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這一天終於到了。

午飯過後,便有太監傳過話來,皇上晚間在安睿宮賜宴。

坐在桌前,小蓮她們幾個丫頭忙忙碌碌地在我身邊轉悠,小蓮在幫我梳頭,小菊小蘭在幫

我挑選衣服首飾。外邊,早有服侍的太監準備好了鳳輦。

小蓮幫我梳了一個高高的如意朝鳳髻,發上插著沉甸甸的八寶鑲珠金步搖,自從來到古代,

我是第一次這樣盛裝打扮,鏡子中,是一張精心描繪過的臉,眼睛和聲音是我最擔心泄露

秘密的,所以我仔細的畫了眉,描了眼線,彎彎的眉下是狹長的眼睛,整個的透出一股柔

媚。臉,塗了一層淡淡的粉,唇,如櫻桃般鮮紅。這個如洋娃娃般的我,和那個素麵的嫣

然是截然不同的。應該不會被認出來吧?

“娘娘,您來看看,今天晚上穿哪件衣衫?”

我掃了一眼,“就那件紅色的吧。”這是一件紅底紫羅輕紗,大紅的上衣滾著金邊,絳紫的

長裙下擺繡滿金色的蝴蝶。很喜氣,也很豔麗。在這樣的日子,穿這樣的衣服是最流於俗

套的了。

切記切記,今晚一定“不可多行一步路,不可多說一句話。”

輕輕地轉了一個身,環佩叮當,香氣襲人。我忽地感到,自己好象一個即將登台的戲子。

今天晚上的壽宴,就當作一場戲來演吧。

我到得即不太早,也不太遲。

“辰妃娘娘駕到。”在太監尖細的嗓音中,我緩緩踏入了那座雕梁畫棟,金碧輝煌的安睿宮。

廳堂中那高高居中而坐的,一身明黃繡龍長袍的人便是皇上了吧。低垂了眼簾,目不斜視,

我輕輕地走上前,盈盈下拜,“臣妾恭祝皇上福如東海,萬壽無疆。”聲音低低的,啞啞的,

不複往日的清脆,這得歸功於兩日來我夜夜吹冷風的結果。

“愛妃不必多禮,賜坐。”聲音低沉帶著略微的磁性,好象趙忠祥!

“謝皇上。”緩緩站起身來,我抬起眼睛看向麵前的人。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這位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紀青玉名義上的丈夫。

好年輕啊!眼前的人,隻不過三十多歲的樣子,逸興遄飛的長眉,不怒自威的眼神,挺秀

的鼻,薄薄的唇角卻掛著一絲微笑。隻是那眼角眉梢,卻似已經染上了歲月的風霜。

他正溫和的看著我,眼神中似有一種淺淺的關切,“愛妃幾月前所染風寒,至今未愈嗎?”

“多謝皇上掛懷,臣妾已經大好了,隻是前日又著了涼。”

“愛妃你自幼體弱,應該多多當心才是。”

“臣妾一定在意,謝皇上關心。”我輕輕地再拜了拜,轉身入座。

看他的神色,對青玉並不是冷漠無情。隻是,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靜靜地坐在一旁,滿眼觥疇交錯中,我一眼便看到了那個恍如玉樹臨風般的少年。斜對麵

的那張案幾後麵,他正若有所思的凝視著手中的酒杯,唇邊依舊掛著令人如沐春風的微笑。

然後,我便看到了子晉。

子晉,子晉,這段時間,你過得好嗎?

他仿佛又長大了不少,清秀的臉上已經逐漸褪去了那絲少年的稚氣,他也在笑著,清清亮

亮的眼睛注視著他的父皇。

當今皇上共育有三子五女,大皇子是韋淑妃所生,隻是不幸幼年夭折,二公主兩年前和親

吐蕃,三皇子子淵和六皇子子晉是已故王皇後所生,最小的八公主今年六歲,是皇上最寵

愛的梅妃所出。所以那天我看到子淵的時候,一下子便猜出了他們的身份。

聽小蓮說,自王皇後去世後,皇上一直未再立皇後,雖然最寵愛梅妃,但隻是封了她貴妃

而己。梅妃,這個我來到皇宮第一天就聽說的人物,正淺笑吟吟地坐在皇帝身側。

真是一個標準的古典美人。

雪白的皮膚,一雙靈活之極的眼睛,未語先笑的櫻唇,天生一段風流體態。看著她那張小

巧的唇時我忽然明白,那天小蓮為什麽會把我的嘴唇畫成櫻珠了。

她穿著一襲淡粉色鑲金絲羅衫,在紅浪滾滾的人群中異常醒目。

方才,她殷勤地詢問我的病情,還特意囑咐身邊的宮女記得送潤喉止咳的川貝玉梨膏給我。

想是皇上剛才對我的態度引起了她的注意吧,她的眼中分明隱藏著妒恨。

我不動聲色地謝過了她。她何必對我這麽大的戒心呢,我沒有一絲一毫想爭寵的念頭。我

也不想過多的引人注目,所以開宴至今,我一直靜靜地未發一言。

直到——

皇上的聲音再次響起,“趁著今日高興,朕再宣布一件喜事。子淵已長大成人,該是大婚的

年齡了,朕已選定許尚書的千金,明日朕便降旨,封子淵為幽王,另賜府第,中秋完婚。”

我抬頭看向皇上,他的眼睛正直直地盯著子淵。怕子淵推脫麽?

隻聽子淵清越的聲音朗朗說道,“謝父皇,臣兒遵旨。”

皇上的目光透出一絲笑意,“子淵,朕給你挑的這個媳婦,可是端莊嫻淑,麗色無雙啊。”

“臣兒定不辜負父皇美意。”

這,也隻不過是事前排好的一場戲罷了。

“父皇,臣兒有一件禮物想送給您。”

“哦?是什麽?”皇上的眼睛微眯著看著子淵。

“臣兒想以一段劍舞,以賀父皇萬歲萬萬歲。”

緩步走到堂中,他手中握著一把青光閃耀的長劍。一身白衣無風自動,劍光忽起,便似劃

過一道長長的閃電,瞬間,將他全身裹在一團白光之中,竟分不出哪個是劍哪個是人。舞

到急處,宛似繁花墜地,輕緩處,又好似閑庭信步。人人眼前都是豁然一亮,忽聽他一聲

長嘯,朗聲吟道:“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劍光漸緩,隻聽“叮”

地一聲,那柄精光長劍已插在他身前地下,沒入青石磚半尺有餘。

他忽地轉身,向上深深一揖,“臣兒獻醜了。”

靜默。

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目光全部投注到皇帝臉上。

他麵容平靜無波,雙眼靜靜地注視著子淵,良久。

忽地,他哈哈一笑,“好,好劍,好舞。子淵,你武藝大有精進了啊。”

“臣兒從來不敢辜負父皇的期望。”

“好,不虧是我的好皇兒。”

他微微欠身。歸座。

氣氛,終於緩和下來。

“辰妃,許久未曾聽你吹簫,在今日這盛宴之上,可否奏上一曲,為朕祝賀?”

我微微一驚,皇上怎麽會突然注意到我。可是,我不會吹簫啊。

麵上卻帶著恭順的神色,“皇上,臣妾久已不動簫音,隻怕貽笑大方。”

“無妨。”他微微擺手,“愛妃不必推辭,誰不知愛妃簫藝無雙。”

怎麽辦?我略一沉吟,“皇上,臣妾最近新譜了一曲,以笛奏為佳。”

“呃,愛妃還會吹笛?”

“臣妾才學不久,皇上即要臣妾獻醜,臣妾不敢不從。”

“如此甚好。”他轉頭吩咐,“取笛來。”

那是一支晶瑩翠綠,入手沁涼的玉笛,近吹口處有幾點殷紅。接過笛來,試了幾下音,我

便吹起往日在家最常吹奏的那首曲子來。

《枉凝眉》。

這也是我最最喜歡的一支曲。

一曲既終,大殿中竟半晌無聲。老實說,我的技術真不怎麽樣。隻是這笛子,聲音清越無

比,加上這首聞所未聞的曲子,聽起來確是蕩氣回腸,餘音嫋嫋。

“好,愛妃這隻曲子譜得真好。”

我的臉微微一紅,王樂平王叔叔,你千萬別怪我盜你的名啊。

“愛妃,這曲子可有譜詞?”

“回皇上,臣妾還未及填上歌詞。”心中那個汗啊,要是再寫出歌詞,曹雪芹還不得從墳墓

裏爬出來抓我啊。

“子晉,你又送什麽給朕啊。”還好皇上轉開了話題。我真怕那睽睽的眾目。

“父皇,臣兒想搬門弄斧。適才聆聽辰妃娘娘妙奏,臣兒鬥膽,想用簫再吹奏一次。”子晉

恭恭敬敬地站起來。

“子晉,父皇知道你聰明絕頂,過目不忘,難道過耳也不會忘?子晉,你真是有古人曹子

建七步成詩之才啊。”

“父皇謬讚,臣兒獻醜了。”

烏咽的簫聲幽幽地響起,我驀地驚覺,子晉的簫藝居然這麽出色,比我何止高明千倍。如

風拂弱柳,山泉激石。輕悄處柔風細細,高越時銀瓶乍破。

我心裏隨著樂曲輕輕地流過歌詞。

“一個是琅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為何

心事終虛化……”眼睛逐漸地迷蒙起來。

模糊中,我望著對麵那個白衣飄飄,清華絕俗的人兒,眼睛,越發的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