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的山林沒有夏季那樣喧囂,枯葉凋零,綴滿了山坡。

屠山左手握著柘木牛角硬弓,右手輕輕捏著三根白羽箭搭在弦上,摒氣凝神躲在一株挺拔高樹之後,眼睛直不冷丁的掃視四周,不敢有絲毫怠慢。這兒是上風口,他身前二十米處是一隻不安的山羊,被屠山拴在了樹幹上,離開不得。

秋老虎肆意潑灑著自己的光和熱,屠山的額頭上掛起了一串晶瑩的汗珠。他已經在這兒等了一個時辰,仍舊沒有絲毫的動靜。

屠山是在等待馬蹄山中的王者,一隻斑斕猛虎。所有敢打它主意的人都成了它口中的食糧,很多人都說那家夥已經成了精,也有人把它當作山神崇拜。

屠山今天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不要命的要來捋它的虎須,他也是無奈之舉。屠山他老子屠千書得了重病,醫師的診費倒不貴,可是那白胡子醫師開出的藥方中卻有幾味藥貴的要了親命,單單那三兩老參便差點愁白了屠山的頭發。

屠家作為社會最底層的獵戶,稱得上家徒四壁,唯一值錢的家夥就是那一柄柘木硬弓。那本是大梁朝軍隊的製式兵器,民間不得私藏,按大梁律例,違私藏者立斬。

獵戶打獵都隻能用娘們似的軟弓,可如今,大梁朝正是窮途末路,亂兵四起,也沒有那個有閑心來管這種事情。

樹梢的小鳥突然驚叫著群飛而起,一陣腥風傳了過來,屠山心中一緊,暗道:來了!

一隻體長五米的斑斕猛虎從下風口小心的潛了過來,斑斕的虎皮和周圍的環境完美的融合。或許是嗅到了山君的氣息,那隻山羊咩咩亂叫,死命的掙紮,但卻掙不斷繩索,看上去淒慘之極。

老虎並沒有急著去撲食那山羊,反而,擺動虎頭慢慢的轉了起來。屠山看的臉色發白,心知這家夥果然成了精,布下的陷阱很難捉得到它。而兩者相距不過二十米,被這個狡猾的家夥發現隻是遲早的事情。

事到如今,唯搏命爾!

屠山臉色冷峻,驀然從樹幹後閃出身來,後膝一曲,彎弓如滿月。“嗡”的一聲輕響,三根羽箭勢如流星,直撲猛虎。

能夠將這兩石弓拉滿,又能一弓三箭,就是屠山敢來獵虎的底氣所在。這一手絕藝在馬蹄山中可是鞋子拉屎——獨一份。

老虎被屠山驚動,一雙明黃的眼睛瞬間掃視而來,輕鬆的躍起到半空,避過了屠山的三根白羽箭,縱躍之間,如風一般撲來。

若是一般人被老虎這股氣勢一壓,立刻便是兩股亂顫,屎尿橫流也不稀奇,這就是老虎號稱山君,稱雄山中而無人能敵的重要原因。

屠山也是第一次麵對這種美麗而危險的生物,他咬牙後退,卻並未轉身將後背留給對手。屠山腳踏之處,盡是淩亂的碎石,不虞因地勢不平而崴腳。這一處地勢他仔細的勘察過,視線之中阻礙物最少,適合開弓放箭。

右手向後一抹,便從雀麵壺中再度拎出了三根羽箭,輕鬆彎弓。屠山卻沒有立刻擊發,每逢大事須冷靜,這是他老子屠千書屢次提起,並用棍棒讓他銘記於心的教訓。

二十多米,對老虎來說,眨眼即過。

老虎背部的脊椎骨猛然弓起,縱身撲向屠山。屠山臉色蒼白,仿佛僵屍一般毫無血色,雙手卻穩如磐石,見老虎躍起,眼睛一亮。嗡的一聲輕響,屠山在彈指之間,連發三箭,這有個明目叫做連珠箭。饒是久經鍛煉,但屠山年紀還小,這三箭一發,他的右臂仍覺一陣酸軟。

屠山這三箭,每一箭都是指向老虎的要害,然而,這家夥的確像是成了精一般,它雖然在半空中無從躲避,卻雙爪一拍,將屠山射向心口的兩箭撥開。又一低頭,使得射向它咽喉的羽箭直接射中了它的額頭。

屠山一見之下,卻無絲毫喜色。無論是那一種野獸,它們的腦袋都是最堅硬的,尤其又以狼、虎、豹為最。果然,那剛猛的力道隻是射穿了老虎的毛皮,並未裂骨而入。

屠山三箭無功,便再來不及躲避老虎這勢在必得的一撲,而僥幸的地方在於,那射中頭骨的一箭雖未能擊殺對手,卻也讓這大家夥一陣頭暈。

上千斤的重量轟然砸下,在這生死攸關之際,屠山左手猛然送出了柘木弓,順手拔出了腰側的短刀,渾身蜷縮隻留下雙手握緊的短刀在上。

這本是屠山無奈之中死中求活的辦法,卻起了意料之外的效果。那老虎頭暈目眩之際,無暇用爪牙對付屠山,落下之時,結結實實的中了這一刀。

短刀正中心髒,直沒至柄。老虎發出一聲淒厲的咆哮,低頭看向自己的對手,雙目中神光漸漸消失,最終轟然倒下。

屠山付出了自己的代價,上千斤的重量壓來,直接將他的雙臂弄斷,屠山直接便暈了過去。虎皮塞住了他的腦袋,更是無法呼吸,若按常理,屠山最終將窒息而死,然而,意外總會發生。

腥味濃重的虎血順著短刀直淌而下,淋了屠山滿頭滿臉,同樣也澆在了屠山脖子上掛著的那顆珠圓玉潤的石頭上。

那可深紫色的石頭據他老子說乃是胎帶而來,故而,屠千書做了一個牛皮繩子給他套在了脖子上,從小至大都沒有摘下來過。

虎血碰到石頭,便立刻消失的無影無蹤,過了幾秒鍾後,那石頭更是主動的吞噬老虎的鮮血,如同一個永遠也喂不飽的饕餮。

千斤巨虎的鮮血在轉眼之間便被吞食的幹幹淨淨,然後,那石頭驀然射出了一道彩練,直接沒入了屠山的眉心之中。

痛暈的屠山陷入了無盡的夢幻之中,他先是在某個寺廟中做和尚,精修金剛經,最終寂滅終。後來又成為一代權臣,享盡榮華富貴,號令眾生的快感,榮退之後卻被抄家滅族。後來又稱為乞丐,受盡白眼,在風雪中,凍餓而死。無盡的輪回之後,他最終成為一個修士,那是乘雲氣,餐煙霞的神仙眾人,隻是他修習的確是羅孚派的道法,隻能鬥勝,不得長生,最終慘死在一次鬥法中。

屠山驀然醒來,隻覺得呼吸困難之極,急忙一抬雙臂,奮力將那巨虎推開。從虎身下爬了出來,屠山摸了摸腦袋,仍舊感覺有些暈頭暈腦的。

他上下檢視了一番,隻見身上衣物沾滿了灰塵碎葉,卻沒有什麽血跡,唯有雙臂上衣衫破裂,血漬清晰可見,可是雙臂上肌膚白嫩,根本沒有半點傷口。屠山明明記得雙臂被老虎壓的斷裂,此刻卻煥然一新,甚是怪誕。

略一回想,屠山如遭雷擊,踉蹌著後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腦中被塞進了無數的淩亂的記憶,屠山隻覺得頭痛欲裂。

良久,屠山拍了拍屁股,打掉一地灰塵,喃喃自語的道:“原來如此!”

屠山前世修行的是羅孚派的朱顏白骨道。羅孚派號稱羅孚三千法,法法通神明,卻隻是吹法螺。就像這朱顏白骨道可以讓修士吸收猛獸的鮮血增強自身的力量和身體強度,也可以控製猛獸的骨骼為自己作戰。

然而,也隻是僅此而已,想要憑借這個不老長生,純屬做夢。莫說長生,前世中,屠山甚至連正常人的壽算都沒能活到,便在一次鬥法中被人亂劍分屍,慘不堪言。

不過,若非這具身體在有意無意之間修習了這門神通,隻怕此刻已經被壓死在虎屍之下,一飲一啄,自有因果。

前世種種,在屠山的記憶中宛若幻影般流過,唯有那金剛經中的一段文字長留心中。一切如有法,如夢幻泡影。如霧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前世種種,皆是雲煙,今生,我隻是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