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簡介:
南宮墨雲:元慶帝
淩語柔:東廠頭子
封夜:西廠頭子
歐陽雪姬:雪妃
耶律齊:耶律公公(悲催的娃啊……)
蕭佑城:雪妃家族之人
傳說,元慶最高集權中心東廠大門上被人射了索命狀的消息,隻一個早上就傳遍盛京,京中人無不舉杯共慶。
淩語柔在手下人的冷汗中,笑吟吟地將門上釘著的半截箭矢取下來,那上麵綁著的字條上,義憤填膺地列舉了自己的十大罪狀,照上麵羅列的,可是殺十次都不為過。
箭頭上塗了一層清漆,側裏棱上用錄書刻了一個小小的‘澄’字,澄清,這個最近風頭正盛的名字在京中民眾心裏有著極高的地位,最掠長用毒,隻殺貪官奸吏,殺人前一個月會送上索命書,從無失手,著實讓錦衣衛焦頭糕額了許久。
想不到如今他自己送上門來了。
“都還愣著做什麽?”淩語柔抖落粘在官袍上的一片桃花,環顧四周,小心吩咐下屬:“回去再給咱全大人加點刑,想辦法撬開他的嘴,要是再讓西廠給搶了先,可就真沒臉了。”
說完,淩語柔若無其事地去上朝了。
到不想這事竟驚動了聖上,臨下朝時,聖上忽然叮囑了句:“愛卿最近出行要小心些。“淩語柔一個趔趄,差點懷疑自己聽錯了。
回頭,墨帝已由內侍扶入側殿,再無法可尋。
墨帝厭惡淩語柔一說由來已久,朝中捕風捉影,光是參她的本子都能堆成山,隻是其他位置上的官員換了一批又一批,卻隻有她,始終錦衣魚服秀春刀,屹立不倒。
待那抹明黃消失後,淩語柔無聲無息地笑了,嘴幾乎要咧到脖根了。
若是早知道如此便能換來聖上的一句關心,便是真的死在澄清手上都值了。
旁邊西廠頭頭兒封夜一扇子敲過來,好好兒一件官袍愣是讓他穿出了西街伶人館裏頭牌的味道,封夜說:“瞧瞧你那傻樣,笑得醜死了。”
淩語柔懶得與他拌嘴,這封夜是盛京為數不多知道自己心思的人,每每被逮到把柄都要讓他嘲笑許久。
跟在墨帝身邊的內侍耶律公公邁著小碎步挪到他倆跟前,說:“兩位大人,陛下讓奴才帶兩位去禦書房。”
淩語柔與封夜對視一眼,心下已有分寸。
要說淩語柔在朝中也算是奇葩一朵,東廠本由宦官統領,隻是自太祖末期內侍把持朝綱霍亂天下,新帝登基後便予以取締,自此便由朝遷暗中培養孤兒,成年後統帥東廠錦衣衛。
淩語柔就是那批孤兒裏唯一活下來的,而且還是個女子。
直到聖上登基,見東廠逐漸勢大,隨即禦筆一揮,設下一座與西廠與之相對,又找了三朝老臣蘇家子弟統領,隱隱已有分權之勢。
不過隻有淩語柔心裏清楚,聖上之所以要牽製自己,無非是因為那件事罷了。
淩語柔十七歲便宜被封錦衣衛指揮使,那個時候聖上還是太子,坐於一片落英間品茗,隨口笑道:“不想父皇說要留給我肱骨之臣,竟是個乖巧的女孩子。”
淩語柔麵相極為平凡,平日沉默寡言,先帝說她堅韌,師傅誇她穩重,卻是第一次有人用乖巧來形容她,如星子的眉眼,一顆心就此沉淪。
他登基後國事連連,她陪著聖上在書房裏批折子,許是累了,聖上趴在桌上小息,淩語柔就站在一邊靜靜地看,見四下無人,竟是大著膽子俯下身想偷偷親聖聖上一下,誰料聖上卻是忽然醒來,一把將淩語柔推開,就此,卻也帶來了聖上的厭惡與疏遠。
比起聖上後宮燕瘦環肥,淩語柔自然是平凡得很,額上還有道白巴,一撩起頭發就能看到那猙獰的傷口蜿蜒,被這樣一個女子喜歡,想必是很丟人的吧。
許是醜陋的女子,連愛人的資格都沒有。
淩語柔隨耶律公公進去,封夜則等在殿外,墨帝正站在一幅書畫前,那是先帝的禦筆,每當他下定什麽決心的時候,總愛在這畫前一站就是一整天。
墨帝開口:“澄清之事,你有什麽看法。”
淩語柔一怔,小心分認他話中的意思,剛要開口說些感恩戴德的話,就被他忽如其來的決定打斷了。
墨帝說:“朕知道你的心思,淩語柔,替朕辦一件事,事成之後,朕娶你為妃。”墨帝的語速放得極慢,就像是在極力遮掩些什麽感情,而眼前的畫作卻吸引了墨帝全數的目光,淩語柔看不見他的表情。
封夜進來的時候,墨帝已重新坐回書案前,淩語柔垂著站於下方,麵上無波。
墨帝召二人要說的,自然是原禦史大夫蕭佑城的案子,分交東,西兩廠共審,昨日淩語柔盯著人給他用刑,這老頑固幾乎要罵下天來,卻死活不肯招,其實陛下要的無非是個結果,至於蕭佑城是不是清白的,又有誰會在乎。
墨帝說:“再寬限三日,朕要看到他認罪的狀子!”
封夜拉拉她的衣角,讓淩語柔從證鬆中回過神來,兩人先後表達:“臣遵旨。”
從書房出來,走過禦花園,大皇子拿了鞭子正追著同個小太監玩,封夜和淩語柔兩人經過,這剛五小娃娃忽然衝上來,一鞭抽在了淩語柔的手上,雖力道不大,但那鞭上帶了倒刺,淩語柔手背立時被鉤下一塊皮肉。
大皇子說:“壞人,打你!”
大皇子由雪妃所生,而昨晚剛被用了刑的全大人,正是雪妃的娘家舅舅。
後麵宮女太監忙把孩子抱開賠禮:“淩大人,殿下年幼,還請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淩語柔位及權臣,不過陛下並不親近,大皇子又是陛下唯一的子嗣,宮裏人視短,私下自是不會懼怕淩語柔。
淩語柔抬手看了一眼那傷口,淩語柔麵色不變,對著大皇子酷似聖上的麵容,剛要揮手說聲無事,旁邊封夜已拉下臉來:“混帳東西,即是殿下年幼,你們就該好好兒守著,萬一磕到碰到你們誰擔得起?改日非要弄到西廠讓麽麽好好兒教教你們規矩!”
封夜這一說從從麵色驟變,這才想起淩語柔的手段,忙接連跪下賠罪。
淩語柔皺著眉,狠狠地瞪了封夜一眼,真是多管閑事!這要主到陛下耳裏,定又會認為她以權壓人了。
頓時,封夜有些哭笑不得,他一邊撕了官服內襟,捉起她的手便要包紮,一邊還不忘羅嗦道:“你倒大度了,反倒是我做了小人,得得,趕緊止止血吧。”
淩語柔手背上被細細地撒了些止血的藥麵,不待封夜包起,淩語柔已將手收回:“沒事,反正又不疼。”
封夜的指尖頓為之一顫。
先帝當年收養了數十名孤兒,每日以刑具喂之,或針紮或火熨,受不住的都相繼死去,而慢慢挺下來的,卻也因為此失去了痛覺。
也正是沒有痛覺,才能不畏死,不懼刑。
淩語柔容貌平俗,但比起她的身子卻好了不知多少倍,洗澡的時候便可看見皮膚上滿是針眼巴痕,有時候她又不由得慶幸,幸而陛下不喜歡自己,否則若是讓他看了這些醜陋,不知該有多失望。
下了早朝回府,蕭佑城之事依舊毫無進展,手下恭恭敬敬地立在一邊,話裏話外都是擔憂:“蕭佑城本來歲數就大了,這要是再用刑,屬下估摸著怕是要挺不住了,若是陛下怪罪下來……”
封夜死皮賴臉地跟過來蹭飯吃,聞言無賴一笑:“我說不用刑也能讓他,你可信?”
封夜一邊將人召過來耳語數句,手下麵色頓時就泛了白,看著淩語柔欲言又止。
直到進了刑堂,淩語柔方才明白到底是什麽東西能讓這些常年用刑的滾刀肉變臉,但見蕭佑城身前擺放了一個大木盆,盆中密密爬行著一簇簇的水蛭,鼻腔滿是泥水的腥膻味兒,聞得人直覺惡心。
封夜說:“蕭佑城,你可是看見這盆裏的東西了?你說我若是把你放進去,這一隻隻小東西貼在你身上一點點地吸血……”封夜說著,忽然後退了一步,一個眼神傳過去,手下便架起了蕭佑城。
蕭佑城被嚇得渾身顫抖,竟是再沒多做反抗就招了。
“封夜,想樓老將軍一生清明,到頭來卻出了你這麽個禍害,也怪不得會被樓家除名。”
淩語柔臉頓時就沉了下來,厲聲嗬斥道:“掌嘴。”
要問起她與封夜的淵源,卻是連她自己都說不明白。
東,西廠相對,本不該如此往來,他們互為敵手,你來我往鬥了整整三年,若說這世上還能有人比自己更狠,封夜當之無愧。
都是在為聖上背黑鍋,那些見不得人的手段除去陛下因道義而不能定罪之人,她的功勞他分去了一半,卻也將世人責罵同樣要去半成,她見不得他得瑟,卻也絕不容別人詆毀封夜。
蕭佑城這話便是觸到了他的痛處。
樓家三代忠良,而今卻出了這麽個特務頭子,手底下不知害死多少人,樓家一脈也由此到達極盛,淩語柔至今記得那日朝堂上蘇老爺子宣布要與他斷絕關係時,封夜指甲掐進掌中,血染紅了衣袖。
午時,許是心裏不大痛快,封夜抱著酒壺沒一會兒便開始語無倫次了。
淩語柔歎了一口氣,要叫人將他抬進屋裏休息,封夜卻一把抓了她的手,說:“丫頭,你看咱倆名聲都臭成這樣了,反正也再無人敢要,咱們直接湊成一對算了,正好狼狽為奸,夫唱婦隨……”
淩語柔太陽穴突變地跳著,一記手刀砍下去,耳根總算清淨了。
待下人將封夜抬下去,淩語柔自己斟了酒斜靠在樹下,那月亮透過樹梢隱隱現出半個血紅的輪廓來,看上去著實滲人。
封夜這混帳話已不知對她說了多少次,淩語柔一直裝傻充愣,他這人向來走一步算三步,從不做虧本的買賣,若說對自己是真的有情,才是天大的笑話。
下人自角門匆匆趕過來,怕驚擾了她,在一邊靜靜地立好,淩語柔將杯中竹葉青隨手倒給樹根,說:“什麽事?”
“大人,耶律公公來了,說陛下宣你入宮。”
耶律公公披了件鬥篷,把佝僂的身子遮在了裏麵,卻並不開口說陛下找她何事,淩語柔自車窗又瞄到那月光,著實泛著不祥。
果真,一進寢宮,墨帝手中的硯台就衝著她飛了過來,正砸在了她額角上,淩語柔眼睛一眨也不眨,有血順著額頭流下來,流到了眼窩裏,再順著流到麵頰上,就好像是一道血淚。
一點都不疼。
淩語柔慢慢跪倒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將那硯台撿到起來放好:“陛下罰我就是了,別氣壞了身子。”
“淩語柔!”墨帝幾乎氣得渾身都在發抖,雙手一拂,案上的筆墨便落了一地:“丘兒才五歲,不過因為貪玩打了你一下,你就要下這種毒手?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朕要了你的命!”
淩語柔一怔,再次俯身叩頭。
“臣便是負了天下人,也絕不會負陛下。”她不解釋,不查證,隻是他一句話,她甚至可以毫無怨言地去給大皇子償命,隻要是他想。
墨帝死死的握緊拳頭,骨頭都幾乎要被他捏碎,像是忍了極大的痛苦。
耶律公公忽然推門進來:“陛下,封指揮來見。”
封夜果真是在裝醉,甫一進來便闡跪在地上三呼“萬歲”,一邊慢吞吞地推薦道:“臣與醫仙霍染曾有些交情,想來可治好大殿下。”他統領的西廠一向以眼線眾多著稱,大皇子中毒之事宮中鬧得沸沸揚揚,自然瞞不過他的耳目。
卻唯獨瞞過了淩語柔。
墨帝下令,在大皇子葉毒案未水落石出之前,淩語柔入大理寺待罪反省,東廠暫交給封夜統領。
淩語柔這一局,輸得徹徹底底。
“這下你滿意了?”淩語柔坐在草堆上,看封夜懶洋洋地靠在牆邊飲酒,飛魚服與自己一身囚衣形成鮮明對比。
“你該謝謝我。”他卻沒臉沒皮地眨眨眼:“我好容易才把你弄進來,大理寺的牢房可是整個盛京最安全的地界,你在裏麵待上一個月,想那澄清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殺不了你。”
淩語柔登時張大了嘴,滿眼不可置信,忽然腦子一轉,低低地叫出聲來:“那毒是你下的?”
“怎麽樣?是不是感動到想要嫁給我了?”
果不其然,醫仙霍染為大皇子把脈後斷言,至少要一個月的光景才能治好,許是封夜有所交代,淩語柔在獄中被好吃好喝地伺候著,除了沒有自由,倒也沒受多少苦。
蕭佑城一案終結,因是在東廠畫的押,這功勞自然沒被那狐狸撈去,期間聖上再無任何命令下來,但不用想淩語柔也知道,外麵定早已是天翻地覆。手下扮作獄卒進來後,果真是證實了她的猜測,封夜一到東廠便開始大刀闊斧地改革,若是她再不出去,東廠怕是就要姓樓了。
到不想還沒擔心兩天,就有人送來了機會,來人就是雪妃,甚至連麵都未曾遮住,這了一群人高調地進來。
後麵幾名侍衛抬著大盆,一邊捂著鼻子,掩不去的腥味,讓人忍不住頭皮發麻,饒是淩語柔再不懼生死,此時也微微白了臉,心下幾乎要把封夜淩遲了千萬遍。
那盆中裝了滿滿一團水蛭。
“淩大人,我知道你不怕疼,但是被一點點吸幹血的滋味,淩大人還沒嚐過吧?”雪妃紅唇開合,妝容豔如蛇蠍,想來是看近期墨帝疏遠她,已隱隱嗅到些苗頭了。
兩人架著淩語柔出來,依著她的本事僅這兩名大內侍衛還拿不住她,隻是轉念一想便不再掙紮,她需要一個出去的理由。
從腿腳開始,整個人被慢慢放入盆中,上百隻水蛭如瘋了一般地纏繞過來,在她身上密密麻麻地排列開,盆內傾刻成了一片猩紅,僅片刻,淩語柔便昏厥過去了。
淩語柔在床上躺了三日才漸漸轉醒,卻是連抬手的力氣也沒有,一睜眼便是頭痛欲裂,封夜冷眼坐在床頭上,麵色不善。
“你就算準了我能及時趕回來?”
半晌,淩語柔才聚起力氣說出兩個字:“東廠。”
“你不用白費力氣了。”封夜露齒一笑,將袖中腰牌炫耀似的掏出給她看,說:“現在東廠已經歸在了我麾下。”
淩語柔轉頭看向那跟了自己四年的令牌,眼中光芒隻瞬間便暗淡了下去。
聖上已經不再需要她了,她失了自己最後的價值。
淩語柔閉上眼,落下淚來。
封夜未想到她竟是這般反應,頓時慌了手腳,胡亂地替她抹掉眼淚,說話越發小心翼翼:“我……過了這個月,我再還給你不行嗎?澄清隻說要殺的是東廠都督,等時限過去你就是要西廠我也給你。”
淩語柔渾身一顫,一邊自我叨念著封夜又在胡說八道,隻是始終閉著眼,卻怎麽也聚不起抬頭看他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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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佑城認罪後案件本該告一段落,卻不想在西廠抄家時竟搜出了數封通敵的信件,墨帝震怒,連帶雪妃母族全數被查,僅十日間大起大落,這個盛京前三的家族一夜間被傾覆,再無翻身的可能。
雪妃自縊於宮中,大皇子轉由皇後撫養,一聽說這事,淩語柔便已嗅出了裏麵隱隱被藏起的陰謀。
“又是你搞的鬼?”
“她該死。”封夜帶著淺淺的笑容,全氏上下數百人的性命,在他口中也不過如草芥一般。
他卻不會告訴她,其實雪妃死得很慘,天下畢道她是因家族自縊,卻無人知道,那晚封夜差人往她肚中塞了數十隻水蛭,雪妃是被生生疼死的,肉殿裏床上幾乎血流如蛀。
許是意識到大理寺的監牢並不是那麽安全的地方,封夜借著她需要休養為由,將其接入自己府上,有西廠錦衣衛來回巡邏把守著,早七八天便已經做好了要活捉澄清的準備。
鑼聲一下接著一下,更夫含糊不清的打更音連連傳入耳中,淩語柔緩緩睜開眼,從床上坐了起來。
巡邏正處於最困乏的時候,有黑影自頭頂一閃即逝,軍士相繼迷惑地揉揉眼,繼而搖頭,果真是太累導致出現了幻覺。
淩語柔貼著磚瓦悄悄潛入封夜書房裏,一團漆黑。
她順著那牆根摸到一點突起,用手指輕輕鬆鬆一摁,方窄小的磚屜自牆內彈了出來,淩語柔將懷中之物放入抽屜內,重新摁回去,這才再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夜色當中。
而一個月,就這樣到了。
離澄清在索命狀中寫下的日期僅差一天,這日不知有多少大慶百姓燒香拜拂祈求他能殺死淩語柔,蘇子淵調來東,西兩廠全數官兵,將廠督府層層圍了起來,多少弓箭手埋伏其中,隻為保她一命。
封夜更是辭了早朝,與淩語柔同坐在室內,直至天色將暗,等來的卻是耶律公公,身後並五千大內侍衛,將整座府宅從外麵圍住,縱飛鳥不可出入。
兩人相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不同程度的震驚,遂起身恭迎。
耶律公公手上捧了一隻酒壺。
“公公,你這是?”
“封大人,淩大人,奴才奉陛下之命前來抓捕朝廷命犯。”說著再不看他二人一眼,揚手跌落:“搜!”
封夜的臉傾刻就白了!
禦林軍自蘇子淵書房搜出五支清漆箭頭,每支箭棱上都刻了一個小小的‘澄’字。
封夜幾乎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便被耶律公公帶來的人摁在了地上,此時便是再傻的人也明白了。
“是你放的?”封夜問淩語柔。
淩語柔轉過頭去,卻不敢去看倉皇眼睛:“祖製不可違,而陛下需要東西兩廠的勢力,隻有你我都敗了,他才能名正言順地收回去。”
“那澄清……”
“也是我。”其實墨帝何嚐不是早就知道,因為這天下再沒有一個人,能像她這樣,他想要除去的人,她會不惜一切代價為他鏟除。
耶律公公卻是麵無表情地展開聖旨,宣道:“封夜,淩語柔,聽旨—”
“封夜扮作澄清殘殺朝庭命官數十人,其罪當誅,十日後問斬,蕭佑城本無罪卻被屈打成招,全氏被誣通敵叛國,天子聖明為其平反,此案淩語柔難辭其咎,帝念其女子之身,故毒酒賜死。”
這自然是念給天下人聽的。
酒壺就放在兩人身前,封夜幾乎瞠目結舌,淩語柔靜靜地跪在地上,視線在那酒壺上停留片刻,麵色不變,隻問道:“是什麽毒?”
“回大人,這是化骨。”
“陛下可有什麽要你帶給我的?”
耶律公公有些為難地看了她一眼,淩語柔卻是明白了,不由得自嘲地笑道:“倒是我不自量力了,如今我再沒什麽用處了,確實也該死了。”
“淩語柔!”封夜掙紮著便要站起來阻止,卻被人死死地按在地上不可動彈,淩語柔聞聲轉頭:“你若是恨,便隻恨我好了,封夜,是我對不起你,負了你的一片真心,若你還能活著,可再不要喜歡上我這樣的女人。”
一隻手覆在心口上,淩語柔慘淡地笑著:“因為這兒,早就滿了。”
說著,她從耶律公公手中接了酒壺自己倒上滿滿一杯:“既然是陛下要我死,淩語柔萬死不辭!”
言罷,仰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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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語柔再醒過來時,已是三日之後。
這場戲終得圓滿,除去了淩語柔與封夜,天下滿意了,借此之由收回兩廠勢力,陛下滿意了,如今他的許諾兌現了,淩語柔,也該滿意了。
那日在書房,墨帝便已經將大網布下,隻待大魚撞入。
“你想辦法借著澄清這次機會把東西放到他府中,淩語柔,這是最後一件事。”
於是大皇子中毒,淩語柔入獄,雪妃的報複,說著一環扣了一環,又何嚐不是在他的默認與暗示下進行?
京中全家與樓家已鼎立了太久,盛京需要換血,全氏一族本不幹淨,隻要稍抓了把柄便能除去,而樓家卻不一樣,滿門錚錚的大義之心,他不想寒了樓家的心,隻能拿封夜開刀。
淩語柔抬手覆在心髒所在的位置,緩緩地睜開眼,頭頂魂錦斜帳是那麽的不真實,都道她是終於如願,卻沒人知道,從無痛覺可言的她,這裏是疼著的。
墨帝坐在床邊足足守了她三日,一見她醒來,臉上闡露出極大的歡喜來。
“陛下,臣……”
“淩語柔已經被賜死埋了,現在你是朕的妃子,朕終於等到了這一天。”墨帝傾身摟著也,再不掩飾自己的感情。
他很小的時候先帝便曾叮囑過他,為君者當不喜形於色,倘若是真的喜歡一件事物,那就等自己真的強大到能護了它周全的那一天,再表露出來,否則便是害了它。
這樣的一個女子,她心心念念的全是他,甚連生死都不懼,他又怎能不喜歡?
懷中的女子頓時僵直了背,淩語柔趁墨帝訟怔之際,從他懷裏掙脫出來,下床跪倒在地上:“臣有一事相求,還望陛下成全。”
墨帝歡喜的眸子頃刻冷凝下來:“你若是要為他求情,就不用再多說了。”
淩語柔卻是不語,隻直愣愣地跪著,唇上沒有一絲血色。
“臣求陛下成全。”
墨帝陰著臉死死地盯著她,整個大殿被一片殺意籠罩,耶律公公小心翼翼地從殿外走進來,立時被嚇得再不敢動彈一步。
“什麽事?”
“回陛下,”耶律公公看了淩語柔一眼,又去觀察墨帝的臉色:“剛才大理寺傳來消息,那封夜他,昨晚從牢裏……逃走了。”
“陛下!”淩語柔渾身一顫,忙用膝蓋向前走了兩步,一把揪住他的衣角,眼中滿是祈求。
墨帝握緊的手放開又重新握住,最後他卻隻能發出一聲歎息:“罷了,不要再追了。”
封夜知道,墨帝不會放過自己。
因而從牢中出來後就再沒回家,卻也沒想到能逃走,他躲在暗處直至夜色開始蔓延,整座盛京被一片燈火籠罩,這才隨手抓了個路人。
“大奸臣淩語柔啊,聽說是被埋在冥山上了。”
封夜心中一疼,忙順著那人的指點一路找過去,直到夜色濃重,再看不清人的五官,方才在背陰的地方看到了樹下突起的墳丘。
人常道西廠封夜心狠手辣,最惡欺騙,如此被陷害定是早就恨死了她,卻又有誰知道,他從良臣世家的翩翩公子變成現在可止兒啼的特務頭子,何嚐又不是為了她?
自小他隻知道人但凡要做一件事,必是有最自私的目的,比如自己的父親是為了家族繁蔭世人稱頌,比如聖上是為了皇權在握史書詠功,卻也隻有她,不計一切,不求任何回報。
最傻,卻是最吸引他。
心疼尚來不及,又怎可怨她?
封夜半跪在地上扶住那墳丘,捋了袖子便開始挖墳,用一雙手,將泥土一捧捧地堆到旁邊,然後再用十指繼續刨,仿佛根本就不知疲憊,泥土地很快便在腳下堆成另一座小丘,汗水滴落在泥土裏,混作一團。
這一夜尤其長,直到有棺木隱隱露出痕跡來,天邊已呈現出魚肚白,封夜用一雙混著血水的手扶在棺,大哭起來。
那雙平日裏愛故作風流拿著扇子的手,暢快血肉模糊,連指甲都被磨去,卻依舊小心翼翼地一寸寸地擦著棺材上的泥土,仿佛隻要擦幹淨,那裏麵的人便能重新醒過來似的。
淩語柔是被賜死的,因而朝庭並未厚葬她,棺蓋極薄,封夜推了幾下便開了,一具白骨露了出來,這是化骨毒的療效,僅三日便可讓一具屍體化為枯骨。
“我以為他是愛你的,你為他做到這一步,可是有想過我也是會難受的?”他的聲音已是沙啞到不成樣子,他一邊伸手小心將那白骨抱起,神智似的有些不大清醒。
“我帶你離開,我們夫唱婦隨狼狽為奸,我再也不會放手了。”他口中一直不斷重複著這句話,想要將骨頭從棺木中抱出來。
大批黑景自晨曦中現出身形,團團將他包圍,墨帝自斷口處走出來,麵色陰沉:“朕本是要看在往日情麵上饒你一命,但封夜何德何能讓她跪下來求我?她既然心裏有你,你就該死!”
封夜緩緩轉過頭來,滿麵都是泥土。
影衛沒能控製好力道,不小心將手中箭矢射了出去,那箭頭埋入他心髒,封夜淡著目光,卻始終是笑著的,他的手裏始終抱著那白骨,誰都不能將他們分開。
墨帝四年春,東西兩廠傾覆合並,由墨帝親自統領,自此天下再無錦衣衛。
同年六月,帝納妃大典,世人皆知新妃容貌平凡,卻無人見過她的樣子,新妃賜號為淨,寵冠六宮,莫不為天下人道。
墨帝八年,帝攜妃去東山祭天,途經冥山。
淩語柔遮了麵與墨帝騎馬同歸,這麽多年,她還是未曾適應那晃晃悠悠的步輦,轉眼四載即逝,這些年竟是再未聽過封夜的消息,但她卻也是知道,沒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隻是午夜夢回時,卻是沒有一次不曾夢到他的無賴謾笑。
他或許已經成了親,隱姓埋名在哪處田間,有孩子繞在膝下戲耍,每每想起,轉眼卻滿是宮中牢籠傾軋。如今她才明白過來,原來很早以前,自己也曾是愛著他的。
隻不過明白得太晚,也確實是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