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療傷
每當夜幕降臨,空氣中就會升起曖昧的氣氛。
自入宮那日起,茜女又遇到了讓她尷尬的問題。
她頭一天來,還記得納蘭滄海為了迎合她讓宮女將空曠的寢宮圍出一個小閣間,溫馨浪漫。納蘭滄海是個心思細膩的人兒。當她進入到寢宮內,發現這裏已然又是一番變化,除了在殿中央那座豪華厚重的龍床外,一道輕紗隔開,另一側又放了一張鬆軟的塌。
上麵以純白色的皮毛毯鋪了,長長的毯子一直延伸到地,枕頭和被子也全中白色的,十分的潔淨舒適,一頭的床頭櫃上還細致的放著些零碎用品,包括鏡子,手絹。
這一幕去掉了茜女心中的擔憂後,又帶來了另一層的尷尬。她記得剛來時她很刻板直接的說不讓他碰她,他遵守著,她卻有種奇怪的抱歉在心中。不為別的,隻覺得時刻讓這個男人遷就她,自己確實是在恃寵而驕。
“不用覺得很奇怪,朕這些年一個人習慣了,多個人還不習慣。”仿佛是為了解除她心中的怪異,化解兩人麵臨的尷尬問題,納蘭滄海故無輕鬆的說著,掀了紗幔坐到了床頭上,身子微斜,倚在床頭,神色略顯疲倦。
“……一天很累嗎?”茜女站在那兒有些無所事事,看他這樣,提起精神問。
納蘭滄海衝她微笑,“是有點,每天有看不完的奏折啊。”
茜女心疼,“做皇上也不容易呀。”
納蘭滄海抿嘴一笑,眼神裏柔的能溢出水來,忍不住伸臂拉住她的手,輕聲道:“不管是做皇子,太子,還是現在的皇上,哪一個位子都不容易。但是隻要看到你,就覺得沒有什麽可報怨的。”
納蘭滄海這番話說的很接地氣,也讓茜女很心動,一時望著他,不知該說什麽好。縱使她是帶了極大的決心來利用他的,但是麵對他以後,她還是冷不下心腸。畢竟自己曾經受到的傷害和苦難,並與他無關。她該恨該狠的人是江璞玉,滄海他不是她的仇人,而是她很親的人。
今日她麵對幽青郡主,並沒有她想像中的憤恨,也許是因為初見小女兒,她的心都被孩子吸引了,掩蓋了對幽青郡主的仇恨,如今細想回來,她為報仇而來,卻在麵對太後和幽青兩個仇人時,無動於衷,她真的很菜鳥。但是,來日方長,她能學會隱忍是好的。隻是這兩個女人,都是納蘭滄海的親人啊,她該怎麽辦?
“怎麽了?在想什麽?”納蘭滄海深深的望住她,輕聲提醒。除了頭一天她表現的很刻意的冷峻,現在的她,常在他麵前失態。若不是心中有事情,怎會如此。
“哦,沒什麽,我看你也累了,我服侍你早些休息吧。”茜女連忙回神,應道。
納蘭滄海搖搖頭,“我倒還想多與你聊一聊。這些日子,你天天在母後那兒,我想跟你說話話,都很難。”
茜女一笑,“皇上怎麽又是我我的,皇上該自稱是朕。”
納蘭滄海不在意的笑笑,“在心愛的人麵前,朕便是我。”
茜女有些臉紅,“怎麽,這麽快皇上愛上臣妾了嗎?”
“蘭兒將是朕的皇後,皇上愛皇後,天經地義。”
“好了,我說不過你。來吧,你白天很累了,真得好好休息。”茜女不想再直麵這個問題,就索性蹲下身去,幫他裉鞋。為他做些事,一來是真的想為他這麽做,二來,是想補償他。
納蘭滄海有些別扭的看著她熟練的服侍他,臉上眼睛裏都是柔情,但是突然的,他胸口一陣難受咳嗽出聲,“咳咳……”
茜女抬起頭來,擔憂的問:“怎麽了?”
納蘭滄海連忙擺了下手,“無妨,許是累著了,休息一下就好。”
但是茜女看他的臉色不大對,還是很擔心的坐到他身邊,仔細看他的神色,“皇上,你臉色不太好,你是不是生病了?傳太醫看看吧。”
納蘭滄海突然有些焦急的握住她的手,“不必,大驚小怪的。”
他越是這樣,茜女越是不放心,順手將他的手腕一握,按上他的脈搏。跟著師父不僅學了武功,連醫術也有小成,她現在中西古今結合,可以算是個小醫師了。
“你受了內傷?”茜女心中一跳,緊張的看住他,“怎麽回事?”
納蘭滄海有些別扭的抽回手,輕歎了口氣,“這幾年不停的打仗,落下些傷痕不足為奇。”
茜女望著他,一下心沉如海。這些年,自她認識他,總以為他是高高在上,永遠溫溫淡淡,平平和和,認為他強大他高貴他包容他無所不能,她竟是忘了,他也隻是個人,他會受傷!即使是皇上他也有辦不到的事得不到的東西,有承受不了的痛!
她竟將他忽略至此。
“你的內傷……錯綜複雜,傷的很重。”她一出口,竟覺得喉嚨間哽咽難言。
納蘭滄海溫柔的輕撫了撫她的手背,安慰道:“沒事的,有太醫幫我調養,過些時就沒事了。”
茜女低頭沉吟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了用內力療傷,立即抬起頭,不由分說將他拉起來,強行將他扳過身體,要為他傳功力。
“蘭兒……莫耗費你的內力了,我這些傷你不行的……”納蘭滄海無奈又心疼的說著,有些抗拒她的幫助。
茜女板了臉色,“怎麽會不行,總要試一試,你不信任我嗎?”
“不是……”納蘭滄海連忙搖頭。
“那就乖乖聽話。”茜女將他的外袍慢慢裉下去,露出裏麵淡黃色的褻衣,也顯出他略瘦的身板。茜女看的又心傷幾分。“你是皇上,不能讓外人幫你療傷,親近的人又無有能力,我不幫你,就不配做你的皇後。”
納蘭滄海微微顰起眉,不再拒絕。
茜女沉下心思,屏氣凝神,開始為納蘭滄海輸內力。
她並不擅長於為別人輸內力,以往都是師父為她輸,她隻能有樣學樣的試著來,而且,在做這件事的時候,她的心裏很平靜,很安怡,也很愉悅。終於,她能為納蘭滄海做些什麽了。
她知道,這幾年,他看似外表十分的平和完美,可是,這一步步爬上皇位的道路,十分的曲折艱險,他受過多少傷,受過多少苦,她不得而知。他總是在她需要的時候站在她身後,好像什麽都難不倒他,好像他是無有煩惱的仙子,但是其實,他受的傷和委屈比她更多。
新傷舊傷各種內傷,每一道傷都是他一個痛,好像從未真正的複元過,他的身體看似如此完美,為何裏麵傷痕累累,做為君王,他隱藏自己的病情傷勢,好安定朝堂,所以,他竟是沒有真正的醫治過,或者是沒有辦法把自己醫好。她一定,好好的給他治,還他一個健康結實的龍體。
“別胡思亂想,會走火入魔。”納蘭滄海感覺到她心思翻轉,小聲提醒她。
茜女連忙靜下心,不再多想,隻一心為他療傷。
時間仿佛靜止。
一個時辰後,茜女已經滿身汗水,身體嚴重透支,實在撐不住,才漸漸停止了輸送。
納蘭滄海亦長長吸了口氣,感覺到身體內有溫熱的氣流保護著自己的經絡,每一寸細胞都精神煥發,他滿足的勾起唇角,張開雙臂,暗暗運了下功,果然感覺身體之內,已少許多疼痛。
身後,茜女虛弱的輕輕喘息。
納蘭滄海睜開眼睛,連忙回頭,將她一把攬在懷裏,“蘭兒……你怎麽樣?”
茜女衝他微微一笑,“就是有些累……”
納蘭滄海用手絹為她擦汗,見她臉色蒼白,心疼不已,“傻丫頭,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怎麽隻想著一天就治好我呢?”
“也不是,我就是想能多幫你一些,就先幫幫你。”
“以後不許這麽拚命,你身體也很弱。以後,不準你再為我輸功力了。”納蘭滄海握著她軟軟的手指,不停的揉捏著,十分愛憐。
“皇上都給我皇後位子做了,我總得付出些誠意。”茜女笑笑的。
“你還開玩笑。”納蘭滄海歎了口氣,突然問:“你怎麽有這麽高的內功?”
如果是茜女,原本一點武功都不會,現在突然變成高手實在匪夷所思。
“我是有師父的啊。”茜女簡單的回答。
納蘭滄海知道,她這個師父是贏國人,贏國人裏除了那個草包大王,還有這麽個隱林高手,這不得不讓他警惕。這事說來也奇怪,如果說她是細作,她也不會把師父的事說出來了。又或者,是欲蓋彌彰?她師父會否利用她來休戰?可是,這到底是為什麽?這些如果都否定了,那她是茜女的可能性就更大了。如今越和她相處,她就越像茜女。隻是,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到底是怎樣的高手才能訓練出這麽高深的徒弟呢?不管怎麽說,贏國有這麽個人,還是不容小覷的。
茜女從納蘭滄海懷裏掙脫出來,淡笑道:“時候不早了,我還是歇著了。”
“我抱你去。”納蘭滄海一臉的關懷,抱起她走向軟塌,然後輕輕將她放在厚軟的毛毯上,“我去讓禦膳房做些粥湯。”
“別去,我不吃。”茜女拉住他的衣袖,他順勢做到了塌前,緊緊握著她的小手,望著她,“一個姑娘家,學這麽高的武功做什麽?”
茜女轉了下眼珠,“學點本事唄,人總是得學些本事的,不然,我剛才怎麽為你療傷呢?哦對了,現在你感覺怎麽樣?”
納蘭滄海欣慰一笑,“好了很多。”
茜女滿足的點頭,“那就好。”
“隻是在後宮裏,一個女有會武功會很危險的。”納蘭滄海的神色又有些憂心。
“為什麽?”茜女剛問完,就立即想到了。唉,後宮裏的女人是附屬品,做為皇上的女人隻能像手無寸鐵的廢人才行,不然,就會對皇上造成威脅,太後隨時會有理由開除她!
“謝皇上提醒,臣妾會隱藏會武功的事。”
“母後已經知道了。”納蘭滄海歎了口氣,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小怨,“在你學禮儀的時候就表現出來了。”
“……那這可怎麽辦?”茜女一時也無奈。
“現在除了廢掉你的武功……”
“不!”茜女緊張的提高聲音,十分的抗拒。“我絕不會廢武功的。”
“為什麽?”納蘭滄海盯著她問。
“我好不容易學的!學武功很辛苦的!”茜女焦急的解釋,“人隻有會武功,變得更強大,才會不受欺負!”
納蘭滄海微微顰眉,眼神深邃。
“你放心,我保證絕不會傷害你就是了,你千萬別打我武功的主意。我還得用武功治你的傷呢。”茜女拽著他的衣袖乞求。
“可是你知道,隻這一個理由,母後就可以殺了你。”納蘭滄海一臉淡靜。
茜女臉色一變,心猛的沉了,“……就算,讓我放棄做皇後,我也絕不肯廢去武功。”
納蘭滄海神色一驚,“對你這麽重要嗎?”
茜女覺得再聊恐怕就會聊出事兒來,立即垂下眼簾,道:“沒了武功我就是個廢人,沒有安全感。再說,我也不能辜負了師父對我的恩惠。”
納蘭滄海緩緩點了點頭,“也罷,我會幫你說情的。但是你記著,不到萬不得已,不可使用武功。這是為你好。”
茜女心中一鬆,連忙討好的謝道:“是是,謝謝皇上,臣妾一定記著您的囑咐。”
納蘭滄海微微笑著撫了撫她的發,“你為朕嘔心瀝血,這份情朕銘記在心。閉上眼睛,朕在旁邊陪陪你。”
“不必了,這麽舒適的環境,我現在一閉眼就能睡著,皇上還是趕緊休息吧,趁熱打鐵好好的理順一下內力。”
納蘭滄海還是依依不舍的望著她,“朕無妨,你先睡吧。”
“嗯,那……晚安。”茜女說著閉上了眼睛,嘴角還輕翹起來。
納蘭滄海卻聽的心中一頓,晚安?
好熟悉的兩個字。
她真的是茜女?
是茜女嗎?
總會有這些奇怪的字眼,隻有茜女和別人不一樣,這些,奇怪的東西,都是屬於茜女的不對嗎?
可是,她為什麽變成這個模樣,為什麽不與他相認?她到底,是想做什麽呢?
他的手在顫抖,怕她感覺到,連忙鬆開了她的手,獨自坐在那裏望著她的臉龐,悄悄震撼。
也許是太累了,茜女倒頭入夢。
納蘭滄海一直坐在塌前陪著她,看著她,一直到深夜。
這一覺,很沉。
但是茜女還是在夢中突然醒來,不知道是什麽感應,她一骨碌坐起來,光著腳輕輕略過龍床,看了一眼在床上安睡的納蘭滄海,然後靜悄悄的出了殿。
她感覺到了熟悉的想念的氣息。
是師父!
她飛快的衝著那股子親切的氣息追去,然後一提氣飛上了樓頂。
在空高的樓頂上,她看到了一襲白衣的師父,張勝豐。
他坐在瓦片上,身後皎月當空,長長的頭發垂在他身側,堆積如雪。他有著一頭銀白色的頭發,和一雙清亮的發紫的眼瞳,在這樣幽靜的夜晚,如若不是她最親的人,她一定會嚇暈過去,可是現在,她歡喜的朝他奔過去,甚至一下栽到了他的懷裏,“師父……”
張勝豐沒有想到她這麽孩子氣,短暫的驚怔後,又慈愛的以手環抱住她,輕輕拍著,“師父來看看你。”
茜女從他懷裏貪婪的嗅著屬於他的味道,一股子淡淡的藥香味兒,清新的香草味兒,有時候讓人會誤會他是哪顆藥草變的。他太不像人了,從外貌到骨子裏,她的師父,就是與眾不同。
她抬著下巴,傾慕驕傲的看著他美貌絕倫的師父。“蘭兒想師父了,師父可想我了?”
張勝豐淡淡一笑,將她從懷裏提拉出來,“沒有這感覺,我是路過這兒,順道來看看你。”
就覺得自己一腔熱血都灑了狗血,茜女哼了一聲撤開去,坐到這邊,報複似的以指扯他垂在瓦片上的頭發,“還說我是你唯一的徒弟呢,就這麽不牽掛。”
“你已經出師了,我還擔心什麽。”張勝豐依舊淡淡的。
茜女惱恨的看住他,“師父,你哄哄我會死啊。”
張勝豐瞪她一眼,媚眼如絲,“目無尊長。”
茜女歎了口氣,一斜身倚到他肩膀上,“好吧,就算你不想我,我還是很想師父,看到師父好開心。隻有在師父麵前,我才能想說什麽說什麽,想做什麽做什麽。”
“你有什麽事,需要師父幫忙的,現在可以說。”張勝豐直截了當。
茜女猶豫了一下,搖頭,“師父能早晚來看看我,讓我緊張而疲憊的身心放鬆放鬆就好。師父是世外高人,莫為我落入凡塵。”
“璩國皇帝對你不好嗎?”張勝豐問。
茜女歎氣,“好是好,可是太好了,我欠他太多,有感情包袱。”
張勝豐望著她眼底的青黑遲疑了下,突然問:“你受傷了?”說著,趕緊去摸她的脈,茜女抽回手,“不是的,是我幫皇上療內傷,損耗了些體力,休息休息就好。”
張勝豐皺了眉,十分不悅,“不自量力。你的內力雖好,但你自己尚不能合理運用,能護到自己的不過二成,居然還給旁人療傷。”
茜女一怔,怪不得,她看電視上動不動就用內力治病沒事人一樣,可是她卻這麽吃力。“……對不起啊師父,我知道我這內力都是您硬塞進來的,我根本沒有實在的造詣。可是,皇上他傷的很重,如果我不幫他,他很痛苦的。我保證,隻這一次,以後我會用藥調理他,不再冒險了。”
張勝豐輕輕歎氣,“這皇帝對你如此重要。”
茜女眨了眨眼,連忙討好的湊上去抱住他纖細的腰身,“師父在蘭兒心裏是最重要的!”
張勝豐好笑的瞪她一眼,“越來越會撒嬌了。”
“蘭兒原本不會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再次見到師父,真的好激動。”
“激動什麽,師父又沒拋棄你,總是會來看望你的。”
“什麽意思?師父不打算讓我回去了嗎?”茜女緊張的問。
張勝豐卻一臉詫異,“你不是回來報仇嗎?”
“總會有報完仇的一天啊,不是說了我還要回到師父身邊嗎?”茜女有些失望,有些傷心。
張勝豐卻久久望著她,半天,才遲疑著問:“璩國皇帝對你這般好,你不打算留下?”
這一問,卻也問到了茜女的心裏。
一時間,她迷茫了。
是的,她隻想著報仇報仇,以前確定想的是賴在師父身邊,可是一旦到了這宮裏,和納蘭滄海相處,才這幾天,她就時時被他牽引為他牽掛,她無法確認以後,她會不會……改變主意。
“算了,以後的事,誰也不能下定論,莫為這些莫無虛有的事傷腦筋。”張勝豐見她失神,柔聲開導。
茜女歎了口氣,也搖搖頭打算不去多想,然後疲乏的依到他肩頭,望著浩瀚的夜空,幽聲說:“師父,我今天……見到我的女兒了,她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可惜,我不能抱抱她,不能多看她一眼,我真的好難過……”
張勝豐側頭,從眼角輕輕瞥向她,他不會安慰人,尤其是安慰女人。
但是見到她臉上那種痛徹心扉的表情,一如那天,救她回來時她沉浸的噩夢般的痛苦,他心生憐憫。沉吟了一會兒,他從身上摸索出一個小瓷瓶,取出裏麵的藥丸親手送到她嘴裏。
茜女先是一詫,既而笑眯眯的看了他一眼,“謝謝師父。”
張勝豐溫柔一笑。
“皇上答應我,不跟贏國交戰了。”有點討賞的看著張勝豐。
“我知道了,不打仗就好。”
“師父有顆慈悲的心。”
張勝豐垂眸瞥向她,“皇帝真的很看重你。”
茜女微微臉紅,“他……確實對我很好。”
張勝豐沒有再說話,隻將目光投向繁星密布的夜空。
有癡心的皇帝在身邊,又何苦糾結於過去,倘若魚死網破了,幸福還會不會停在當初?她這麽折騰,是不甘心,然而,到底值得不值得?
他早就不問世事,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的路,他不會去阻擋誰,也不會去指引誰,他沒有閑心去幫她考慮,為她操心,畢竟每個人都是個體,她有她的人生,隻有自己親曆過,才會懂得。她若自己無心放棄,他絕不會摻合。他隻會在適時的時候,來到她身邊讓她依靠,就像現在這樣。
“……師父,你身上還帶了藥嗎?”突然,茜女有些不好意思的問。
“你想給皇帝?”張勝豐輕微勾唇。
茜女麵露羞澀,“他傷的很重,這些年我都忽略了他不是金剛不壞之身,還以為他有多強大,多完美,其實他隻是在我麵前表現的完美,不想在我麵前示弱罷了。”
張勝豐沒有猶豫,直接又將瓷瓶掏出來,送給了她。
茜女眼底泛紅,撲到他懷裏,在他衣服上親了親,“師父就是世上最好的好人。”
張勝豐笑,“我不是什麽好人。”
“師父對我好,就是好人。”
“好了,天快亮了,你該回去了。”張勝豐說著輕輕挪開她的肩膀,站了起來。
茜女依戀的看著張勝豐衣袂翩翩的風姿,下意識的去牽他的衣角,“師父,你下次什麽時候來?”
雖然與師父相處隻有一年,他也總是淡淡的,但是,這畢竟是她重新認識的師父,不像她那對空降的奇葩父母,她對他們隻有一些義務,對師父,是真的很尊敬和愛慕。
“不知道。”張勝豐如實說。
茜女十分萎靡,暗自傷感,站起身,依偎在他身邊,“蘭兒活到現在,隻有師父對蘭兒的好是單純的。待以後……蘭兒還是願意回到師父身邊,服侍師父一輩子。”
一輩子這種話,也許聽起來說的太輕易了。但是,她是真的這樣想的,她知道,無論現在如何的好,等她報完仇後,與每個人的關係都無法再繼續,她也不可能坦然再麵對納蘭滄海,風雨過後,她隻想安靜。
到時候陪著風華絕代的師父,哪怕一輩子就那麽清清淡淡的過日子,她也願意。
反正師父也是一副她看不膩的畫。
當然,她想,師父會同意她帶著她的女兒的。
“為師走了,蘭兒保重。”師父輕飄飄的一句告別後,就輕躍而上,飛速的劃向渺茫的星空。
“師父……”茜女眼圈泛紅的望著那一抹白淡淡消失,心裏又溫暖又難舍,師父來去無蹤,她又不能離開皇宮去尋師父,看來,隻能等著哪天師父想起了她,再來看望她了。
長吸了口氣,她轉回身,輕躍而下。
徑直悄悄的返回寢宮。
室內一切照舊,她慢慢走到龍床邊,望了床上的納蘭滄海一眼,他仍然閉著眼睛,呼吸均勻。她卻不相信他毫無察覺,於是,她幹脆掀了紗簾,望著他輕聲說:“我師父來了,我跟他要了一瓶良藥,可治愈你的內傷,你吃了吧。”說著,就打開瓶蓋,取出一粒遞到了他唇邊。
納蘭滄海睜開了眼睛,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毫不猶豫的張開唇將藥粒含下。
“也不怕我毒你。”茜女失笑。
納蘭滄海起身,深深的望著她,突然伸出手一把將她拉入懷中。
茜女聽到他沉重急促的心跳聲,“怎麽了?”
納蘭滄海微顫的輕出了口氣,“不知道,就是很想你。”
茜女聽得心中一頓,一種奇異的感覺在胸口蔓延,“我……不是一直都在嗎?”
“是……你一直都在,我相信你,你會一直在的。”納蘭滄海呢喃著,輕輕放開了她,垂眸,清亮的眼眸如星辰,“朕還得由蘭兒來照顧呢。”
茜女一笑,點頭,“嗯,以後我來照顧你。”
納蘭滄海身體微微一動,抿嘴,甜蜜微笑。
天亮後,皇宮內每個人都很忙碌,納蘭滄海去上早朝,茜女也收拾妥當去長樂宮請安加練習。
一路經過禦花園,遠遠的聽到有幾個女子聊天的聲音,她轉頭看去,有些眼熟,她想了想,好像是那個李美人。
李美人穿了些狐皮夾襖,一身翠綠色石榴宮裙,頭上翠環珠繞,十分豔麗。她年輕貌美,臉上還帶著幾分稚氣,早早的入了宮做了妃嬪,不知是喜是悲。
茜女不禁凝眉,不知怎麽,她好像忽略了納蘭滄海有妃嬪的事,現在突然一見到,就好似從夢境打回了現實,冷冰冰的,下意識的,她轉開了頭,加快了步子,想躲開李美人。
但是李美人還是看到了她。“是……張蘭姑娘嗎?”
茜女沒想到李美人能直接叫出她的“名”,有些詫異,不得不停下步子,回身垂眸微微施禮,“蘭兒見過李美人。”
“喲,這我可不敢當。”李美人雖不如茹貴妃長的美麗端莊,但也有幾分媚態,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兒,隻是當妒嫉之心起時,麵目就有些尖酸了。“本宮隻是個美人,怎敢受未來皇後的禮。”
茜女無心跟她浪費時間,就淡笑了笑,道:“到底我還未定身份,見著美人總是得行禮的。”
“看來在太後宮中確實好好學了禮儀,去掉了些低俗之氣呢。”李美人斜眼吊著她,言語鄙夷諷刺。
茜女皺眉,納蘭滄海已經當麵放過狠話了,這女人還這麽囂張?不過想想也是,曆代以來,皇宮裏前車可鑒的事多了,死的妃嬪不計其數,可是後世的妃子們照樣前仆後繼。
“美人若無其它事,太後還在等著蘭兒,蘭兒先告辭了。”說著,她就要轉身走。
“怎麽這般無禮,跟本宮說幾句話還折辱了你?居然拿太後來壓本宮?”李美人不依不饒,“本宮有說錯什麽嗎?你自己從哪裏來,恐怕誰也說不清。”
茜女也氣了,回頭盯著她道:“我說的都是實情,太後那邊耽誤不得。再者說,蘭兒與李美人沒有什麽交情,多說無益。”
“你……”李美人氣的臉龐通紅,憤然指著她道:“你好大膽,仗著皇上寵愛,就肆無忌憚!”
“蘭兒如何肆無忌憚了?”茜女冷笑。
“哼!你少得意!告訴你,以色侍人,絕非長久!”李美人怒不可遏。
茜女此時卻是冷靜了,她笑了一下,妖嬈多姿的朝李美人走近兩步,在李美人驚慌的表情中,慢聲道:“多謝美人誇獎,蘭兒能以色侍人,總比某些人……連色都沒有的好。”
李美人頓時蒼白了臉,“你……你敢口出狂言?抵毀本宮?”
“我說的某些人,又沒說是李美人。”
“哼,自以為長的多好看,其實不過一狐媚子罷了!”李美人氣不忿地道。
茜女調笑的看了眼她的狐皮平襖,“不知道是誰披了狐皮呢!”
“你……好個刁蠻的女人!”李美人氣的滿臉通紅,正想發大火,被身邊的宮女暗示了下,強壓下心頭火,狠狠地盯了她一會兒,忍不住說:“你敢這樣囂張,無非是以為皇上能封你為後!告訴你,少自以為是了!太後可不會縱容你,你再施展媚功,到底也是一介賤婢,想為後?滿朝文武不會答應,太後也是絕不會答應的!”
“我做不做皇上,由不得你一個美人來說道。”茜女倒不甚在意,依然淡笑著說,“不過,你今日的話我都記住了,他日我若真當了皇後,別怪我來找你尋仇哦。”
李美人嚇的臉色慘白,又氣不忿,“你,你少嚇唬我!皇上是知書達理之人,才不會封你這種野蠻女子為後!”
“你還想左右皇上?怎麽有這般的野心?是你家族的意思嗎?”茜女的笑容咄咄逼人。
李美人簡直被氣瘋了,也嚇傻了,“你……血口噴人!”
“總要有人被我噴才是。”茜女收了勢,施施然轉身,“你不過一個美人,我勸你還是少管閑事,安分守己,免得傷人傷己。”話音剛落,她一抬眼,看到了另條道上走過來的茹貴妃。
茹貴妃也是身著宮服,但卻簡潔而不素淡,容貌亦是清麗秀異,看起來十分順眼舒服。
李美人一見茹貴妃,如同見到了大救星,連忙奔了過去,“茹姐姐……”
茹貴妃輕輕抬了下手,阻止了她的“告狀”,隻是對著茜女清淺一笑,“是張小姐。”
茜女也隻得向她行禮,“張蘭拜見貴妃娘娘。”拜完心裏很不爽,為什麽一大早的,她得跟納蘭滄海的兩個妾室參拜?!
茹貴妃大方得體的虛扶了她一下,“張小姐免禮,張小姐得皇上寵愛,封號未定,本宮不敢受禮。”
茜女有些別扭,“即使封號是未定,參拜是應該的。”
“但是皇上已有口諭,本宮不敢越矩。以後,還望與張小姐姐妹相稱。”茹貴妃溫溫淡淡的,說的話謙虛合理。
“這個……還是以後再說吧,對了,我還得跟鳳吟練習,就不與兩位娘娘多聊了,告辭。”茜女說完,匆匆的行了下禮,轉身快步走開。
確實,她著了慌。不知怎麽,跟李美人她可以肆無忌憚的反駁諷刺,但是麵對茹貴妃,她有種小三見正室之感。她有些心虛。這個茹貴妃跟之前的寧香兒不同,寧香兒一開始的“熱情”根本就是虛偽的有陷阱的,她有那樣的下場一大半原因是她太作。而茹貴妃她得體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她清亮純潔的眼睛,都透著一個女子不得夫君重視的無辜無奈,讓人心酸。
不管她和納蘭滄海有多少糾纏,可是像茹貴妃這般,她沒有任何錯,她隻是嫁了個男人,一個地位最尊貴的男人。
茜女一邊走,一邊捂著胸口,直覺得那裏很痛。也許表麵上看,出現在她身邊的男子每個都很優秀,她應該是幸運的,可是為什麽,每個人身邊都有別的女人呢?她接受吧顯得她多不高潔,她不珍惜又顯得她太作,她都拋棄更顯得她太矯情。
“茹姐姐,你都聽到她說了些什麽嗎?”李美人在茜女一走後,就憤憤的跟茹貴妃告狀。
茹貴妃一臉淡然,緩步朝前走。“聽到了。”
“她太猖狂了!毫不把我放在眼裏,不,她連你都不放在眼裏!”李美人氣憤不已。
茹貴妃瞥了她一眼,“你以後還是莫去惹她。”
“我……我哪有惹她?是她咄咄逼人!還誣陷我的氏族……這話,若是被旁人聽了去,這可是殺頭之罪呀!”李美人說著還心有餘悸,“姐姐你可得為我作主。”
茹貴妃有些疲憊的歎了口氣,“皇上封不封她為後,都不是你我能阻止的事。她說的沒錯,你不過一個美人,何必多管閑事。”
“我……”李美人被重重噎了一下,久久緩不過神來。
茹貴妃沒有再理她,徑直的走入了長樂宮。
李美人站在原處,久久的盯著她的背影發狠,“好,好,你不管,活該皇上都不多看你一眼,你就穩做你的貴妃之位吧!看那個女人做了皇後,還有你的容身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