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孟勞經過四次打探後,終於忍無可忍,把蜷成一團,美夢正酣的家夥從被子裏挖了出來,用早上改好的棉袍一裹,直接扛上肩膀,從房間到陽光下這短短的距離裏,孟拿又磕到門框上兩次,碰到牆上兩次,疼痛難忍,終於迷迷糊糊睜開眼睛。

這個阿懶真的沒叫錯,孟勞從來都是天蒙蒙亮就起來挑水劈柴,忙得腳不沾地,哪裏見過能睡到日上三竿的人,氣得臉色鐵青,把他扛出來扔在躺椅上,隨手把帕子打濕,捉過他的臉狠狠擦了下去。

孟拿慘叫連連,他雖然清楚這蠻子的示好方式與眾不同,對象是自己的話,這滋味實在不好受,昨天被他那樣狠狠拍了一記,整張臉還在火辣辣地疼,更別提身上頭上磕碰到的地方了,孟勞突然停了手,摸摸他臉上姹紫嫣紅的顏色,悶悶說了句,“你這是怎麽回事?”

孟拿翻了翻白眼,奪過他手裏的帕子艱難地爬起來,搖搖晃晃走到水缸旁,對著水麵一照,他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那裏麵什麽時候出來一個豬頭!

洗漱好,孟拿實在疼得受不住,癱倒在躺椅上檢查傷勢,腿上三處淤青,手腕上一圈,肩膀似被人拆了下來,連抬手都疼,臉上更是全無感覺,因為已疼得麻木,這偷懶的代價也太大了,他不禁哀嚎起來。

“你在叫什麽?”方丈推開虛掩的柴扉進來,笑吟吟道。

那笑容在看到孟拿的慘狀後立刻消失,方丈大吼一聲,“孟勞,你這個兔崽子,你幹了什麽好事!”

孟勞端著碗麵出來,滿臉尷尬,低著頭把麵送到孟拿麵前,訥訥地竟不知如何開口。

孟拿聞到香味,眼巴巴地盯住他手裏的碗,孟勞就勢一蹲,準備把麵送到他手裏,看到他手腕上的淤青,臨時改變主意,夾了一筷子送到他嘴邊,怯生生地迎向他的目光。

孟拿愣了片刻,立刻嘴巴大張,吃得稀裏嘩啦,山中寒氣重,孟勞放了許多蔥花和辣椒,他吃得鼻涕眼淚直流,卻覺得渾身都舒服起來,方丈先是目瞪口呆,最後終於撚著須微笑起來。

一碗麵很快見底,方丈笑道:“孟勞,你去禪院把我的棋盤和茶具拿來,我和孟夫子切磋切磋。”

孟勞應了一聲,摸了摸腦袋,搬了個大樹墩進來給他坐,飛快地跑了出去。方丈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竹林的盡頭,撚了撚長須,沉吟道:“孟拿,實在對不住你,孟勞天生神力,下手不知輕重,你如果不想住這裏,我為你另外安排。”

孟拿摸摸手腕,嘴角一扯,笑得齜牙咧嘴。

方丈見他低頭不語,輕歎道:“孟勞這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他娘親寡婦生子,受盡眾人唾罵,他從小也跟著吃盡苦頭。他因此性格孤僻,不知如何跟人相處,難免會舉止不當。不過,他在這裏幫了我們不少忙,特別是書院裏所有學生都畏他如虎,沒人敢在書院調皮搗蛋。”

孟拿撲哧笑出聲來,那蠻子不說話時就是一臉煞氣,要不是自己昨天睡覺起來還糊塗著,隻怕也會被他嚇得發抖,想起他眼中偶爾露出的靦腆和不知所措,他心頭微微一動,輕笑道:“方丈大師,您就不用再為我費心,我以後就住這裏。再說,他做的菜實在好吃,我還真舍不得走。”

方丈似乎鬆了口氣,頷首笑道:“不光是做菜好吃,他本事還多著呢!他自小在寺裏學武,武藝超群,十五歲時就打死一頭猛虎,救下兩個學生,十六歲就在書院裏當武術教習,一個人管著眾多學生還能應付自如,而且書院的重活幾乎是他一手包辦。”

他的表情,隱隱帶著驕傲,又似乎有一絲化不開的柔情,那是絕不可能出現在一個得道高僧臉上的神情。

孟拿呆了呆,轉念又想,那蠻子命還真苦,又要打虎,又要當教習,還得做重活,不該叫孟勞,一輩子受累,不禁有些幸災樂禍,在心裏笑開了花。

孟勞跑得汗水淋淋回來,不但搬了茶具,連下棋的小桌都扛來了,他把桌子在桃樹下擺上,方丈神色一凜,怒喝道:“孟勞,你把孟夫子打成這樣,還不道歉!”

孟勞悚然一驚,張口結舌,不知說什麽才好,孟拿看著方丈凶神惡煞的樣子,突然醒悟過來,他演這場戲,左右不過是想自己能留下來,讓孟勞有人陪伴,他苦笑著拉了拉孟勞的衣袖,笑眯眯道:“算了,以後注意就是,我不要緊。”

孟勞渾身一震,憨笑著小心翼翼地摸摸他的臉,孟拿擰著眉頭瞪他一眼,無奈地微笑。方丈心頭一塊大石落地,開始擺弄棋子,笑容滿麵道:“孟勞,你去泡壺茶來,我要跟孟夫子下棋。”

春日陽光正好,桃花隨風翻飛著飄落,一會工夫,孟拿已落了滿身嫣紅,他也懶得去管,任憑花瓣從衣上簌簌而落。孟勞泡了茶來,搬了個樹墩規規矩矩坐在旁邊看。

孟拿懶得動腦子,往往不經細想就落子,本來就棋藝平平,即使方丈有心相讓,他仍是破綻百出,兵敗如山倒。不但方丈連連假咳,提醒他注意,連孟勞也看不下去,眉頭緊蹙,躍躍欲試地想指點一二。

孟拿又下錯一子,落入方丈的重圍之中,眼看要全軍覆沒,孟勞忍不住歎了口氣,方丈狠狠瞪他一眼,“觀棋不語!”他脖子一縮,反正不抱任何希望,幹脆來拍打懶人身上的花瓣。

他瞄準一朵花一巴掌拍下去,孟拿始料不及,猛地撲到棋盤上,棋子散落一地,他頭上立刻腫起一個大包。方丈氣得抄起笤帚要打,孟勞不閃不避,囁嚅道:“我隻想給他拍掉花……”

孟拿哭笑不得,連忙攔在他麵前,好說歹說才把方丈勸下,經他這麽一攪合,棋自然下不成了,方丈一刻都不願多呆,氣呼呼地回去了,孟拿長歎一聲,捂著額頭往躺椅上一倒,眯著眼睛看向上方,透過那片熱鬧的桃紅,萬裏碧空如洗,藍得讓人暗暗心驚,仿佛全部心神都被那藍色占據,他長長籲了口氣,突然有種再世為人的感覺。

“實在對不住!”孟勞拿著一個白色瓷瓶過來,蹲在他身邊想拽他起來,孟拿嚇得縮成一團,孟勞尷尬地笑著收手,把瓷瓶打開送到他麵前。

聞到一股濃濃的藥草香味,孟拿鬆了口氣,輕輕拍了拍他的手,孟勞得到鼓勵,連忙蹲了下來,在他臉上手上細細塗抹,一會竟把整瓶用完。一陣透心的涼意從皮膚鑽入身體各個角落,孟拿手腳大開躺著,意識又漸漸模糊。

“真能睡,難怪叫阿懶!”孟勞嘟噥一聲,溫暖的陽光從樹底花間一直傳遞到心頭,他低聲笑著,把鑽進來湊熱鬧的大虎小虎轟走,輕手輕腳關上柴扉,又開始今天早晨的工作——為他改做衣服。

他竟然真的願意留下來,還為他攔下方丈的笤帚,一想到這些,他就禁不住心花朵朵,連平時最不喜歡做的針線活都做得有滋有味。母親從來對他不聞不問,他很小就得自己打點一切,姐姐嫁得遠遠的,再也不肯回來,母親積鬱成疾,一年後就撒手而去,要不是方丈把他帶到寺裏,教他讀書習武,他真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麽樣子,說不定早就成了猛獸的一頓大餐。

除了方丈,他是第二個對他好的人,有了這個漂亮的男人,以後的日子肯定多姿多彩,他越想越得意,學著他的樣子眯縫著眼睛看向蒼穹,透過那片嬌媚的粉紅,天藍得讓人心頭發緊。

“放過我吧……”從孟拿口中逸出低低的聲音,孟勞連忙湊過去,發現他仍然未醒,額頭起了層薄汗,眉頭糾結,臉色愈顯蒼白,他猶豫著,一點一點把手挨近他的額頭,生怕鹵莽的自己又傷害他,剛擦了兩下,孟拿微微睜開眼睛,下意識地粲然一笑,又去和周公好一場廝殺。

“懶豬!”孟勞又好氣又好笑,把最後幾針縫完,開始準備晚上的大餐。

孟拿怔怔看著天邊的如血殘陽,前塵往事全湧了上來,頓時心如刀絞,不知不覺地挪動腳步,走出小院,沿著一條長滿青苔的青石路徑慢慢往上走。書院規劃得非常好,從他住的地方到山頂,房屋兩兩一排,整齊劃一,大小布局大致相同,都是白牆青瓦,竹林綠樹環繞,牆頭還有一抹豔麗的桃紅翹首相望。

夫子和學生已到了大半,從房屋上空飄出炊煙縷縷,散落在山林間,仿佛瑤池勝景重現。他有些乏了,坐到路邊一個樹墩上喘氣,大虎小虎追著兩隻雞斜裏衝出來,一看到他,做賊心虛般示威兩聲,撲了上來,在他身上嗅來嗅去,圍著他搖頭擺尾地打轉。

他嗬嗬直笑,後麵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兩隻死狗,把我的雞追到哪裏去了,下次別讓我見著你們!”

他回頭一看,原來是個眉清目秀的十五六歲少年,兩人打了個照麵,少年愣了片刻,嘿嘿笑道:“你是新來的吧,我叫樂樂,是跟我家少爺一起來的,你要不要到屋子裏坐坐,我正在做飯,你正好可以跟我家少爺聊聊。”

遠遠看去,第一間的屋頂上空炊煙正濃,孟拿暗暗吞著口水,搖頭笑道:“不用了,謝謝,我們正在做飯。”

“樂樂,你到底是追雞還是想偷懶,飯都糊了!”從院子裏傳來一聲大喊,樂樂脖子一縮,逃也似地跑了。孟拿目送著他剛進門,一個臉色不鬱的錦衣少年踱了出來,在他麵前站定,上下打量一番,終於冷冷開口,“你是什麽人?”

孟拿笑而不答,慢騰騰起身往回走,大虎小虎嗖地竄到他前麵幾步,回頭吐著舌頭等他。少年目光如刀,似乎要在他背上戳出個窟窿來,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孟拿剛走到屋前,柴門轟地一聲被人推開,孟勞急匆匆衝了出來,對他大吼,“你出去怎麽不說一聲,山裏到處都是毒蟲猛獸,你要碰上怎麽辦!”

孟拿隻覺得耳朵嗡嗡直響,為避免還沒死就成了聾子,他擺出最燦爛的笑容,過去拉住他,在他背上輕輕拍了拍,孟勞立刻偃旗息鼓,壓底了聲音問道:“你剛才去哪裏了?”

孟拿伸手一指,“才走到那個樹墩就回來了。對了,書院怎麽全是這種小屋子,學堂在哪裏?”

孟勞學著他的樣子伸手一指,“學堂建在後山,翻過山頂就是,我們這間離學堂最遠。”

看著在雲霧中若隱若現的山頂,孟拿腿一軟,連想死的心都有了。

按照方丈的吩咐,第二天孟拿應該熟悉書院環境並準備授課,孟勞接到這個重大任務,興致勃勃,起床時叫了一次,孟拿應了一聲,開始做飯時他見那懶人還沒動靜,隻好忍氣吞聲又叫了一次,孟拿又含糊著應了一聲,等他把飯菜做好,孟拿還縮在被子裏,眼看太陽已掛在屋簷,按他這種懶法,別說教學生,要是他不在,隻怕他連大廚房的鍋巴都撈不著,早晚得餓死。孟勞怒氣衝天,揪著他的頭發就把他拖下床,直接拖到水缸邊,手一揚,把他扔了進去。

孟拿這回終於清醒,趴在缸沿連連咳著,渾身凍得直抖,孟勞把他拎出來,他又氣又恨,一巴掌甩去,大喝道:“你怎麽不淹死我算了,省得我活著受罪!”

孟勞生生挨了他一巴掌,眉頭緊蹙,拽著他胳臂把他扔到躺椅上,把他的濕衣服扒下來,為他擦幹頭發和身體,又一件件為他套上衣服,甕聲甕氣道:“書院規矩很嚴,學生早上都要練武,夫子更要以身作則,沒有好的身體,說什麽都是白搭!”

孟拿掙紮著爬起來,踉踉蹌蹌往外走,慘笑道:“我不當夫子了,省得壞了你們的規矩!”

孟勞一把揪住他濕漉漉的長發,喝道:“不準走!”

孟拿突然回頭,撲上來把他的手拉向自己脖子,嘶吼道:“你殺了我,反正我活不長了,你反正力氣大,隨便一掐我就不用受罪了……”

那雙狹長的眼睛裏,除了汩汩如泉的淚,更多的是壓抑的痛苦和絕望,孟勞幾乎停住呼吸,雙手一緊,把他抱在懷裏,笨拙地輕拍著他的背,喃喃道:“不哭,我再也不敢了,我以後都對你好!”

孟拿揪著他的前襟,哭得撕心裂肺。

母親死後的這幾年,不管受到怎樣的屈辱,不管經過怎樣的背叛和打擊,他都咬著牙把淚憋了回去,隻有這一次,這唯一也是最後的一次,那洶湧的痛排山倒海而來,他隻想在這個溫暖寬厚的胸膛,把所有放開,把所有放棄。

雖然他不夠溫柔,但不會把毒牙藏在笑容背後,他的生命既已到了盡頭,能遇到一個這樣純淨如嬰兒的人,何嚐不是他的福氣。

孟勞後悔不迭,好不容易他肯留下來,自己還沒開始就搞砸了,他脾氣這麽好,昨天被整得淤痕累累都隻是一笑置之,他怎麽能一錯再錯呢!

孟拿哭得累了,索性趴在他胸膛打起盹來,孟勞這回脾氣全沒了,老老實實地等他睡著,把他放在躺椅上,輕輕擦幹他臉上的淚痕,把躺椅搬到陽光下。

叫他起床還是失敗,孟勞抓了抓頭,出去砍了幾根粗粗的竹子,砍斷破成一條一縷,細細編了把椅子,椅背編成背簍的形狀,又編了根長長的藤條作為綁腰之用。

椅子做好,他得意地笑了笑,把孟拿抱到椅子上係好,帶上幾個包子,把他往背上一背就出門了。

大虎小虎遠遠看到他,興奮地撲了上來,看到後麵的孟拿,衝他叫了兩聲,追著他上蹦下跳,孟拿迷迷糊糊睜開眼睛,隻覺得身體如在雲端漂浮,而大虎小虎長長的紅舌頭上下晃動,著實恐怖,還當自己到了地府,當即嚇得魂魄出竅,慘嚎一聲,掙紮起來。

孟勞把椅子放了下來,摸摸他的頭,嘿嘿笑道:“你先坐著,我背你上去!”

孟拿這才回過神來,頓時哭笑不得,摸著嶄新的椅子,心裏酸酸脹脹,不知如何開口。孟勞從椅子掛著的袋子裏掏出兩個包子塞到他手裏,把他按到椅子上坐下,把藤條係好,孟拿低頭一看,發現他手上的幾道血口,心頭一疼,猛地抓住他的手,細細撫摸著,低聲道:“回去上點藥吧!”

他的手雖然冰涼,卻奇跡般把恐怖的熱度傳到他的全身,孟勞全身火燒火燎,又不敢把熱力的根源摔開,結結巴巴道:“不用……我習慣了……”

孟拿微微抬頭,瞥見他僵硬的姿勢和耳根可疑的紅,心頭的陰霾頓時煙消雲散,雙眼一眯,露出一個惑人心神的笑容,低喃道:“聽說口水可以解毒……”

話沒說完,他已舔了下去。

孟勞悶頭把他背好,一抬頭,仿佛全身的血都衝到頭頂,黝黑的臉泛著微微的紅。

天空的蔚藍一如往昔,卻有了不同的蘊涵,恍惚中,他不知道如何到的山頂,不知道如何進的學堂,更不知道迎麵而來,又愕然閃避的人們到底是誰。

孟拿笑容燦爛,高高在上地對人們一一作揖,至於眾人臉上的奇怪表情,他選擇自動忽視。

他知道,孟勞麵相凶惡,其實心地善良,勤懇老實,書院裏人人畏他如虎,惟恐避之而不及,方丈隻當有他在就能起震懾作用,卻從未曾想到,他隻是一個孤單的孩子,需要眾人的笑容,更需要友情的溫暖。

他在心中長長歎息,暗自有了決定。

他渾渾噩噩過了這麽多年,眼看生命到了盡頭,也該為別人做些什麽。也許,他會記得他的好,清明的時候,在他墳前燒了些香燭紙錢,讓他在冥府的生活有個保障,不至於還得靠騙吃騙喝過日子。

孟拿心酸難耐,下意識地回頭,輕輕揉著他的發,孟勞渾身一震,隻覺得每塊肌肉都僵硬起來,卻沒有說什麽,在眾目睽睽下穿過書院綠樹成蔭的土坪,徑直走向學齋。

書院麵積很大,幾乎遍布整個後山,除了講堂、學齋,藏書樓、校經堂、文廟等主體,還有專門的武術練習場,由孟勞為首,帶領懸空寺的僧人在此教授武藝。

翡翠王朝科舉製度已近完善,以分科考試甄選人才,學生按照特長,分科報考,分秀才、明經、開元禮、三傳、史科、進士、童子科和明法、算學、書學等,還開了武舉,以從平民中征召軍事人才。書院招的都是十四到十九歲的學生,稟承因材施教的原則,把學生按程度或年紀分成不同的班,既進行全麵性的知識修養的培養訓練,又針對學生的特點,由他們主動提出或者由山長、堂長、夫子等推薦觀察推薦課程。方丈和山長呂鴻蒙推崇自由的嚴謹中帶適度自由的氣氛,不主張死讀書,因此書院曆來的學生都是文武全才,深得朝廷重視,皇上玉奇朱筆一批,把懸空山周圍百裏的田地都劃歸書院和懸空寺所有。

學齋堂上,須發皆白的山長呂鴻蒙正在正廳和一個錦衣少年說話,孟拿瞥見他謙恭的神態,心頭一緊,暗暗把所有認識的皇親國戚高官之子都梳理一遍,卻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這錦衣貴氣少年的身份,幹脆把臉皮撐厚,笑吟吟迎了上去,長揖到底,“孟拿拜見山長!”

呂鴻蒙見有人打擾,頗為不快,待正眼一看,不由得霍地起身迎來,笑容可掬道:“原來是孟夫子,幸會幸會!”

他正要伸手去拉,孟勞不知為何有些惱了,把孟拿拉了回來。呂鴻蒙尷尬不已,斜眼看著他的黑臉,蹙眉道:“孟勞,聽說孟夫子和你同屋,你可要好生照看,下手別不知輕重!”

孟拿嘿嘿笑道:“多謝山長關心,也多謝書院如此安排,他對我照顧有加,孟拿深為感動,一定盡心盡力為書院效勞!”

呂鴻蒙不敢置信地打量著兩人,孟勞被他誇獎,不覺喜上眉梢,下意識攬住他肩膀,孟拿又好氣又好笑,悄悄拽了拽他的袖子,“你啞了不成!”

孟勞滿頭霧水,眼睛瞪得圓圓的看著他,孟拿沒了脾氣,按住他的後頸,把他身子壓了下去。

孟勞恍然大悟,連連鞠躬,“孟勞一定把他照看好!”

呂鴻蒙目瞪口呆,突然哈哈大笑,“你們兩個還真是絕配,孟夫子,孟勞還請你多費心!”

孟拿但笑不語,把還在鞠躬的他拽了回來。

目送著孟勞護犢般把孟拿帶走,呂鴻蒙笑容盡斂,歎息連連,一直冷眼看著的錦衣少年冷哼一聲,“那人怎麽能做夫子,我看書院是實在請不到人了吧!”

呂鴻蒙搖頭道:“非也非也,言公子可知三年前名動天下的懶神仙?”

錦衣少年收斂了倨傲之色,神情有些激動,“你是說畫百米卷軸《太平圖》的那個懶神仙?”

呂鴻蒙輕歎道:“呂某也是剛從方丈那裏得知,懶神仙家道中落,命運多舛,自《太平圖》畫成之後顛沛流離,沉寂至今,若能在懸空書院一展才能,也不枉方丈一片苦心!”

錦衣少年沉吟道:“若有玉言幫忙的地方,請盡管開口!”

呂鴻蒙目光微微閃動,長揖到底,肅然道:“多謝小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