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妻妾之禮
這次回來,茜女不再住後雜院,江璞玉將她領到了一處距他的寢室僅一牆相隔的院子,嚴格來說,它並不是一個單獨的院子,這一牆之隔也是形同虛設,因為中間有一弓形門,可以兩院相通,所以說,茜女僅是住在了江璞玉整個寢室的側院。
側院內幽雅清新,一看就是剛剛翻新過,花池裏是新種植的菊花,小路也重新修整過,房間裏更是剛換的全新設飾,十分溫暖舒適。不得不說,這次江璞玉很細心。
可是茜女無心體會欣賞,從潭邊回來後,她就一直處於遊離的狀態,冷汗一層一層的冒出,江璞玉用行動擊碎她的謊言,她知道,他已全部都知道了,是納蘭滄海帶她離開的,隻是他沒有點破。
她知道他很憤怒,可是他卻沒有懲罰她,而是用白天鵝泄憤,殺雞儆猴。
她是不幸的,也是幸運的,能在江璞玉身邊活著。
“呀,小姐,丞相對你太好了!你看這院子,又寬敞又清靜,你看這紗多細呀,還有這櫃子,這是檀木的呀,好漂亮啊!”梅香新奇的在她身後小聲驚歎,若不是江璞玉還在,她早就歡喜的蹦了起來。
“茜女,喜歡嗎?”江璞玉勾著唇角,笑盈盈的問她。
茜女回神,看了看他,連忙點頭,“很好,我很喜歡。”
“嗯,以後你就住在這裏,離我的房間近,我能時常來看你,你身子也不適,以後便同我一起用膳吧。”江璞玉淡淡的囑咐著,輕描淡寫的,就將她的一切給禁錮完了。
茜女沒有異意,她已經做好了金絲鳥的準備。他越是不懲罰她,就好像拿捏了她的把柄,她就始終惶惶不可終日,越發的小心翼翼。她現在知道,在古代,活著真是個技術活。
“再看看你的房間吧,是不是喜歡,還缺些什麽。”難得江璞玉這麽婆媽,都有點兒不像他了。
一國丞相,應該在朝堂上叱吒風雲的,卻在她這裏拒泥於柴米油鹽。
“不,一切都非常好。”茜女又規矩地說。
江璞玉看著她,臉上的笑容漸漸斂了,轉過身,他緩步走出屋門,望著虛空處不作聲。
他不會跟女子相處,不知道該如何做才是對的。他已經很縱容她了,從來沒有人如此開罪了他之後,腦袋還能裝在肩膀上。可是,他不僅沒責罰她,還對她這般寵愛,可她卻更加的疏離他了。
“小姐……”梅香嗅到了緊張的氣氛,小聲的提醒茜女。
茜女恍然回神,看了看江璞玉佇立在門外的背影,隱隱透著孤寂和傷感,她快速的思忖著,該怎麽做,才不惹丞相生氣,不讓他發怒,因為他一發怒,她可能就完蛋。既來之則安之,她現在,先學著做個懂事本份的姬妾。
她在他大婚之日逃走,說的難聽些,頗帶了點挑釁意味,給人觸黴頭,隨後他又找了她那麽久,相信他婚後的情緒也不怎麽美麗,郡主雖然沒有任何動靜,心裏肯定什麽都清楚,如今,他又這麽大張旗鼓的接她回來,如此張揚毫不避諱,實在不怎麽給郡主麵子。
丞相他可以肆意,可是她一小小的姬妾,可得給郡主拾麵子。不管以後會怎樣,她隻知道好女不吃眼前虧,如今她的上司除了丞相,還有郡主,哪個都開罪不得。
小心的舉步,走到他身後,她猶豫了下,微微行禮,輕聲說:“丞相,茜女初回相府,理應先拜過郡主,待茜女換過衣裳,就去給郡主請安可好?”
江璞玉的身體微微一滯,宇眉深深擰了起來,他從來以為,他和她之間的事,跟郡主無關,或許他真是疏忽大意了。回頭,定定的看住茜女,緩緩點頭,“你說的有道理,郡主身份尊貴,你跟她好生相處最好。去換衣裳吧,我陪你一起去。”
茜女略略思索,也罷,他跟著去也好,畢竟是頭一回,她還心裏挺有些害怕的。實在是,她剛從皇子妃那裏受了教回來,對於當家主母這個身份的人,有些本能的懼意。
也不知道在這個府內的郡主,到底是個什麽脾氣。無論怎樣,她知道沒有一個女人會喜歡自己相公領來的另一個女人的。她這次絕對得多長個心眼,別再把自己給搭進去。
唉,真是糾結,為什麽每個好好的府邸之中,都住著個母老虎呢?都怪她身份低微啊,如果她是公主什麽的,就不會淪為小妾了。
到內室,梅香為她換了身不豔不素的衣裳,又重新綰了發髻,搽了胭脂,打扮的十分得體,這才出了屋門。
江璞玉望見她,鳳目微微眯了眯,笑著伸出手,牽起她朝外走去。
茜女仿佛聽到自己的心撲通撲通的跳,不禁,手指也僵硬起來。
江璞玉感覺到了她的緊張,回頭,站住了腳步,關切地問:“怎麽了?你怕?”
茜女愣了愣。
江璞玉突然有些惱怒,拉住她就要往回走,“怕就不要去了。”
茜女著慌,連忙屈膝跪地,“不是的丞相!茜女不是不想去,是因為頭一次見郡主,生怕自己做不好,話說不對,影響了您跟郡主的關係。”
江璞玉凝起眉看著她,眼中幾經變化,最後,他呼了口氣,彎腰將她扶起來,“你以為,我是因為你不想去而生氣?”
茜女一臉的懵懂。
江璞玉眨了眨眼,麵容灰暗,盯著她,說:“我隻是擔心你,不想你受驚。”
茜女驀地睜大眼睛。
江璞玉失望的閉了下眼,現在,他不管做什麽,她都不會將他當好人了,她都不會信任他了吧!
犯錯的明明是她不對嗎?為什麽犯錯的那個人,還能這般趾高氣揚的折磨他?
她越是表現的誠惶誠恐,他越是覺得失敗挫傷。
為什麽他對她好,她都視而不見呢。
“好了,有我在,你不用怕就是。以後,我不在,你就不要去跟她請安。”他是個敏感的人,納蘭滄海說過皇子妃曾加害於她,這點,他絕不允許在相府發生。如若保不了她的周全,那是他的無能。
他,和納蘭滄海不一樣!
“可是……這樣不好吧,如若丞相有公事不在府內,我便不去,這樣恐怕會讓郡主不喜。”茜女卻擔心地說,“丞相放心,我會小心行事的,不會惹郡主不快。該有的規矩,還是不能亂了的。”
江璞玉聽她說的也是在理,就沒再強求,隻籲了口氣,繼續牽住她往前走。
走了好一段路,茜女心中疑惑,為什麽郡主住的離這裏這麽遠?丞相將她安排的?還是她自己要求的,這樣不好吧?
正想著,他們已來到了一處院子,這處院子是除開丞相的院落最大的,也十分宏觀,江璞玉停下腳步,回頭看她,“郡主住在這裏,她人喜靜,平時不怎麽出院子。”
茜女認真的點點頭,她已經做好了,不管郡主怎麽對她,她都全盤接受。
江璞玉牽著她進院門,她卻抽回了手,江璞玉詫異的看她,她以眼神示意,在郡主麵前,他們不可以這麽親密。
江璞玉隱有些不悅,不過也沒有異意,就率先大步走了進去。
茜女緊跟其後。
院子裏有侍女看到了他們,連忙上前相迎,“見過丞相!”
“嗯,郡主可在?”
“郡主在書房。”
“引我去。”
“是。”
茜女一邊走心裏還一邊想,這郡主倒是有些詩情畫意,不喜出門,愛看書,出身越是尊貴的人,說不定越會好相處。
到了書房,幽青郡主聽到侍女的稟報,也連忙從書桌後站起,走到了堂中央,江璞玉和茜女則一前一後踏進門來。
“丞相,你來了。”納蘭幽青淺笑盈盈的問候。她是郡主,雖然嫁為丞相夫人,但和丞相站在一起,是誰也不必向誰行禮的。
“嗯,郡主,我帶個人來見你。”江璞玉麵容淡淡的說,直截了當。而且他的稱呼裏,無任何親熱,也不曾自稱為夫。
有了丞相的引見,茜女連忙垂頭斂目,規規矩矩的上前,鄭重其事的下跪,雙臂撲在地上,以額搶地,行大禮,“妾馬茜女參見郡主。”
江璞玉見著茜女行此大禮,眼睛微眯,唇線抿緊,欲言又上。
納蘭幽青輕輕挑著眉峰,略微詫異的看著跪在自己腳下的茜女,眼波微轉,輕聲說:“起來吧。”
“謝郡主。”茜女小心謹慎的起身,後退一步,將臉上的表情調整到微笑,抬起眼皮,看向郡主。
在她印象裏,像公主郡主這樣高貴的人物,衣來伸手吃來張口,想打誰打誰,那個個都是神采飛揚的,不是嬌縱高傲,就是玲瓏可愛,有誌向的還可能會英姿颯爽,像個女英雄!可是,她沒想到主動要嫁給丞相的一個郡主,竟會是這樣柔弱的。
不,說柔弱,她不太準確。怎麽說呢,她雖然看起來精神懨懨,可養尊處優的那份氣場卻絲毫不減,一舉手一投足,皇家女子的傲氣還在。
納蘭幽青是理親王的愛女,理親王為當朝皇上的兄弟,納蘭滄海的皇叔,故理親王身份極高,他的愛女即為郡主,按說起來,嫁給丞相,也是門當戶對。
納蘭幽青從小身體欠佳,常年以藥物調理著身子,因此上她麵色微白,眼睛裏總是有些弱弱的,理親王和王妃十分愛惜她,便不常讓她出王府,偏巧她也喜愛弄文舞墨,養出了一身的書卷氣。
茜女這樣瞧著她,禁不住就生出了絲好感,她沒想到郡主生的這般平和端正,身上毫無嬌縱刻薄之氣。她的肌膚細膩瑩白,顏色淺的好像有點兒透明,站在那裏,生怕會隨時消失一般。她的眉清淡整齊,細細的柳葉眉,眼睛是薄薄的單眼皮,略細長,原本普通的眼線卻因了眼尾的輕微上揚,顯出了幾分嬌媚,好像在平凡的畫上中加了點彩之墨,頓時整張臉生動起來。
她的鼻子和嘴巴都不大不小,五官可謂長的很端莊秀氣,脖頸手臂都纖細,比較瘦弱,偏那一頭的長發黑的濃鬱,滿滿的盤在頭上,後一半長長束在身後,好像能將她整個人給包起來,壓的她長不大一般。
實在想不出看似這麽小小的郡主怎麽會有膽量自己選丈夫。
不知怎麽,茜女瞧著這樣的郡主,竟有點憐惜之感。
別說她又犯傻,她隻是對著這麽溫弱的人厭不起來。這並不代表她會減少戒心,而且,她看到郡主這麽……好,心裏又有種危機感。
“你就是馬茜女。”納蘭幽青淺淺笑著望著她,神色是有一抹打量的。在她出嫁的那天,馬茜女這個名字就讓她如雷貫耳了。新婚燕爾的日子裏,這個姬妾更是貫穿她的生活中。如今見到本尊,她知道,以後,她的生活也將無法跟這個姬妾分開。
從新婚之夜起,她和丞相的婚姻中間,就夾了一個馬茜女。
她雖常年在閨閣,可是因了偶一次機會見到丞相英姿,傾心於他,她便對刻意關注了丞相,知道他不斷的收納姬妾,卻對姬妾冷落之極。可是現在,她想傳言有錯。如今從丞相的眼睛裏,從他的肢體語言裏,她發現他是多麽看重這個姬妾。
女人看女人,都是帶了幾分挑剔的,幾分看輕的,可是,這個姿容不算絕頂的姑娘,能得了丞相的眼,必定有顆七巧玲瓏心的。她瞧著她的眼睛,那份聰慧靈氣隱隱閃現,再見她與她一回來就來見她,行禮規矩鄭重,這姑娘也是極有分寸的。
但是縱使這樣,她也還是有一份意外,丞相為何在眾多美姬之中,單取了她這一瓢。
“郡主,茜女出身低微,行事談吐不甚嚴謹,還望郡主能對她多加管教。”江璞玉眼波瞄了茜女一眼,語調淡淡地說。
納蘭幽青斂了斂目,丞相說的委婉,這所謂的多加管教,其實就是多多包容的意思。才剛一見麵,丞相就著急的為她求情,果然,是極寵愛她的。
茜女明顯的在幽青郡主眼中捕捉到一縷黯然和不悅,連忙出言道:“丞相,郡主,妾一定會謹言慎行,好生服侍丞相郡主,不讓郡主費心。”
納蘭郡主緩緩的點頭,道:“嗯,馬姑娘聰慧知禮,倒是個省心的。”
“謝郡主誇獎。妾今日剛回相府,理應給郡主上茶,日後,每日必早晚跟郡主請安。”茜女一本正經的說著,轉身來,由丫鬟端上茶杯,她雙手捧著,舉到郡主麵前,重新跪下,向郡主敬茶。
這些妻妾之禮,江璞玉也從未注意過,突然見茜女對郡主俯低做小的模樣,竟是莫名的不舒服,好似自己的女人怎樣訓斥都行,可是見她對別人低微,心裏隱隱發疼。
但是他必須克製,郡主不是他隨意娶來的普通夫人,就算沒有家規,還是有國法的。
納蘭幽青也大大方方的端了茶,秀氣的伸著蘭花指,優雅的輕抿了一口,再放回托盤上。“丞相,幽青素來喜靜,又愛看書,每日讓馬姑娘來請安實在繁瑣,馬姑娘又剛剛回府,身體需要調養,不如,以後隻初一十五來請個安即可。”
此言深得江璞玉之心,他正愁找個什麽理由不讓茜女來請安的,畢竟,他還不放心她自己一人來,可若讓他每回都陪著,也不大現實,於是連忙順勢而下,道:“郡主所言極是,那就按郡主所說吧。茜女,還不謝過郡主的寬厚?”
茜女眨了眨眼,其實她並不介意來請安,雖然她會為這個緊張擔心,可是,如果郡主想收拾她,不用在請安的時候,隨時可以來拿捏她。反而她覺得,她乖乖的請安行禮,按規矩辦事,能少了些郡主找麻煩的借口。但是她在這個時候,不想出風頭,人家兩個都是主人家,讓她怎樣,她便怎樣,絕不敢忤逆。
於是又是規矩行禮道謝,“謝郡主、丞相體恤。”
“嗯,天色不早了,到了用膳的時辰,你且先退下吧。”按理說,茜女這個新進的姬妾初來請安,丞相又跟著,做為正夫人的郡主大人,怎麽也該虛情假意的挽留一下,說些廢話,可是,納蘭幽青卻直接讓她回去。
茜女詫異的看了她一眼,不知她是不會掩飾,還是因為身份太高根本不需要掩飾,連敷衍她都懶得敷衍,就這麽輕飄飄的打發了她。她並沒有被釋放的輕鬆感,反而覺得,自己因了猜不透郡主的心思,而忐忑不安。
“謝郡主,妾告退。”心裏再怎麽想,可也不敢質疑郡主,隻能乖乖的起身,後退。
江璞玉倒沒這個認知,像是完成了什麽任務似的,也跟著一起說,“郡主身子也不適,莫看書過晚。那麽,我也先回去了。”
納蘭幽青望著他,微微點頭,眼底,隱隱一抹失落。
江璞玉毫不留戀的一旋身,衝茜女一笑,示意他跟上。
茜女又向納蘭幽青福了福身,就低頭跟上了江璞玉。
納蘭幽青輕輕的抬著眼簾,靜靜的望著那兩人匆匆走出了院門,這才緩緩垂下眼簾,轉身,心事重重的轉到書桌後,沉重的坐下。
侍女悄悄的走上前,端上一碗藥湯,“郡主,喝了吧。”
納蘭幽青側目看了一眼,神情憂傷,“我不想喝了,再喝,亦是這般。”
侍女焦急,“郡主好好調理身子,他日,再為丞相誕下嫡子,丞相一定會喜愛的。”
納蘭幽青眼波猛的一轉,看了侍女一眼,輕哼一聲,“誕下嫡子?恐怕難了。”
侍女緊張的倒吸了口涼氣,不禁埋怨道,“丞相實在不該那般寵那女子,卻如此慢待郡主。”
“住嘴,且慢亂講。”納蘭幽青神色一斂,正色道,“丞相何曾慢待於我,與禮相待,相敬如賓,怎可妄言丞相的不是?”
“奴婢不敢,可是……”
“莫再說了,”納蘭幽青緩緩吸了口氣,端起藥湯,沉默了會兒,說:“丞相固然喜愛那馬茜女,但也不可亂了家規國法,過分寵妾,實是不該,本郡主自會約束於他。”
侍女麵露喜色,“郡主所言極是。”
另一麵,馬茜女跟著江璞玉匆匆回到了寢殿,江璞玉心情轉好,吩咐多擺些飯菜。茜女留了個心,提醒他郡主那邊也應多關心。
江璞玉想了想,與郡主相處,也等同於與官宦相處,馬虎不得。於是,又特別點了兩道菜送去郡主府。
丫鬟侍女魚貫而入,將飯菜很快就擺滿了一桌。
但是茜女卻一臉愁容,她是個妾,郡主是正夫人,丞相不僅讓她住在身邊,還這麽無所顧及的陪她吃飯,將人家郡主冷在一邊,實在不妥。這若是攤上個嬌氣驕傲的郡主,一張紙條送入親王府,哭上幾滴淚,這朝堂上就得起風波呀。
“丞相,茜女還是回自己的院中用飯吧。”翩翩一禮,小心翼翼地申請。
正興高采烈的江璞玉如同被冷水潑了一臉,唰的一下就拉下臉來,抬起眼,眸中風起雲湧,“馬茜女,你是欺我太看重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