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一、動物世界
七月這天,梧桐巷裏雞飛狗跳。
趙有時的奔跑速度堪比火箭,幾次差點撞到路人和老母雞,馬尾辮散開了也顧不得梳理,梧桐樹下打著蒲扇的大爺大媽納悶,喊她幾聲,隻得到一個揮手的回應。
家門近在咫尺,趙有時刹不住車,這次終於叫她撞上了人,雙腳一跛直接跌進了路過的男生懷裏,鼻頭酸痛,也不說一聲抱歉,推開對方就迅速溜進了大門裏頭,隨即傳來了“噔噔噔”的腳步聲,年齡比她還大的木質樓梯“吱呀吱呀”響,顯然經不住她的折騰。
趙有時跑到二樓家中,邊喘氣邊喊:“姐!”叫了幾遍,無人回應,她走到臥室和衛生間看了一圈,才在客廳的餐桌上發現紙條,紙條上字跡剛毅,彎折棱角分明,姐姐留言告知臨時加班,廚房有一隻宰好的老母雞,是王阿姨養了多年的寶貝,讓她燉來吃。
趙有時有些失落,撚著紙條發了會兒呆,等感覺悶熱,才發現辮子已完全散開,發圈不見了。
趙有時下樓找了一圈,一無所獲,隻好跑回家裏燉老母雞,燉足一小時後關火出門,乘公交車來到時代大廈,走到老位置靠牆等候。
時代大廈位於主城區中心地段,附近都是商務樓,進出白領,光鮮亮麗,連腳下的大理石地麵都不會蒙灰。下班時間一到,喧嘩聲陸陸續續傳來。往常姐姐都會在這時出來,今天已過去半小時,卻還不見她人影,趙有時從角落走出,探頭探腦地看向大門,天色漸暗時才見到一男一女從電梯裏走出來,趙有時立刻喊:“姐……”頓了頓,又有些遲疑。
“怎麽跑這裏來了?”趙有為拄著拐杖,右褲腿空空蕩蕩,偏頭跟男同事道別,等男同事走了,她才問,“等多久了?”
“沒多久。”
趙有時拿過姐姐的單肩包,笑眯眯地看著她,趙有為說:“他是我同事。”
趙有時不解:“啊?”
趙有為尷尬,轉移話題:“你還沒有說怎麽跑這裏來了,不是說過不用來接我嗎。”
趙有時又一次笑眯眯:“王阿姨給的雞我已經燉好了。”說完有些靦腆羞怯,又故作神秘,磨磨蹭蹭的摘下書包,取出一張紙,紅色的封麵,碩大的字體,醒目的校名,不就是姐妹倆日盼夜盼的華大錄取通知書,姐姐趙有為穩重如斯,這一刻還是忍不住又哭又笑,塵埃落定的興奮和喜悅旁人無從感受,趙有時重新感到激動,又緊又沉的雙肩頃刻放鬆。
夜裏趙有時連吃兩碗飯,喝完半鍋雞湯,食量大得驚人,邊吃邊流汗,半桌食物全進了她的無底胃,吃相卻文雅,又不像餓鬼投胎。
吃得太多,趙有時飯後打嗝,姐姐嚇唬她幾次,趙有時說:“沒……咯……用。”喝水也不管用,趙有時隻能打著嗝去廚房洗碗,時不時“咯”一聲,響亮清脆,聽來驚悚,蓋過了樓下老母雞的叫聲,趙有時忍不住傻笑,餘光突然瞄到樓下的男生,又一聲“咯”破喉而出,不待她緩口氣,一道暗器猛地襲來,趙有時捂住臉頰“哎喲”一聲,腳邊一顆石子滾了幾圈才停下,石子上繞著一根金色|貓頭鷹佩飾的發圈。
趙有時氣鼓鼓的扒住窗戶,對方早就不見了。
第二天周日,趙有時要去茶樓打工,早早起床熬上粥,又去樓下買菜包油條,老大爺問她:“禮拜天怎麽也不睡個懶覺,你姐姐今天要上班?”
趙有時說:“她不上班,我今天還要去打工,所以先買點早飯。”
一個中年大媽提著一把劍,經過早飯攤時叫住趙有時:“哎,有時,昨天我叫你半天,你怎麽不搭理!”
趙有時見到她,這才想起昨天興奮過頭的事情,忙說了聲抱歉,又道:“我收到錄取通知書了,昨天趕著拿給姐姐看。”聲音輕輕柔柔,似有些羞澀。
大媽笑她:“這麽好的事情,你還不好意思了,你閔閔哥哥說你一定是拿到錄取通知書了,還真被他說中了,我就說你有本事,我家那臭小子當初就差了華大三分,不過念什麽學校無所謂,最重要的是有一份好工作,他現在暑期工,領導也器重他,昨天加班到晚上九點才回來!”昨天她還跟兒子誇這趙家的姐妹倆,姐姐缺一條腿,照樣考上大學,畢業後進入大企業,妹妹成績優秀,又乖又聽話,文文靜靜,兩姐妹將來必定前途無量,過了一會兒又唏噓她們家裏的遭遇,也不知是誰八字過硬,克父克母。
趙有時想到對方的兒子,心頭哼了一下,笑著跟她道了別,這才跑回家裏放下早點。
她打工的地方在清元河邊的茶樓,周圍景色美不勝收,河岸兩邊大多是明清樣式的建築,白天雅致脫俗,夜裏燈光璀璨,瀘川市有許多旅遊勝地,這裏就是名勝之一,逢節假日遊客絡繹不絕,連帶茶樓也忙得不可開交,今天卻是例外,趙有時進門就覺得氣氛不對,一頭冷冷清清,一頭傳來壓低聲音的叫罵,服務生小艾見她出現,連忙上前說:“你可來了,今天也不知道吹了什麽邪風,茶樓給人包場了,聽說是那誰。”她說話不帶喘氣,“這就算了,其中一個男的居然還調戲蔣方瑤,你說那個小祖宗,怎麽能受這個氣,領班在求她別鬧事呢,她是你姐妹,你快去勸勸!”
蔣方瑤嬌生慣養,從不受氣,打工純屬湊熱鬧,哪裏能忍受自己被調戲,趙有時沒想到會出這種事,製服也來不及換,立刻按照小艾指的包廂跑去,剛走近就見紗帳裏的人說:“你哭什麽哭,多大的人了,被人嘴上占點便宜能少塊肉?”
蔣方瑤哭道:“我還被他攔下了,他差點兒就要動手動腳,你居然幫他不幫我,他是你什麽人啊,你可是我大哥!”
“別,我爸媽沒生女兒,別跟我攀親帶故!”說著,他不知從哪裏變出一把水果刀,往蔣方瑤手中一塞,“氣不過就給他一刀,哭哭啼啼沒完沒了!”
蔣方瑤氣急,握著水果刀尖叫:“翟閔,你是不是人啊,那流氓可是你帶來的人,不幫我出氣就算了,你還要我殺人?”
“你自己受委屈憑什麽要別人幫你出氣,我欠你的?”他沒多大耐性,“蔣方瑤,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有膽子你就捅他一刀,沒膽子你就動動腦,把刀塞他手裏喊人報警,告他謀殺,刀上有他指紋,還有人證,你還怕報複不了?自己動手是蠢,栽贓嫁禍才是有腦,別在這裏又喊又叫丟人現眼,回去反省反省!你站那兒幹什麽,進來!”
趙有時一個激靈,才反應過來對方的最後一句話是對她說的。
翟閔不再理會蔣方瑤,徑自走出包廂,對趙有時說:“你們領班在招呼客人,你先陪陪她。”說完瞥一眼趙有時的馬尾辮,束發的頭繩上鑲著金色的貓頭鷹圖案,就跟它的主人一樣呆傻,翟閔想到昨晚的人雞二重奏,背對蔣方瑤,朝趙有時一笑,笑容痞氣又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