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快,痛快!”若不是程常安躲得快,差點就被夏軍陌刀陣的反擊砍成幾塊,他的背也被被一柄錘頭砸中,親兵死活將他從夏軍的第三道防線上拖了下來,“比挨打還不了手痛快多了。”他轉頭望向已經不再發射的火器的己方陣地,再次怒火萬丈的吼道:“賈六,你這灰孫,怎麽停了!”

“剛才那幾十箱火器全部都用光了。”賈都頭頗為委屈地秉道。“再去要,”程常安大聲道,現在情勢,打得下函穀,就算是把洛陽拆了,曹翰也會滿足他的要求。要是打不下函穀,就算把虎捷軍全部填進夏軍的壕溝,曹翰也不會心軟。

火器造成的濃煙漸漸散去,曹翰頗為仔細地觀察了前方的形勢,倒在夏軍陣前前麵五十步到兩百步之外的禁軍屍體已經比從前少了很多,宋軍連壕溝也沒有填滿就衝上了夏軍的營壘,肉搏戰的損失應當相差不大,根據從前掌握和這幾天交兵的情況來判斷,對麵夏軍要比自己這邊人少,地利優勢被削弱,消耗下去,勝利是必然的。

“不錯,”曹翰的臉上罕有地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回頭對屬吏道,“洛陽武庫中還有多少火器,全部輸送到前麵去使用,另外,督促洛陽匠作再多造發煙火器。”

夏軍陣地上,軍士們正抓緊時間休整,陳德麵色帶微笑地視察前沿,心情卻有些沉重。剛才宋軍的突然襲擊,造成前麵猝不及防的弓弩手幾乎折損了八成,此後刀盾手和陌刀手雖然將宋軍反擊了下去,但已經不是初時隻付出少量傷亡就能讓宋人大量流血的態勢。

“對麵宋軍比我們多上幾倍,”張仲曜臉色嚴峻道,“關中還有一些廂軍和投誠禁軍,要不要把他們整訓了送上來作戰。”

“新附之卒,尚未歸心於我,容易生亂,還是要慎重,”陳德道,“蜀軍已奪了劍門,大散關那邊能夠抽調一些兵力過來。到萬不得已時,寧可從關中征發的壯丁去和宋軍拚消耗。”

蜀中成都府城下,到處飄揚著“興複大蜀”、“等貴賤”、“均貧富”的旌旗,王安皺著眉頭,看著義軍一波波地衝上去,又一波波地被朝廷禁軍殺回來。

義軍幾乎席卷全蜀,打開了不少州縣武庫,現在攻城的軍兵也大都配齊了刀槍弓箭等武器,少數精銳還有盔甲護身,但戰力還是大大不如朝廷禁軍。王小波親自率領二十萬義軍圍攻成都附近州縣,攻下了蜀州、眉州、漢州、梓州,唯獨這成都府打了許久,也未能攻克。

而李舜率領錦帆營為骨幹的另一支隊伍已經克劍州、綿州、閬州三州,不少聞風起事的豪傑都匯集在李舜的周圍。蕭九率練銳軍奪取大散關後,駐守川北州縣的萬餘禁軍,因後路和糧道被斷,軍心大潰,最終被李舜擊敗,宋國馬步軍都頭王杲兵敗身死。

成都府城城樓上,西川招安使尹元臉色凝重地看著下麵像螞蟻一樣不知疲倦攻城的蜀中義軍。

同知兵馬事裴莊眼中流出複雜的神色,自從趙德昭奪位的消息傳入蜀地後,排陣都監王繼恩已經被這二人軟禁起來,按照尹元的意思,先擊敗蜀中亂民再說。裴莊是蜀人,此番入蜀平亂原本多少有些莫名的心思,偏偏朝廷卻又換了官家。

“亂民人數雖眾,卻不足為懼,不但陣勢散亂不堪,而且中軍遮護不密,攻打了這十數日毫無所獲,剛開始的血氣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尹元語氣一凜,“賊兵可破,請裴大人率軍出戰,取賊酋首級。”他頗為玩味地看著裴莊,又指著城牆下不遠處盔甲鮮明的一群,明顯是亂民將領首腦聚集之處,

“遵令!”裴莊沉聲道。

成都府突然城門大開,在不遠處觀戰的王安還來不及招呼頭領率軍搶門,隻見兩千餘鐵甲騎兵,雷鳴般從府城內衝出。

剛剛被城頭弩箭射退的義軍皆是數月前還在鄉間務農的百姓,蜀中交戰極少見著騎兵集團衝鋒,如何吃得住這般驚嚇,紛紛哭爹喊娘亂跑開去。

尹元在城樓上觀看,隻見亂民被騎兵一衝之下,大部分當即逃散,來是亂哄哄地鋪天蓋地,去時更逃得漫山遍野。隻有數萬人居然緊緊圍繞在中軍周圍,生生扛住了鐵騎的衝擊,這些義軍並不懂得如何對騎兵,所依仗的,無非是拚死搏命而已。

“不許退,不許退!”王安高聲喊道,眼見敵騎直衝著自己的帥旗而來,不但不退,反而抽出腰間橫刀,督促左右將領攔截那些四散奔逃地潰軍,頭領們的身先士卒的朝著敵騎衝去,不時有幾百人一群的潰兵被這些骨幹首領所感召,翻身朝著宋人鐵騎衝殺過去。他們被鐵騎撞到,重重的馬蹄將受傷倒地的踏為肉泥,被大槍高高挑飛,被下探的橫刀割去首級,鮮血四濺,到處是殘肢斷臂和呻吟呼痛的殘兵,但後麵的卻不住地朝前用去,“興複大蜀!”“驅逐外人!”衣衫襤褸地蜀軍中,有的幾乎不會使用兵刃,單單用血肉之軀擋在戰馬前麵,更多的完全舍棄了自身的防護,仿佛潮水一樣湧上前麵的宋軍騎兵,哪怕舍了性命,隻要在敵人身上劃上一刀,捅上一槍。

“螳臂擋車之徒!”尹元臉色一寒,三萬餘禁軍主力,舉盾牌持鐵刀,全身掛甲的重步兵在前,手持強弩的弓箭手在後,還有三千多鐵騎軍在旁護衛,列隊開出城門,來到與騎兵纏鬥的蜀軍主力之前,弓弩手開始輪番放箭,隻見萬弩齊發之下,聚集成團的蜀軍一片片的倒下死去,最後,終於在這宛如一邊倒的屠殺般的戰鬥下,崩潰了意誌。

“快跑吧。”“打不過啦。”“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剛開始潰退的首領尚且還為自己找些理由,到後來則是如山崩壩倒一般,戰場上到處皆是逃散的蜀軍,堅持抵抗地唯有簇擁在王安身邊的數百親兵。

“不許後退!”王安揮舞著橫刀,“宋人兵少!”但是很快他的眼前就隻剩下宋軍朝著自己這邊殺氣騰騰地湧來,“興複大蜀!”“均貧富!等貴賤!”無數箭雨朝著戰場上最後仍在抵抗地蜀軍鋪天蓋地而來,王安渾身都插滿了箭矢,屍身仍然撐著大旗不倒,在他周圍數百親衛,包括了從河中回來的一百多錦城營軍士,抵抗到最後一刻,全部陣亡。

成都之役入蜀平亂宋軍擊殺民變首領王祈伯,震動全川,祈伯王安陣亡,蜀軍主力潰散,李舜麾下雖有蜀中義兵十餘萬眾,除了少部錦城骨幹外,皆未諳熟戰陣,難當宋軍數萬精銳,於是退守閬中。西川安撫使尹元欲奪回大散關,就要先清除來自側後方的威脅,於是引兵北向,與李舜率領的蜀軍在閬州對峙。閬中以周圍山形似高門,城在其中,閬水迂曲,環城三麵而得名。三國時張飛在此屯兵,大破張郃於瓦口,後世吳玠、吳璘兄弟以此為據點,獨抗金兵數十年,都是憑借了閬中天險。

而宋軍在蜀中勝利的消息,卻因為交通斷絕的緣故,無法到達汴梁。

崇政殿內,參知政事王侁正為添兵奪陝的事情和官家爭得麵紅耳赤。

“關中雖然是帝王之居,但隻要曹翰據洛陽四塞之地,扼守函穀新關,夏軍要出函穀亦不容易。”口沫飛濺之際,王侁還不忘將歪了的長翅帽扶正一下,繼續道,“吾國兩麵受敵,西麵對夏國已是立於不敗之地,唯東麵遼人十餘萬騎兵時時威脅河北,數日可以飲馬汴河,方是心腹之患,數月前張永德、劉延讓回師擁立,乃是萬不得已之下行險之舉,回師的十萬大軍,六萬兵給了曹翰去奪取函穀關,隻有四萬兵由劉延讓帶回瀛州、定州,河北兵力空虛,僅能嬰城自保而已,如何能再抽兵。汴梁無險可守,隻能以兵為險,駐屯京師的十萬禁軍乃是以備緩急之用,更加不可抽調。”

“王卿說得雖有道理,”趙德昭臉色微帶激動,但氣度還很沉著,被趙炅壓抑了十幾年,脾氣遠遠超過他的父皇,對敢於麵折廷爭的王侁,他是尊重多於惱怒,“但夏賊趁亂入主關中,等若斬朕左臂,南唐後主李煜詐死苟活,現在不斷給他的舊臣寫信,為陳德邀買人心,若不趁夏賊立足未穩之際奪回,不出數載,朕恐關中士民盡歸心於夏賊矣。關中、巴蜀若失,中國州縣、財富、戶籍四去其一,朕有何麵目見太祖於地下。”

“再者,折禦卿稟報的消息,遼人已經進兵靈州,陳德亦受兩麵夾擊,正躊躇於保關中還是保河西之間,吾給曹翰添兵,就是要讓他受到更大的壓力,撤兵回師河西。”趙德昭沉聲道,“河東新敗,契丹國主正駐蹕雲州虎視眈眈,張永德、潘美二人交接未定,不便抽兵。河北空虛,僅能自保,亦不能抽兵。唯有從汴梁駐屯禁軍中再抽兵三萬給曹翰,定要拿下函穀關。”

“陛下。”王侁還待爭執,卻聽趙德昭沉聲道:“朕意已決,王卿且為朕擬旨吧。”他的臉上神情堅定,要成為真正的天下之主,有的時候就不能畏首畏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