的拳頭捏緊了又鬆開,複又捏緊。唐城輕蔑的看了他一眼,道:“若是你敢碰我一根手指,我定要告知圓覺師尊,說你傷了我的手,晚上烤不得羊肉了!”

唐非凡氣的三屍神暴跳,卻終於不敢動手,隻能怏怏而散。這一次,唐非凡圍攻唐城不果,他在眾蒙童心中的地位便急轉直下,再無往日威望。

途徑一處城鎮時,圓覺帶著眾蒙童去一處茶水鋪子歇腳。唐城則去肉鋪買了些羊肉,另外,購買了兩串茱萸叫人磨成了粉末,最後還到中藥鋪子買了五朵血蘭花還有一紙辛香,最後打了一瓶燒酒。這樣一來,五兩銀子便花掉了將近一半。唐城雖不知有沒有人跟蹤,卻不敢在這個關鍵時刻出什麽差錯,沒有貪得半錢銀子,沒有多買任何物什。

唐城帶著這些物什趕回茶鋪,將剩餘的銀子上交給圓覺,開始解釋購買物品的用途。這時,圓通從側麵走來,一臉微笑。

唐城指著那一片羊肉,笑道:“羊肉最合烤製,不過膻腥味難去,需用香料中和,茱萸號稱三香之一,還有一絲辛辣,用來佐料,最是恰當不過。不過羊肉烤製需用時間計數,或老或嫩,俱不好吃。這一紙辛香,用來計時,足夠我們用上半月了!而這黃酒以血蘭浸泡後,帶有一絲甜酸,配合烤肉食用,堪稱無上美味。隻怕天上珍饈也不過如此罷了”

一番話,說得眾蒙童口水橫流,吞咽聲不絕於耳,圓覺頓覺丟臉,轉身嗬斥道:“如此貪食,何時才能修成不淨觀!哼!”

圓通看著放在桌上的碎銀,略算一下數目,向圓覺打了個眼色,示意一切正常,笑道:“看來,今晚我們口福不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