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遠、李克憲兩位大人托小人前來求和,隻要將軍承諾保全兩位大人和部屬的性命,我們願意投降,並且願意為夏王陛下打仗。”拓跋成頗為羞恥地跪在地上,向高高在上的驃騎軍指揮使辛古秉道。驃騎軍將關內大營設在慶州,與內附宋國的銀夏州黨項大營遙遙相對。
辛古毫不理會故作謙卑的夏州刺史世子,遙望著不遠處黨項羌人的營寨,沉聲道:“李克遠手上有洗不幹淨的血,夏王不接受投降,他有種就自盡吧。”揮手讓手下將拓跋成的左右手拇指都砍掉後放回去。
數日後,李克遠下令殺死了營寨中的老弱婦孺,焚燒了所有財物,內附宋國的黨項騎兵兩千餘人在夏州刺史李克遠、銀州刺史李克憲的帶領下試圖突圍逃走,中途被驃騎軍伏擊,全部斬殺。
清水寨平常駐屯一千多禁軍,這裏是秦渭糧道上的一處寨堡,糧道走蜿蜒的清水河穀,而寨堡則修建在北側陡峭的高崖上,易守難攻。從哨探發現寨子外麵出現夏國的偵騎開始,到時不時有數百上千的夏軍騎兵從寨子下麵的河穀裏經過,校尉杜滸一直惶惶不可終日,他曾經派出軍兵試圖和附近的寨堡,秦州州城聯係,都一去不返。
“看樣子,夏國人是大舉入寇了。”杜滸望著空空蕩蕩的河穀,旬日來,外間一點消息都沒有。忽然,河穀中一隊數百騎的夏軍騎兵護衛者幾名禁軍軍官和百姓打扮的人朝著寨子而來。
“上麵的宋軍聽著,”的盧軍校尉張鏑大聲喊道,“這裏是左近鄉老和蕭關駐泊禁軍,特來向汝等告知外間形勢!汝等若是願意聽,便答應一聲,吾放他們上來!”
那幾個百姓都是平常熟識的鄉紳,杜滸猶豫了片刻,揮手讓手下將他們放了上來,直到這時,他才知道夏軍已經大舉入關,不但在圍攻京兆府、鳳翔府等名城大邑,還占據了函穀關、蕭關、大散關,徹底隔斷了關中與中原的聯係。更讓他震驚的是,張永德、劉延讓兩位大將軍居然謀反,河北十萬大軍擁立太祖太子趙德昭,叛軍已經快要殺到汴梁,朝中無論誰勝誰負,一時半會都沒有空閑來理會他們這些被落在夏軍占領區之內的駐屯兵馬了。
“夏軍隻重勇力,重推舉,將軍若是審時度勢,早日歸順夏王陛下,則兄弟們也早有晉身之機,”原虎捷軍都頭費琿沉聲道,他因為武藝出眾,已經被錄用為軍士,“若是將軍和麾下兄弟欲歸汴梁,則待戰事平息,吾國將恭送諸位東返。”
杜滸沉默了半晌,又和轉身和旁幾個都頭軍官商量半晌,終於道:“張永德、劉延讓兩位將軍起兵河北,都部署大營降了夏國,吾等再回汴梁,也不知如何自處,吾等在哪裏都是當兵吃糧的,願投夏國,請費大人做個引薦吧。”
長安城下,龍牙軍大營之內,陳德站起身來,對準備入城裏勸降的幾十名鄉紳拱手道:“為免關內刀兵再起,生靈塗炭,煩勞眾位先生為吾勸說京兆尹大人完城來歸,陳德在此拜謝。”唐代長安城已毀於戰火,此時重建的長安城雖小,但長安的得失,對關中軍心民心的影響非小。
眾鄉紳連忙謙讓,陳德又取出一封書信來,笑道:“這裏有一封京兆尹魏羽大人的故人給他的信函,煩勞眾位帶給他。”眾鄉紳隻道陳德與京兆尹都是在南唐為官過的,想必有些共同的舊識,便唯唯接過。
長安城頭,京兆尹魏羽頗為無奈地又迎來一群城外進來來勸降的鄉紳,這些人都是世居長安左近的大家望族,打著為桑梓寧靜的旗號而來,雖然魏羽決心堅守長安為大宋盡忠,但他也要為自己與長安軍民留一條後路。眼下長安與外界隔絕已久,從這些熟識的鄉紳那裏也能打聽出些外界的情況。隨手打開信函,魏羽心頭卻是一驚,這信赫然是南唐後主李煜的筆跡。
“當年君獻當塗歸宋,使桑梓免遭塗炭,功德非小,君之苦衷,吾亦深知,並不怪責,今日夏之進兵關中,情勢同於當年,君何不擇善而從,使一方百姓免受刀兵之災。”
魏羽當年因上書被李煜賞識,授以弘文館校書郎,此後更拔擢為雄遠軍判官要職,然而,宋軍侵唐時,魏羽不能守土,反而以當塗要地降宋。趙匡胤、趙光義兄弟都愛用讀書人,魏羽也憑著本身才華逐步擢升為京兆尹,此後又轉任宋州、閬州,丁憂後起複為官,因為長安左近的商賈豪紳顧念著他為官清廉,能護佑一方百姓,出錢幫他第二次出任京兆尹一職。誰料早已故去的南唐舊主李煜,居然還在人世,而且被夏國收留,還寫信勸他以京兆百姓為重,以長安城降了夏國。
“吾已負了後主,如何能再負汴梁官家。”魏羽將書信折起,正欲拿到火燭上燒掉,沉吟半晌,又將手緩緩縮了回來,把這封信放到懷裏。
此時此刻,汴梁城內,趙炅卻沒有心思考慮關中戰況,叛軍來勢洶洶,沿途州府幾乎望風而降。
“殿前、侍衛司諸軍出鎮者眾多,留守汴梁兵不過五萬,臣懇請陛下讓班直精銳登城射敵軍助守。”樞密使曹彬頗為小心地奏道,他更為擔心的是,留守的禁軍與叛軍糾葛甚多,不如禦前班直精銳對官家忠心耿耿。
自從張永德、劉延讓謀反,趙德昭失蹤以來,趙炅的臉色愈加陰鬱,頭發也白了不少,他用頗為狐疑地眼光盯著曹彬,仿佛他是張、劉二將的內應一樣,良久,方才沉聲問道:“入蜀平亂的五萬禁軍,朕早派人宣諭他們回師勤王,可有消息?”
“江陵與巴蜀間的道路早被蜀賊割斷,近日夏賊占據函穀關、大散關,又隔斷了關中與蜀地的聯係,”崇儀副使侯莫陳利用奏道,“所以......”
“好了,朕知道了,”趙炅頗為疲倦地閉上了眼,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低聲道:“諸班直衛士有宿衛皇城重責,登城助守之事,容朕再斟酌一番。”揮了揮手,讓曹彬等大臣退下。
相州官道旁,十裏亭中,趙德昭與王侁翹首北望,遙遙望見到一支人馬打著“楊”字大旗,便出了涼亭。楊延昭遠遠地翻鞍下馬,快步奔到趙德昭身前,沉聲道:“殿下親自相迎,折殺末將,請恕延昭遲來之罪!”他剛開始時尚且要小心避開沿途的官府耳目,但到了後來,卻發現各州縣都惶恐不安,曹彬更將附近州縣駐屯就食的禁軍全都集中到汴梁,一心防備東北方向的叛軍,這才放心大膽日夜兼程,最終在張永德、劉延讓之前與趙德昭會合。
趙德昭把楊延昭攙扶起來,頗為欣喜地道:“楊家父子名將,國中柱石,本王得延昭相助,真如魚得水。”一揮手,五名仆傭托著木盤上前,木盤內分別裝著金印、錦袍、玉帶、兜鏊、寶劍。見楊延昭臉上露出疑惑之意,趙德昭道:“孤這一身安危,便托付楊將軍之手。大事若成,楊將軍可願為孤統領禁中宿衛?”趙德昭語氣誠懇,楊延昭卻有些誠惶誠恐,不顧甲胄在身,當即單膝跪下俯首秉道:“殿下信重,延昭願為殿下效死!”
王侁望著這君臣二人,他也是生於亂世,長在軍中之人,諳熟望氣之術,這五千楊家軍確是天下有數的精兵,那張永德、劉延讓二將若見到有此勇將精兵宿衛殿下身旁,即便真有野心歹意,恐怕也隻有暫時收拾起來。
數日後,張永德、劉延讓、曹翰先後到汴梁城下合兵,大軍開到汴梁城下,東門之外。
隻見城門緊閉,守將也不打開城門相迎王師,劉延讓大怒,便要嗬斥部將準備攻城。
王侁卻微笑著勸解道:“都是禁軍一脈,總不好同室操戈,劉老將軍且慢動怒,讓晚輩與楊將軍護衛著殿下前去曉之以理,說服這守將。”
劉延讓一愣,臉現疑惑之色,見王侁不似說笑,便沉聲道:“那便有勞王大人了。”
東門守將正是驍武軍指揮使董遵誨,見十萬大軍擺開攻城的陣勢,他真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不住地朝遠處張望,終於望見一支人馬簇擁著身披黃袍的貴人出陣而來,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在下翰林學士王侁,敢問東城守將是哪位將軍?”王侁臉高聲喊道。
董遵誨連忙示意麾下親兵答話:“我家將軍乃是曉武軍指揮使董遵誨大人!”曉武都虞侯林中頗為疑惑地看著主將。
“原來是董將軍,久仰久仰。”王侁微笑道,“在下此番護衛太祖皇帝太子殿下進京登基,還望董將軍打開城門相迎王師,殿下必不忘此擁立之功!”他轉過頭來,笑著對麵帶疑惑的楊延昭點了點頭。
“末將早盼著太子殿下繼承大統,請殿下恕末將遲來之罪!”董遵誨看清了趙德昭與王侁二人,大喜過望,當即吩咐守軍打開城門,並親自帶著林中到城門外麵相迎,一邊走一邊對林中叮囑道:“跟我出去麵見殿下,這擁立之功是跑不掉了,王大人甚是看重於你,將來若是飛黃騰達,可不要忘記於吾。”林中趕緊拱手道:“將軍提攜之恩,末將謹記心中。”
張永德、劉延讓麵無表情地看著汴梁城門緩緩打開,久負天下盛名的大宋禁軍,無愧於它牆頭草的傳統,再一次擁抱了新的君主,張永德、劉延讓相互間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讀到了對王侁的忌憚,當初太祖皇帝聲言,若是王樸在,則對黃袍不敢奢望,並非虛言。見王侁談笑間讓董遵誨大開城門,二人腦海裏同時浮現出一句話來“功莫大於擁立。”又不禁疑惑,自己的下屬中間,有多少人是暗暗向趙德昭效忠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