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他也有人情味

尉遲茹重出冷宮,這應該在皇朝後宮裏算是奇跡了,有多少後妃能在入了冷宮後重見天日的?也就像武媚那樣傳奇的女子了吧,幾乎所有的後妃一入冷宮等待她的就隻有死。

各種淒慘的死。

後妃能入冷宮,多半是君王的愛已馳,或者被大勢所逼,很難再翻身。尉遲茹是幸運的,她的幸運就是因為她壓根兒就沒在皇上心裏占什麽位置。

雖然降為了美人,但皇上這一舉動,也是震動了朝堂,震動了後宮,尉遲家族受寵若驚,尉遲茹也徹底老實了,她本就不是李美人那種尖銳的人,她懂得這次是她唯一的出路機會,她已然決定,為了自己的生存,為了家族的興旺,她一定忠於皇後。再也不妄想得到皇上的“愛”。

重出冷宮的次日,她打扮隆重的來給茜女請安。

茜女欣然受用,微微斜坐在鳳椅上,勾著唇角看著尉遲茹垂目一步步走到麵前。她款款下拜,鄭重行禮,“臣妾尉遲茹拜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千歲千千歲。”

茜女定定的望著她,今日她著美人的官服,雖然簡約了些卻越襯托出她清麗可人,尉遲茹本就是大家閨秀,容貌又是端正俊秀,加上神態平和眼神清澈,氣質出眾,實在是看了讓人心怡。茜女不僅想,這樣的女子,伴在納蘭滄海身邊,可說是男才女貌,賞心悅目。

垂下眸,有些心傷遺憾。她是沒有辦法,才這麽矯情。她極可能會離開納蘭滄海,總要有人代替她照顧皇上,陪伴皇上,既然如此,她想挑一個看得上眼的讓她放心的女子代替她,她想有個人,真心的愛著皇上,能全心全意照顧著皇上,能彌補皇上失去她的痛苦。

為何今日,突然有種處理後事的感覺……滄海,對不起。

下位的尉遲茹,一直未聽到皇後讓她起身,她亦不敢亂動,隻能屏氣凝神的保持著端正的跪姿。

終於,茜女從傷情中回神,緩緩的抬起眼簾,看著尉遲茹,說:“你抬起頭。”

尉遲茹聞言,心疑的抬起頭,與茜女四目相對。

茜女望著她的臉,這張臉,不張揚,不冷清,眼睛雖然不甚大,卻圓圓的,眼角不尖少了妖嬈,多了精致,眸子黑亮,黑仁大而圓,水汪汪的,給人很深情之感。茜女一般看人多重眼睛,尉遲茹的眼睛很合她的心意,而且她鼻子和嘴巴也是長的中規中矩,這樣的女子,雖然不給人驚豔之感,也挑不出毛病。雖然,她配滄海還有些距離,可是,也隻能退而求其次了。

尉遲茹見皇後隻對自己打量,卻始終不讓自己起身。她也定下心來,觀察皇後的心思,隻見皇後的眼底深處,竟是有說不出的哀傷。她不禁暗驚,一時斷不清是為何。

“坐吧。”突然聽到皇後賜坐,她連忙應了聲,起身坐到旁邊的椅子上。看了一眼皇後,她微垂眸,真誠的說:“臣妾特地來謝皇後娘娘再造之恩。娘娘大恩,臣妾謹記在心。日後一定為皇後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與其謝本宮,不如謝皇上。”茜女一杆子又把功勞指向了皇上,當時救她的初衷,已然有了改變。“雖然本宮是為你說了情,但是,若皇上不念及你們的情份,也不會封你為美人的。”

“是,臣妾能有今日,全是皇上和皇後體恤心慈,臣妾心中自是清楚的。”尉遲茹規規矩矩地說。

“嗯,本宮看你,也是個透亮之人。”茜女淡淡然然的說,“如今你出了冷宮,後宮之內,又多了一個人照顧皇上,本宮很是欣慰。今後,理當改惡從善,和睦宮闈,為皇上分憂。”

“臣妾謹記皇後教誨,謝謝放心,臣妾定不負娘娘期許,一定好生服侍皇上和娘娘。”

茜女看她低眉順眼的,這是徹底被馴服了的模樣,也不知是不是韜光養晦。可是她還是相信,尉遲茹嫁給滄海也不是一天兩天,她一直規矩的等著滄海的回應,並沒有過多的激烈行為,也就從她來後宮,看到滄海一改以前的清冷漠然,對她太過寵愛,可能才一時嫉妒心亂,做了一個女人該做的事。

至少,她雖然不是滄海的結妻,可是也是熟悉了滄海的。有這樣的妃子在後宮,總比新招些秀女更可靠些。

“那本宮也不拐彎抹角了。原本你入了冷宮,你尉遲一家,也深受牽連,你父親兄長不再有什麽錦繡仕途,如今峰回路轉,你又成了茹美人,他們……也理應對朝廷更加盡心盡力,為皇上躹躬盡瘁。”

聽聞,茹美人不禁生疑,有些猜不透皇後的本意了。原本,她在冷宮分明聽得是,皇後是讓她追隨皇後,為何今日口口聲聲又是讓她感恩於皇上?但是雖然懷疑,她也不得不應。“臣妾一定會與家父兄長通信,皇上和娘娘的大恩大德,我尉遲一家實不敢忘,家父兄長一定會為朝廷盡忠。”

“嗯,那麽本宮也就不多說了,你是個聰明人,該怎麽做,你會懂的。”

茹美人姿態又低了些,“臣妾謹記皇後教誨。”

茜女頓了頓,總覺得這麽草率,還有些不放心,於是又說:“自皇上登基以來,縱然是國泰民安,可是也不乏朝中有亂臣賊子,皇上龍體最重,你尉遲家也是代代忠臣,護君周全乃是天職家訓,如今尉遲家中出了後妃,他們也貴為了皇親國戚,就應知皇恩浩蕩,事事以皇上為重。你記著,若是你父兄有任何察覺,必定為保皇上,死而後亦。”

茹美人鄭重其事的點了下頭,“臣妾懂,今後臣妾的這條命,乃至我尉遲一家,都願意為皇上犧牲。”

茜女望著她,心稍稍安定。可是也同時更加凝重,她現在起做所的一切事,都為著皇上,為皇上培養更多的死忠,她也走的安心。

“罷了,本宮累了,你且回吧。”

茹美人起身,恭敬下拜,“臣妾告退。”

相府。

她再一次來到這個地方。

這裏曾經是她的家,可是現在,在這夜色籠罩下,竟有些陰森森。

茜女站在相府最高大的建築上,俯覽全府,心中感慨。

望見書房的地方還有燈光閃動,她直接使功飛了過去。

不意外的,要找的人,就端坐在案桌後,看似認真又仿佛心不在焉的拿著書本。

茜女憤懣的眯了眯眼,他還有心情看書!

而江璞玉,他不僅還有心情看書,而且,他依然清貴無瑕,依然俊美無儔,依舊霸氣冷傲,依舊英氣逼人。厚重繁華的衣袍裹在身上,流暢的墨長披肩,若非他比往日清瘦了些,那堅韌清透的眼眸,依稀仿佛還是那個不可一世的江丞相。

沒有躲避,她掀了簾子,直直的出現在燈下。

江璞玉的神情一頓,然後遲鈍的一點點抬頭,直到對上她的目光。

他的眼波一閃,神情中出現絲微的顫動。

茜女望著他,他也望著她,竟是相對無言。

緊接著,茜女突然將劍指在他麵前的桌板上,“是你暗殺皇上!”

江璞玉麵無波瀾,但不否認也不認同,隻是依然一瞬不瞬看著她。“你終於來了。”

“說,是不是你?”雖然心中已是確定,可還是想聽到他親口承認。

“納蘭滄海怎麽會那麽容易被暗算。”江璞玉不可置否地說著,站起身,繞過案桌,想靠近茜女,茜女突然一抬手,將劍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隻需一抹,這個目空一切的男人就魂斷於此。

江璞玉看著茜女眼中的冷漠,臉上的憤恨,他的心在冰凍。看到她維護納蘭滄海,比她將刀架在他脖子上更讓他受折磨。她現在為了納蘭滄海,已然已跟他成了仇人。

“不錯,是我刺殺他。”

茜女聽著他冷嗖嗖的話語,全身如同被潑了冰水,陣陣的寒。手中劍先是一軟,然後仇恨讓她失控恨,一個用力,刀刃在他脖頸抹出一道血痕。

江璞玉的眼眶迅泛了紅,“茜女……”

“執迷不悟!”茜女早就對他恨鐵不成鋼,“江璞玉!你知不知道你已罪孽深重!罪不可恕!”

“你越是維護他,我越恨他!”果然,江璞玉失控的吼。

茜女看著他,已是氣的不知如何是好,眼淚就這麽不急氣的流了下來,她的手在抖,真的想就這樣,幹脆殺了他算了,讓他再作惡多端!“你以為,你做的事,皇上他都不知道嗎?他都知道!可是他卻還是沒有動你!江璞玉!你到底想要怎樣?你的心,真的是鐵石做的嗎?”

“別再跟我說他有什麽兄弟情!這都是他的苦肉計!”江璞玉也氣喘籲籲的怒道。

“苦肉計?”茜女氣笑了,“怎麽,你明知道他是在使計,你還中計?你還讓他有機會使苦肉計?”

江璞玉冷哼,“你以為我是真的想悄悄的殺了他嗎?我與他近身機會那麽多,想暗殺他根本就易如反掌。”

茜女也冷哼,“你知道你暗殺了他,自己也沒資格繼位!”

“所以,本相會有一天,讓他老老實實的讓位。”

“你……”茜女氣的胸口重重起伏,不可思議地看著這個不可理喻的男人。他是個被身世糾結,被感情刺激到的變態了的人。“口口聲聲說有多真心愛我,可是也還是不肯放棄自己瘋狂的想法的口是心非的人!”

“是你逼我。”江璞玉理直氣壯的說,脖頸上的血緩緩的蔓延到他的鎖骨,沒入衣領。看起來十分鬼魅。“就算我現在回頭,我也一無所有了。”

“別再用我當借口。你自己瘋狂就瘋狂,你自己變態就變,你根本就不在乎我,你的病態是自己造成的,別把責任推在我身上!我可擔不起!”茜女氣鬱地道。“江璞玉,你做惡就承認,別tm的不敢承認!”

江璞玉看著她,肩膀慢慢的垂了下去,像是有些氣餒。“是,我不知道找什麽理由支撐自己,就告訴自己,我是為了你。”

茜女心酸,默默的收了劍。

“你以為我處心積慮的針對他,自己就不難過嗎?”江璞玉暗暗歎了口氣,如果不是他一時心軟,那一劍又怎會刺偏?他納蘭滄海即使再厲害,被他設計埋伏到天衣無縫,逼到山窮水盡時,必然躲不過他那一劍。“我若想殺他,有太多的機會。可是即使我不殺他,我也做不到什麽都不做。我恨他,這一仗是免不了的。如果他與我非親非故,我真的六親不認的話,這次,他必定魂歸天涯。”

茜女懂他的意思,他雖然並沒有下定決定殺納蘭滄海,可是與滄海的新仇舊恨,他不能一筆勾銷,他得解恨,解氣,泄憤。他對滄海的感情也是矛盾的,他時時想殺他,可真到跟前又下不去手,到底還是念著骨肉親。

這幾句話,是江璞玉所說的最有人情的話,聽得茜女心潮暗湧。他終於肯承認,他也對滄海不忍了。這讓她感覺到,他還未到不可救藥的地步。也讓她大大的安心。他們兄弟二人,隻要都對對方不忍,他們就不會到不共戴天的地步。這樣,她退出的時候,也許才會放心。

“原來,你也是個有血有肉的人。”雖然略帶諷刺,卻也說的十分的欣慰。

江璞玉卻不領情,“難道在你心裏,本相就是個沒有人性的人嗎。”

茜女不想跟他爭吵,瞪了他一眼,轉過身去,“皇上他傷的很重,卻瞞著所有人。如果他讓人追查,你刺殺皇上的背後人就會公布於眾,到時候,你就是朝廷的罪人。可是他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麽,你嘴上說的再強硬,也改變不了事實。我不信你無動於衷。璞玉,你也好好想想吧,這次你重傷他,我也不追究了,隻求你能回頭是岸。”

江璞玉難得的沒有諷刺她說風涼話,隻是默默的看著她的背後,不說話。

茜女緩緩回頭,“如果再有一次,再有一次你傷他,我不會再原諒你。”

江璞玉猛的抬頭,目光瞬間犀利。然後,是苦澀又絕望的勾起嘴角,“知不知道你用他來威脅我的時候,我是什麽滋味。”

“生不如死嗎?”茜女不屑的笑了下,十分的諷刺。“江璞玉,你夠了。”

“茜女……”江璞玉已經對她無力。他現在跟她說什麽,都不會再惹她喜歡了。他曾經對她的恐嚇,早就失靈了。她強大了,不再怕他。那麽,他還能用什麽,來留住她呢。

晚了,一切都晚了。

“我想見見念兒。”茜女見他沮喪的樣子,提出這樣的要求。

江璞玉有些懵懵的看著她,然後,受蠱惑一樣的點點頭。“她在奶娘那裏,我去將她抱來。”

茜女緊張的握緊手指,睜大眼睛看著他,“她……會驚醒她嗎?”

江璞玉輕歎了口氣,“醒了最好,她就可以見到她娘親了。”

茜女心口重重一痛,說不出的緊張不安。“她……她知道嗎?”

“我告訴她了,雖然她不是很懂,但是,我以後會每天都告訴她,你才是她的母親。”江璞玉難得這麽平靜的跟她聊起女兒。他們共同的女兒,也隻有這個愛情的結晶,能讓他們心平氣和,讓他們心連在一起。

茜女低下頭,暗自垂淚。

她很愧疚,雖然離開女兒非她所願。可是她不得不承認,因為與女兒從來就分離,她並沒有其他母親的那種牽腸掛肚之感,她還不知道怎麽當一個好娘親,不知道該負什麽樣的責任,該費什麽心思。這點,她是感謝江璞玉的,在她的女兒沒有母愛的時間裏,他一定給了孩子更多的父愛。

江璞玉見她沉靜不語,就邁了步子出了書房,大步朝外走去。

茜女在書房裏轉了一圈,坐在了椅子上,陷入深思。

她沒有正式的見過女兒,在皇宮裏,見過的那幾麵都是匆匆忙忙,還得偽裝,她從來沒有以一個母親的身份見過念兒。她不知道,呆會兒看到孩子,她該怎麽說怎麽做,她好緊張……

孩子的變化大,也不知道現在的念兒是什麽樣子,又期待,又開心,又害怕,又……

坐不定,又起身,在書房內踱步。

江璞玉對念兒也很疼愛,她突然有些擔心,她能否如願的將念兒帶走,她和江璞玉之間,會不會也會暴奪女之戰呢?想著,她皺起眉頭。她不想讓念兒跟在一個沒有母親的世界裏長大,可是,她自己,又能否放棄女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