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宋皇趙炅再一次從噩夢當中醒來,為了睡得安穩,官家就寢時嚴禁宦官和宮女靠近,就是醒來後,不經傳喚上前者,也會受責。眼下,這富有天下的大宋皇帝,唯有獨坐在龍床上,冷汗從脊背上涔涔而下。

在夢中,忽然契丹十餘萬騎兵高呼著“殺趙炅啊!”衝進汴梁,四處燒殺擄掠,趙氏宗族,盡數被北虜拴在馬匹後麵,一路顛沛流離地到上京獻俘,更有甚者,皇妃公主路上盡被契丹蠻將蠻兵玷辱,甚至有途中小產而死者。到了上京,那荒淫無恥地蕭後更令大宋皇室婦女與契丹奴隸當眾交,有女眷不從者又被殺死數人,屍體羅列於大帳之外,則自己和三皇子趙德昌一起被關押在一處草原上的囚城之中,每日以淚洗麵,苦熬歲月。

然後,場景忽然轉換,時光倒流,自己又回到了汴梁皇宮中,仍舊是錦衣玉食的天子,正在感慨剛才不過是南柯一夢,忽然外麵殺聲震天,已經死了的石守信和仍然活著的劉延讓簇擁著一身黃袍的張永德,在驕兵悍將的簇擁之下,衝進了皇宮,四處都是驚慌失措的宮女和太監,外麵的亂兵四起,聽聲音,有的在放火,有的在搶掠,更多的則在嘈雜的高呼:“點檢做天子!”“點檢做天子!”劉延讓凶相畢露,手持利刃逼上前來,喝道:“今日為吾大哥報仇矣!”一柄直劍直捅心頭。

趙炅捂住心口,仿佛那裏真的有一處傷口在流血一樣。岐關溝大敗,他驚恐之下,迫不得已任用久已賦閑的張永德、劉延讓等宿將出鎮北邊,但是,這心頭的隱憂一直未去,契丹人是大患,這批桀驁不馴偏偏又能征慣戰的宿將悍卒更是心腹大患,皎潔的月光下,官家的眉頭深鎖,冥思苦想著,為今之計,唯有......

“劉延讓調知瀛州,令其邀擊契丹以自效,賀令圖回鎮雄州,侍衛馬軍都虞候李繼隆出鎮,為滄州兵馬都部署。”趙炅麵無表情地下旨道,讓劉延讓這老將和追隨他的舊部去和契丹人虛耗實力,心腹將領賀令圖在旁監視,而國舅李繼隆出鎮滄州,一方麵分了原先出鎮滄州的張永德的兵權,另一方麵,在劉延讓出兵契丹的時候,讓李繼隆帶兵頂在他的後麵,防備他如同當年陳橋兵變一樣作亂。楊業已死,代北掌兵的主帥潘美乃是國戚,雖然有些不太放心,趙炅歎了一口氣,殺楊業還是嫌早了一些,他冷冷道:“楊業戰死,主帥有過,潘美坐削秩三等,責授檢校太保。”

兩日後,雄州禁軍大營,官家旨意到達,劉延讓恭恭敬敬接旨謝恩後,待宦官得了賞錢高高興興地離開後,帳中隻留下心腹將校,方才吐了口痰,惡狠狠地罵道:“他奶奶個球!”

“要將軍統率大軍十二月出征,一月邀擊遼軍,這不是給契丹人送肉麽?”龍虎衛指揮使張思鈞牢騷道。“正是滴水成冰的時候,契丹人騎軍愈寒愈勁,而且我軍中弓弩大部分都拉不開了。兩軍相交,這不是讓我等送死嗎?十二月間出瀛州,隻怕還沒出君子館就被遼軍吃掉。”大將桑讚也憤憤道。

劉延讓放任麾下的心腹將領各自抱怨,心中盤算著王侁早已傳遞過來的計劃,情勢如此,這筆買賣,看來不幹也得幹了。待眾將都安靜下來等他拿主意,劉延讓方沉聲道:“隆冬時節邀擊遼軍,九死一生,有了功勳還要分給李繼隆那裙帶官兒,眼下還有另外一條路,倒有六七分的把握,一旦成功,大家富貴無極。太祖皇帝長子趙德昭,仁愛寬厚,當年太原之戰便為我等請賞而甘願受責,說起來,這皇帝大位本來就應該是德昭來繼承的,趙光義殺兄奪位,眼下又倒行逆施,將我等送入死地,莫不如幹脆回軍汴梁,擁立德昭即位,此事若成,諸位都有擁立大功,德昭亦必不吝賞賜。這樁大事,不知諸位敢不敢做?”

他的虎目掃視著帳下眾將,對張思鈞這樣由周入宋的宿將而言,這等事情也不生疏了,左右互相看了片刻,終於,在事先知情的劉延讓心腹的帶領下,眾將七嘴八舌地嚷道:“末將等甘願追隨劉大人,共謀大事!”“願為大人效死!”“殺進汴梁!”“擁立太祖血脈,撥亂反正!”

旬日後,新出鎮滄州都部署李繼隆頗為誌得意滿,他甫至滄州,便以聖旨捋奪了張永德的兵權,張永德還是那個踏腳石一樣的庸將啊,怪不得身居殿前點檢高位,一手提拔了太祖,臨了還被人擺了一道,踩著他來登基。李繼隆皇恩眷顧已不在曹彬、潘美之下,手握滄州大軍數萬精銳,而且還負有監視前線瀛州、雄州、高陽關的十餘萬軍隊的職責。

不過這劉延讓也頗為知情曉事,主動提出來,日後進擊契丹,由劉延讓自己率領前陣十數萬人出擊,請李繼隆再往他營中挑選精銳營伍組成殿後陣,作為援應。李繼隆也是慣戰的宿將了,曉得劉延讓這是擺明了是向他示好,前鋒陣打硬仗,殿後陣撈功勞,已是心照不宣的規矩了,更何況,劉延讓還以全軍精銳拱手相讓。

在數百親兵的護衛下,李繼隆昂首闊步地踏入了劉延讓在瀛州的軍營,周圍的軍兵莫敢仰視,唯一的遺憾是劉延讓這老匹夫倚老賣老,既然決心示好,卻要擺架子,仗著自己官職高,不知變通,不到營寨門口相迎。

“嗬嗬嗬,劉老將軍。”雖然腹誹不已,李繼隆見到劉延讓還是笑著拱手。他擠出來笑容讓劉延讓右眼皮子一跳,不知怎的,他一見到李繼隆,心裏就生出自己一定會被被他擺上一道的厭惡感,原本因為他是官家看重的心腹國舅而不得不相讓,不過眼下嘛,似乎這個並不重要了。

劉延讓冷冷一笑,一揮手,沉聲道:“給我拿下!”

李繼隆沒想到天下一統多年,居然還有膽敢造反的叛將,一瞬間,全身的血液冰涼,臉色煞白,怒呼道:“劉延讓,你敢投靠契丹人,背叛朝廷!”一邊喊,一邊掙紮。旁邊的軍卒三拳兩腳將他放倒在地,用繩槊綁了個結實。

劉延讓嘿嘿冷笑道:“契丹人,我呸!你爺爺我扶保的是真龍天子,”他頓了一頓,他看著驚疑不定的李繼隆,吐了一口氣,開聲道:“太祖皇帝駕崩,原本就該德昭即位,可是趙光義殺兄奪位,又將我等兄弟胡亂糟蹋,重用你等小人,伐遼喪師辱國,折騰夠了,這天下,也該換回德昭侄兒來坐!”李繼隆一驚,旋即咬牙切齒地罵道:“原來是趙德昭!”劉延讓怕他罵出什麽汙言穢語來,忙名麾下軍卒將用臭布條將他的嘴堵住。

眾將計議已定,由宿將張思鈞留守瀛州,既防契丹人入寇,又防高陽關方向的田重進所部抄襲後路,若來遼兵勢大就堅壁不出。而劉延讓則親自統領大軍出雄州,中道與定州張永德、米信率領定州駐屯禁軍合兵一道,先斬了趙炅的國舅李繼隆祭旗誓師,打出擁立宋太祖長子趙德昭的旗號,近十萬禁軍向汴梁開進。“劉節度,你不是要跨海擊契丹麽?”宿營的時候,張永德開玩笑道。

“這個”,劉延讓有些尷尬,解釋道:“這都是軍中禮聘的窮措大瞎寫的,百十年來,有誰當真渡海出師的,誰想得到趙光義這廝居然當了真。”

雁門關內,楊業被遼兵傳首邊關後,軍中的河東兵立刻嘩然,有的膽寒,聲稱如楊業之勇猛無敵仍不免為遼人所殺,那大家還是趁早逃吧,有的則是傳說楊業是被潘美嫉賢妒能給害死的。這時代的步兵為主的中原軍隊與擅長騎馬作戰的塞外蠻人相比,作戰中的陣勢配合極為重要。其中最為常見的做法就是一支敢戰之軍為前陣,與敵人騎兵纏鬥,限製住騎兵奔馳的空間,作戰到一定的時機,後陣壓上,發揮弓弩和混戰的優勢,擊敗敵軍。這樣的戰法,使前陣軍與後陣軍之間的信任尤為重要,潘美此番見死不救,在代北軍中,算是數十年聲名毀於一旦。

因此,邊寨將士逃亡日眾,潘美卻束手無策。近些日子來,邊寨軍兵成建製逃亡的情況也出現了,潘美唯有從大營抽掉兵馬補充上去而已。

這些逃出來的軍兵,倒有一多半如同涓涓細流匯成大河一般,聚集到太原南麵,太行山中一處山寨之中。外人隻不過以為此處是一個山賊寨子,實則此地乃西北折楊家經營了數十年的屯兵據點,原本就是以防萬一之用的。這次趙炅借用潘美之手剪除楊家家主,痕跡太過明顯,折楊兩家各旁支都唇亡齒寒、兔死狐悲之感,所以對楊延昭的舉動都給予了默許和暗地裏支持的態度。營寨中除了原本儲備的馬匹糧食軍械,前段時間王侁還送來一批糧食和軍械箭矢等物,和趙德昭手書的旨意。

這早晨,楊業長子楊延昭召集眾軍,準備南下汴梁。

“害死老將軍的,潘美、劉文裕、侯莫陳利用隻是爪牙,真正的主謀,便是汴梁那個弑兄奪位的畜生!”僥幸未死的楊業副將王貴站在楊延昭身旁,高聲道,“正所謂善惡到頭終有報,左衛大將軍張永德,右驍衛大將軍劉延讓已經率領駐屯定州,雄州的十萬大軍擁立太祖皇帝長子趙德昭,現在新皇帝明白老令公的冤屈,請楊將軍帶我們入汴梁,既為老將軍報仇,又從龍立功!”

五千臂紮白麻的河東健兒,人人臉上帶著悲憤而激動的神情,楊延昭臉色冷峻,翻鞍上馬,一提手中河曲大槍,沉聲道:“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