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許他半壁江山

短短幾個字,總結出他一個貴族皇帝不可侵犯的霸氣、傲慢和威嚴,以及對平民皇帝的不屑,和對能抑製江璞玉謀反之舉的自信。他出身貴族,有文化有素養,懂得文化教化,他有長遠的見識和理念,懂得用人識人,以文治天下,不會為恐怕皇權被奪而焦躁,他不玩平民皇帝殘暴簡單沒有技術含量的那一套。

“朕的身後有納蘭世襲的支撐,有先皇世代忠臣的保舉,有璩國千萬百姓的擁戴!貴族皇帝之爭多數隻在皇室內部,所以朕殺了前太子。而江丞相,他是臣子,甚至是平民臣子,他若反,乃名不正言不順,納蘭世族不會答應,朕的忠臣也會反對,無人擁戴,何以為皇?你說朕,何懼之有?”

納蘭滄海果然是皇上,縱使平時溫雅,可一旦觸及皇權國事,竟是如此威儀堅定,不禁讓茜女吃驚和信服。

不敢迎視他犀利的目光,茜女微微垂下眼簾,輕輕點頭,“皇上所言甚是。臣妾懂了。”

這也正是她的擔心。納蘭滄海的皇帝做的這麽穩,他是個好皇帝,國泰民安,那麽江璞玉如果造反就是反叛天下,他身單力薄,根基不穩,必定困難重重,很可能是自掘墳墓。她很怕以江璞玉那偏激狂野的性格,會破釜沉舟,背水一戰。到時候,恐怕隻會是覆水難收。

納蘭滄海悄悄觀察著茜女的眼神,他豈會不知茜女方才一直在試探他的口風,而他現在說的,也是希望她懂得的,甚至會去傳給江璞玉的真心實話。

坐回床沿,他輕輕握住茜女的手,放緩神態,說:“蘭兒不知,其實朕曾經許諾江丞相,朕一旦穩坐皇位,便分他半壁江山,與他共享榮華。江丞相助朕爭天下,功不可沒,可以說,沒有江丞相就沒有今天的皇上。朕是感激他的。所以朕還是決定,讓他封地為王。”

茜女緩緩抬起眼簾,仔細的看著他的眼睛,他是很真誠的。封地為王,也就是將來江璞玉在自己的本土上多數是自己作主的,算是個土皇帝。她知道,他是想以此舉來滿足江璞玉的野心,並警告他適可而止。她也看到,納蘭滄海的忍耐極限已是至此,江璞玉若再有動作,就成為貪得無厭,不識好歹,那麽納蘭滄海就會對他出手了。

隻是這些,江璞玉會相信嗎?他會停止嗎?她真的覺得……有些難。

苦澀一笑,她隻能似是而非的說了句:“皇上,世事難料。”

“不錯,世事難料。”納蘭滄海也突然感慨的接了句,然後,他低下頭,沉沉的思慮了片刻,困難的說:“蘭兒,如若有一天,朕的皇位不穩,璩國改朝換代,那麽蘭兒是否願意,做一個亡國皇後,與朕歸隱於世?”

茜女心中重重一震,有些懵懵的抬眼,看著他淡然的表情。她不懂,他是什麽意思?他不是對自己的皇位胸有成竹嗎?怎得如此感慨?還是說,他想要一個保證,一條後路,或者,隻是給自己一個安慰?

見茜女隻懵而不言,納蘭滄海的神情漸漸黯淡下去,眼中有掩不去的失落和傷感。他淒然一笑,“我說什麽呢,我如果落魄,怎會讓你跟我一起受苦。”

茜女的心頭隱隱作痛,可是,她又能說什麽呢?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何況,他們也不是真夫妻。她無法對他作這個承諾,可是,又看著他憂傷而不忍。

“不會有那一天的,皇上。”她小心的安撫他,敷衍他,“皇上賢能無比,璩國天下不會喪於皇上之手。”

有了茜女這話,納蘭滄海隻得找台階下,故作輕鬆的笑道:“是啊,是朕多慮了。”

話至此,就有宮女在簾外稟報:“皇上,皇後,宋昭依求見。”

納蘭滄海臉一繃,有些責怪和疑惑的看向茜女,茜女則笑道:“是我剛才讓她去長樂宮請安後來找我的。”

“是嗎?”納蘭滄海表情有些怪異,想到他也給宋衛喬說過讓她常來陪茜女,隻得暗壓下心裏的不快。於是起身掀了簾子出去,茜女隨後跟隨。

宋衛喬亦是知道皇上在此,因此小心謹慎的走進殿來,得體的一一拜見,“臣妾叩見皇上,叩見皇後。”

“一家人,不必拘謹,坐吧。”茜女大方的伸手示意。

宋衛喬坐下後,一直微垂眼簾,並不開口先說話。

茜女側眼納蘭滄海也一直黑著臉,隻得打圓場,“皇上日理萬機,沒有人陪臣妾說話聊天,臣妾十分煩悶,現在有衛喬妹妹來作伴,皇上也可放心了。”

納蘭滄海淡笑了笑,對宋衛喬說:“嗯,宋昭儀有空可時常來陪皇後。”

“是,皇上。”宋衛喬淺笑著應承。

“皇上,宋昭儀溫柔嫻靜,有她在,臣妾一定不會煩心的。”茜女笑著說,“臣妾身子不便,以後,就由宋妹妹多服侍皇上了。”

納蘭滄海臉色僵,隻拿眼角輕輕瞥著茜女,並不答話。

宋昭儀見情勢緊張,連忙道:“皇後娘娘身子不適,皇上應多在身邊陪伴才是。”

茜女也附和著道:“衛喬妹妹真是賢德知心。”

納蘭滄海這才麵色有些緩和,不想成為這兩個女人的靶子,他甩了甩袖子起身,淡漠道:“朕還有政務在身,你們姐妹聊吧,朕先走了。”

茜女和宋衛喬起身施禮:“恭送皇上。”

待納蘭滄海的腳步離開了殿門,茜女才招呼宋衛喬坐下,一麵轉了話題,道:“今日讓宋昭儀來,是為著前些日長公主的事。”

一聽到長公主,宋衛喬的臉色也更加嚴肅。皇上突然駕臨她殿內,本就讓她懷疑,這麽聽著,恐怕是皇後有意為之。“長公主乃族中家嫂,前幾日,也到過菊仙殿中。”

“嗯,衛喬啊。”茜女舒了口氣,說:“聽說你宋氏一族,世代忠將,為國家立下汗馬功勞。你原來是出自良將之門,真是令本宮刮目相看。”

宋衛喬被她讚的臉龐紅,連忙小心地說:“皇後謬讚了,臣妾的大伯,叔叔確實有些功勳,但是保家衛國,乃忠將之本,臣妾乃女兒家,平日隻讀書刺繡,與宋氏男兒不可比擬。”

“話不能這麽說,如今你是後宮的昭儀娘娘,宋家還得以你為榮呢。”茜女意有所指。

宋衛喬心裏更加忐忑,謹慎地道:“長公主將臣妾送入宮中,實則是為著讓臣妾服侍皇上。”

“嗬嗬,有昭儀妹妹在,宋家重振輝煌,也是指日可待了。”茜女將話挑的更亮堂了。

宋衛喬惶恐,連忙起身屈膝跪下,“皇後,臣妾入宮隻為皇上,絕無對宋氏振興之私心。”

“怕什麽,起來吧。”茜女勾著唇角,虛扶了她一下,宋衛喬神色黯淡的站起身,小心冀冀的坐回椅子。

“本宮看著,你也是個懂事的,心裏對你有幾分喜歡。所以,昨日,本宮就勸皇上,去了你菊仙殿。”

宋衛喬連忙低頭道謝:“臣妾謝皇後恩典。”

“咱們女人,入得宮來,就是為了好好服侍皇上。一切,都是為了皇上著想。”茜女淺淺笑說,不鹹不淡地說,“可是,宋妹妹既然在後宮為妃,如若宋氏一族沉落無功,也是十分尷尬。倒令妹妹臉上無光。”

宋衛喬聽著她這話,一時拿不定她的想法,不敢吱聲。

“若是妹妹在皇上耳邊美言幾句,宋氏振興,應該不算是難事。畢竟宋氏一族,也算有幾分本事,如今不任重職,有些可惜了。”茜女故作憐惜。

宋衛喬臉上僵,她倒是想在皇上耳邊美言呢,她連給自己美言幾句的機會都沒,還顧得上宋氏嗎?皇後這是故意刺激她。“臣妾不敢。皇上寵愛皇後,與皇後伉儷情深,若皇後體恤臣妾娘家宋氏,臣妾隻有鬥膽懇求皇後,提舉宋氏了。”

茜女就等著她求她,於是欣然笑道:“長公主也跟本宮為你們宋氏求情,唉,真是女大不中留,她嫁到你們宋家,真是為你們宋家嘔心瀝血。”

宋衛喬這才知道長公主原來把主意打到了皇後身上,怪不得這幾次來,並沒有太多給她施壓。那麽看來,以後她和皇後便可以自成一派了?於是鬆了口氣,臉上的神色緩和,也微微露出了笑臉,“長公主為人厚道正直,是臣妾哥哥的福氣。”

“嗯,隻可惜本宮也隻是個弱女子,朝堂上的事也不懂,更別提戰場上的事了。你們宋氏想出人頭地,總要做出些功勳來,立了功,本宮才好相提啊。”

“臣妾謝皇後娘娘提拔,”宋衛喬趕緊又施禮下拜,畢竟她宋氏興旺了,她的根基也厚實了。就算皇上不能寵愛她,自身安全也多一層保障。“臣妾的叔伯兄弟,都是一等一的好男兒,若有機會建功,定不辱聖命。”

茜女微勾唇角,看著宋衛喬一臉的忠誠,笑的得意,“嗯,你知道,本宮是向著你們宋家的便好。會吧。”

“謝娘娘。”宋衛喬起身坐回。

“唉,隻可惜本宮的身子骨不太不太靈便,有什麽事兒,也不便與長公主交流,以後,你常來本宮這裏,多跑跑腿是好的。”

“是,臣妾明白。”

“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際,機遇自然會有的,你我,就安心的等著罷。”

茜女滿意一笑,心裏十分歡喜,如今宋衛喬已是她的棋子,她拿她在宮裏當個掩飾,有她跟長公主傳話,她省心省力,免得被太後和眾臣猜忌惹麻煩,好讓她方便做事。她也來個垂簾聽政,將自己掩藏好,運籌帷幄。再來,她也想拿宋衛喬對宋家牽製,畢竟宋衛喬與宋氏一族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榮辱與共,宋氏一族敢叛變她,她有宋衛喬在手,也是個好把柄。

相府。

江璞玉躺在床上靜心修養,他是個隨心所欲的臣子,經常拿起雞毛蒜皮的事說不上朝就不上朝,這下,既然傷著了心腹,就越的不用上朝了。

這次,他是真的躺在床上生病養傷,絕不是裝的。實則,他是太傷心了。不願起來,不想動。他很傷心,茜女對他的誤解,對他的懷疑和仇恨。她不相信他了,她疏離他了,也不會再原諒他。她甚至,又一次站在納蘭滄海的身邊,來要挾他。

為什麽每次,當他與納蘭滄海有衝突,她都毫不猶豫的選擇納蘭滄海,他是有多不好,她為什麽就是不信他。

不,這隻怪他自己,他傷她太深了,不知道這一年多來,她的人生是怎麽度過,她挨過這些日子,對他的仇恨自然越積越深。他知道,他恐怕沒有希望了。這也是他自食其果。

他萬念俱灰的想著這些事情,不料,又有消息傳來:皇後懷有龍脈了!

這簡直是個天大的打擊,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一劍將暗衛的胳膊砍斷以泄憤。

然後,他望著一地的血腥,竟是顫抖不已。有一瞬間突然覺,茜女不信他,茜女怕他,茜女總是仇恨他是因為什麽,因為他太殘暴!

於是他停止了暴虐手下,咆哮著讓他們離開,然後一個人在殿中,痛哭流涕。

納蘭滄海的身影出現在側門口時,他江璞玉正蜷坐在宮柱邊,臉上淚已幹,兩眼無神,精神頹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