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人恐懼的,有時候不是看不見,而是可以看見的。每個孩子都是無知而幸福的人。隻是當覺察到過去的幸福並且開始懷念的時候,往往已經陷在世俗中了。

當離生命終結不遠時,又會格外珍惜每分每秒格外關注生活中的每個微小細節,又變成那個對一切都好奇可是又樂天知命的幸福的孩子。如果可以,路遠寒曾想讓每個人都體驗一下瀕死時刻,也許如此世界會少很多很多煩惱。

淩語晨,九歲。路遠寒自小性格孤僻,常常皺著眉頭,幼時目睹父親死亡,成為他永遠逃不掉的心結。少年老成,他不會笑,也不愛說話,在班上也隻有張兵一個朋友。

淩語晨是他的光。他並沒有排斥這個同母異父的妹妹,反而格外寵愛。從小,他就把“我要保護好我妹妹”掛在嘴邊。如今,路遠寒陷入了他不能理解的困境與世界中,他竭力希望不要將自己的家人卷入。

可是……淩語晨竟看見了這一切。

路遠寒凝視著不斷詢問的妹妹,愈來愈覺得後背發涼,這種恐怖的感覺似曾相識。

“沒什麽。他們都是我的朋友,今天哥哥有些累了,想睡覺了,你也趕緊去睡吧,晚安。”他佯裝鎮定,強迫逼自己嘴角上翹,擠出一個微笑,柔聲說道。

“那好吧,”淩語晨露出甜甜的微笑,說道,“哥哥,晚安。”

淩語晨蹦蹦跳跳地轉過身,朝向自己房間走去。路遠寒盯著她的背影忽然想到了什麽,連忙補充道:“如果你晚上感覺到了什麽,記得馬上喊我。”

“知道了,哥哥。”淩語晨頭也沒回。

路遠寒目不轉睛盯著淩語晨的背影,直到她回到了自己房間。他慢慢顯露出擔憂的神情,難道說這一切——還有自己所不知道的隱情嗎?

黑夜總是會讓人覺得恐懼,它會讓你感到有雙眼睛無時無刻地盯著你。初夏,並不是很燥熱,卻引人不安——在淩語晨窗口十餘米外,有個男人陰冷地打量著裏麵的一切,他的身上散發著無窮的魄源。

路遠寒心神不寧,安頓好餘鐵鈞後,他躺到地板上,盯著白色的天花板,回想著過去的。

五歲,對,是五歲時爸爸死在一個昏暗的巷口,那時自己看見了絢麗的煙花——現在看來,那並不是什麽煙花,而是月衛第一層魄生時的光環。

隨後爸爸葬禮上,自己看見了幾個黑衣人,推測沒錯的話,應該是月士。當時媽媽露出驚恐的表情,可她說她什麽都沒看到。

那次葬禮之後,再也沒看見過什麽黑衣人,也逐漸忘記了這段回憶,直至被渾阱攻擊後。雖然記憶像是被消除了,但在五歲之後,還是常常能夢到月士,有些在召喚自己,有些讓人覺到恐怖,有些似曾相識。

路遠寒緊皺著眉頭,越想越頭疼,他腦海裏慢慢浮現一個人的身影——枯人。他下定決定,第二天要去找枯人問個明白。

……

枯人據點。

“‘媽媽……媽媽。’

‘媽媽,你要去哪?’章一澤咬著棒棒糖問。

一名笑容溫婉的女子蹲下身,麵露悲傷的表情,摸摸章一澤的頭,輕輕在他耳邊說,‘媽媽要回羽界了。’

‘羽界?’章一澤露出疑惑的表情,‘就是爸爸媽媽常和我說的家鄉嗎?媽媽還回來嗎?’

女子苦笑了下,站起來背過身去,不讓他看見自己落淚的表情。

章一澤還在喚著媽媽,沒一會兒,一名男子走到他身旁,牽起他的手,對他說:‘一澤,你先回家。路有些遠,你就別送媽媽了,爸爸去送就好,你去家裏照顧好弟弟。’

章一澤不情願地回到家裏,坐在窗前看著父母的背影,那種感覺……仿佛他們再也不會回來。章一澤懵懂地咬著棒棒糖,好奇地盯著他們手中握著的長鞭,堅定地朝霧蒙蒙的遠方……”

“媽,不要走!”

章一澤從夢中驚醒,直挺挺地坐起來,瞳孔放大,渾身冒著冷汗,他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全身上下傳來刺骨的疼痛。

暖色調的房間,日本古代布局風格。章一澤睡在房間中央的榻榻米上,他盯著落地木門,滿眼茫然——這是什麽地方?

“章一澤先生,你終於醒了。”

章一澤聽到聲音急忙回頭——身穿白衣的銀發人斜靠在牆壁上,把玩著手裏的木藤。

“這是哪兒?”章一澤恢複了平日的冷靜,穿著枕邊為他準備好的衣服,問。

“我的母親大人是日本女子。她和父親去世都快兩百年了,我為了紀念他們,大廳是意大利風格,房間全是日式風格。都是按照他們的想法呢。”

“我沒問你房間風格!我問你這是哪兒。”

“這不顯而易見嗎,我在這兒就說明這是我家啊。而且,章一澤先生——”枯人盤腿而坐,雙指轉動著木藤,低下頭,銀發遮住他的眼睛,有意遮掩他的眼神,“我剛也不算是答非所問吧。畢竟你應該能懂我的感受——失去母親的人,都會想要紀念吧。”

章一澤猛然重拍地板,站起身來,緊握拳頭,眼神凶狠,盯著枯人,問:“我的母親在七年前是被殺的吧?和那個章磊說的一樣?”

枯人沒有說話,輕微地點了點頭。

“能否告訴我我母親是死在誰的手裏嗎?”

“抱歉。我暫時還不能說。”

“你不是懂我的感受嗎!”章一澤失去理智,衝到枯人的麵前,拽住他的衣領,怒吼道,“你既然懂我的感受就應該告訴我啊!我被瞞了七年一直以為媽媽還在羽界,可是現在告訴我她死了!要換做你你受得了嗎!?”

“所以我才說我了解你的感受啊。章一澤先生。”枯人低著頭,聲音嘶啞,他銀色的劉海因章一澤劇烈抖動漸漸滑散。

章一澤看清了他的眼神,驚愕地無力鬆開手——枯人的眼睛竟也已通紅。

時間恍若靜止,房間裏隻聽得見章一澤的呼吸聲,他頹然地退後兩步,茫然間聽見了枯人沙啞的聲音——

“我也是過了十三年又四個月才知道我母親去世的消息啊。”

章一澤震驚了,他的嘴巴因痛苦張的很大,淚水再也控製不住地流了下來,癱坐在地上痛哭著。

枯人站起身,盯著眼前痛哭的少年沒有任何表情,將雙臂交叉至於腹間,說:“哭吧。我最開始知道時也是沒有出息地大哭了好久。哭吧,章一澤先生。”

……

路遠寒家前。

路遠寒依舊早早起來去上課,淩語晨由鄰居接送——鄰居家的女兒和語晨是同班同學。

他仍是有些不放心,不過餘鐵鈞醒來後,執意說他會在暗地保護淩語晨的,無須擔心。路遠寒見餘鐵鈞身上的傷因枯人的愈咒已無大礙了,也隻好強迫自己放下心來。

他剛走下樓,發現夏依已在樓下等著他了,路遠寒看見她,不知該說什麽好,發覺她手臂還綁著繃帶,隨口問道:“聽說你也受傷了,沒大礙了吧。”

“嗯。沒什麽了。”夏依看著路遠寒,總覺得他有什麽不對勁,她也不便多問。

這時,淩語晨也下樓了,看到和路遠寒站在一起的夏依,興奮地舉起手大喊:“大姐姐好!”

夏依也揮手微笑示意,淩語晨更加歡呼雀躍地大喊:“哥!你要對未來的嫂子好一點啊!”

淩語晨喊完連忙就拉著小夥伴一起跑了,而她同學和她媽媽都在疑惑——那裏明明就一個亭亭玉立的大美女站在那啊,淩語晨這小姑娘怎麽在和她哥哥打招呼。

夏依和路遠寒同時漲紅了臉,顯得非常尷尬,對視一眼後馬上又轉移視線。

“我們先去你家,你先進入到你的肉體再去上課。”夏依見三人已走遠,說。

……

當兩人共同跨入教室時,班級馬上開始起哄,有著各種議論聲。

“這兩人昨天一下午都沒來上課呢。”

“是啊是啊,昨天夏依剛入學時路遠寒就拉著她出教室了。”

“真看不出路遠寒平時那麽冷漠的人居然下手那麽快!”

“喂喂喂,你們看,夏依也受傷了,啊,你們發現沒班長也受傷了,昨天他也沒來上課,這不是什麽巧合吧!”

“哈?說的我好奇了起來,不會有什麽八卦吧。這麽說來江蕭蕭昨天下午也沒來啊,但是她怎麽到現在還沒來?”

路遠寒和夏依在種種議論中尷尬地低頭坐回自己座位上,章一澤終於有些忍無可忍地大喊一聲:“早讀課不要說話!”

路遠寒側過頭看了下江蕭蕭的座位,是空著的,不由地擔心起來。他眼神示意了一下夏依,她也搖搖頭,表示不知情。

夏依同樣也是心事重重,她一直在回想昨晚枯人的話——關於七年前她死亡的真相。

夏依已經完全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麽死的了,以及她父母的模樣。

當夏依成為月衛後,一直都沒有獲得批準能回到人界,直到最近金敏俊閣主派她和喻原一起來調查,才有機會來到人界。

一切都像是日常的工作,直到昨天枯人揭示真相時,她才思考金敏俊的目的——為何派她來人界,且恰好是自己出生地所在的石鎮?為何她在石鎮卻怎麽也找不到自己的父母?為何任務結束後,金敏俊又讓自己偽裝成人類繼續觀察路遠寒,且沒告訴自己他是瞞著月界的?

夏依越想越害怕,難道自己敬愛又崇拜的金敏俊閣主真有什麽陰謀?

早讀課下課了,路遠寒走到陳蓉旁邊,沉聲問道:“陳蓉。你有見過江蕭蕭嗎?”

陳蓉一直在撐著腦袋發呆,發現和自己說話竟是路遠寒,不免嚇了一跳——這是快兩年來路遠寒第一次和她說話。

“沒有……從昨天中午起我就一直聯係不上她。去她家敲門也沒人應。”陳蓉明顯心情不佳不想理他,隨口應付道,卻明顯能察覺口氣裏的擔憂。

“這樣啊,”路遠寒緊皺著眉頭,眼神複雜,“抱歉打擾了,不好意思。”

陳蓉看著路遠寒轉身的背影,心中不屑道:這家夥和江蕭蕭同桌那麽久也沒見過他怎麽在意過她,現在倒好,和剛來一天的美女馬上搞上了,卻還假惺惺地過來裝好人關心,真是吃著碗裏的,看著盤裏的。

“喂。你沒事吧?”張兵走到路遠寒旁邊,神情擔心,問,“看你表情不太好。是有什麽事嗎?發生什麽了,昨天下午為什麽沒來。”

路遠寒看著張兵,嘴唇動了動,但仍覺得隱瞞最好,畢竟他是自己唯一的朋友,不能連累到他,隻淡淡地說了句:“沒事。”

說完他就回到座位上了,張兵盯著路遠寒的背影,麵露憂色。

路遠寒坐回夏依身旁,輕輕說了句:“待會我把鑰匙給你,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走走,幫我照看好語晨。等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