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德讓既然肯將他的子嗣托付給陛下,將來吾國進軍關中,無後顧之憂矣!”勾落安頗為興奮地秉道,現在韓德讓在遼國的地位可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若是他從中阻撓,或是暗通消息,遼國就不可太能攻打夏國。

“這個還要小心,到時候大軍在外,安東軍司須得防著遼人輕騎偷襲。”陳德也笑道。

“蜀地王祈伯差人傳言,宋人盤剝越來越烈,民不聊生,希望早些起事。”勾落安接著道。

“讓他暫且忍耐,特別是宋遼交戰之際不可猝然起事,否則演變成便宜契丹人的局勢,中原塗炭,我等都百思莫贖,你把我的話告訴他。”陳德皺著眉頭,王安的個性始終是過於剛強、嫉惡如仇,若隻是做一個教派的首領還好,若是謀幹大事,卻不免過於急進。

他頓了一頓,又道:“軍情司一定要掌握好宋遼交戰的進程,若是過早發動關中之役,和遼人形成夾擊之勢,甚至一舉擊潰了宋國,我等就要遺臭萬年了。隻有當宋國穩定住和遼人的戰線之後,我們再進兵關中。”陳德倒不是和趙炅講究一對一的君子之道,而是擔心宋國如果在夾擊之下忽然全盤崩潰,遼人趁機進兵中原,蕭綽有韓德讓的輔佐,這回就不會像當年耶律德光那樣容易被趕出去了。陳德相信,韓德讓寧願犧牲他的妻兒,也會不惜一切地抓住在一統中原的大好的機會。

不經意間,過去幾度寒暑,夏國推行的第一個五年計劃大獲成功,據丞相府的計算,全國糧食增加三成五的產量,農牧曹所推廣的良種羊,改良後的棉花,都獲得了不錯的效果。其它如同冶鐵、織布、磚石、木工等工場的規模也有了很大提高,在三成分潤的刺激下,西域發現了好幾個大的鐵礦,而淘金人也真的在阿爾泰山脈中發現了金子,授田和金子,即便是在宋國封鎖邊境的嚴令之下,也吸引了許多關中人冒險遷徙到夏國境內,他們的足跡沿著天山一直向西,就連河中的漢人數量也在增加。

隨著夏國的強大,在宋國朝中有心人的安排之下,朝廷不斷往西北增兵,但開拔過來的多是這兩年由趙炅的心腹將領訓練出來的新軍,而調走的卻被石守信、劉延讓、曹翰等宿將統帶過的禁軍老營,幾年下來,駐屯西北邊境的禁軍大部分都換成了老兵不足一成的菜鳥營。

在兩國默契的和平下,甚至汴京的禁軍也隱隱傳聞,駐屯西北延涇環慶州皆是美差,不打仗,去時兩手空空,回時腰包鼓鼓,而駐屯河東河北前沿則是苦差,不但沒有黑錢拿,還要時時與契丹人拚命。這時節不比五代前朝沙場搏命能換來風光榮寵,現在賣命的漢子隻圖個錢多而已。

在綿延邊境上的戈壁和沙漠中,有不少禁軍與夏軍秘密交易的地點。

“多好的戰馬,帶回汴梁去不好麽?”的盧軍校尉梁園頗為惋惜地看著兩百多匹瘦骨嶙峋地戰馬,當初將它們交付給宋人的時候可不是這樣子的,雖然以極低的價錢回購這批戰馬,再養上一陣子就能上膘,這筆交易對他是大大有利的。

龍捷軍田固被頭上的烈日曬得有些頭昏,梁園是老交道了,兩邊交付過馬匹,分過私鹽,還分過馬賊的首級,夏國人講信用,田固對梁園的信任甚至超過許多禁軍中的同袍。他頗為憤憤地罵道:“兵部的糊塗官隻勘合他們配發的馬匹,吾等奉調移防,回到汴京以後,不但底下沒有額外進項,還要自己出錢養馬,還怎麽養家糊口。”

梁園奇道:“田兄將馬匹賣給我們,不怕上官怪罪?”

“上官?”田固嘿嘿一笑,他左右看看,湊近過來低聲道,“軍主拿得比我還多呢。”又放開嗓子道,“軍中戰馬損耗本來就大,吾營裏的馬匹比別家養得好,幾年下來死的少,結果回到汴梁還要自己多出錢養馬,哪裏來的道理?”

梁園苦笑一聲,無法理解田固的邏輯,他難道不明白多些馬匹在戰場上可以救命的麽?

田固似乎看出他的疑惑,嘿然笑道:“梁老弟,你們夏國人,打仗是沒得說的,就是缺心眼兒,就算吾將這些戰馬帶回去,好生養起來,到了上陣之前,校閱全軍,將軍們見你營頭裏麵馬匹超編,一個將令過來,那戰馬就不知歸到那個裙帶官兒孫子那裏去了。倒不如換點錢財,在京城置個宅子來,買上兩畝地來的實在。”

田固說得坦蕩,梁園反而不好意思起來,他對田固拱手道:“契丹人向稱凶悍,田兄此去,多多保重。”田固咧嘴一笑,道:“多謝梁兄弟,對契丹人,不是咱吹,在符魏王、石節度、曹觀察底下,那次不殺得他們屁滾尿流,對了,在高粱河那次,吾還跟隨你們夏王陳節度斷後呢。”他言下頗為唏噓,聽說關南出身的朱導在夏國已經是出鎮一方的軍指揮使,自己這個校尉,看來要當到死了,死在戰場上之前,先給家人多積累些田產錢財吧。

駐紮西北延慶環涇諸州以來,龍捷軍和夏國白羽、的盧兩軍不打不相識,其間有交情的甚多,辦完正事,各自道別後,梁園與眾軍士目送著他們離去,夕陽的映照下,是血一樣的晚霞,西風勁吹,龍捷軍的軍旗獵獵飛動,四百餘騎逶迤東去,滄桑的背影逐漸隱沒在無盡的黃色沙丘之後。

雍熙三年正月,在趙炅的暗示下,知雄州賀令圖,文思使薛繼昭、軍器使劉文裕、崇義副使侯莫陳利用等人相繼上言。稱契丹主幼母壯,朝中牝雞司晨,韓德讓寵幸用事,國中權貴各懷異心,幽燕漢民盼望王師,請乘官家其釁以取幽薊。趙炅深以為然,召集群臣,再次商議親征幽燕之事,丞相趙普、參知政事李至等力勸官家打消了親征的念頭,趙家便頒下陣圖,禁軍主力三路出兵。

東路軍統帥為天平軍節度使曹彬,河陽三城節度使崔彥進為副,內客省使郭守文為都監,侍衛馬軍都、彰化軍節度使米信為幽州西北道行營馬步軍都部署,汾州觀察使杜彥圭為副。二十餘萬禁軍屯駐雄州,按計劃應當徐徐前進,沿平坦大路大張旗鼓地北伐,牽製遼軍主力。

中路軍統帥為侍衛步軍都指揮使、靜難軍節度使田重,右衛大將軍吳元輔、西上閤門使袁繼忠為都監,自定州北上,先攻打遼人重兵把守的要隘飛狐口,然後攻打蔚州。

西路軍統帥為忠武軍節度使潘美,雲州觀察使楊業為副,崇儀副使侯莫陳利用,軍器庫使、順州團練使劉文裕為都監,出雁門關,直取遼境雲州,準備與中路田重進匯合,然後揮兵東進,從北麵會攻幽州。

“趙炅的意圖是以用兵持重的曹彬統領正兵,二十萬大軍徐徐前進,牢牢的將契丹主力粘在幽州附近,不能分兵去救其它幽雲州縣。而潘美、楊業、田重進諸將皆是用兵剽厲,他們攻打山後諸州,略定大局後,再和曹彬合攻幽州。”張仲曜頗為欣賞地指著地圖上三路進兵的路線,“吃一塹長一智,和上次倉促北伐相比,這次不但聲東擊西,根據軍情司的消息,趙炅還發布詔書,號召幽燕漢人攻殺契丹首領和搶掠馬匹,還向高麗派出使者,希望共同伐遼,甚至還打算派出水師在遼西登陸。”他頓了一頓,臉上帶著惋惜之色,歎道,“為了收複燕雲,趙炅可謂殫精竭慮了。”進兵關中在即,他率領花帽軍、止戈軍、橫陣軍回來參戰,河中安西軍司暫時由解煩軍指揮使米荻代署。

蕭九卻道:“幽州乃是燕雲之腹心,得到幽州,遼人才不能立足於燕雲之地,被迫退出,得不到幽州,便難以將契丹援軍堵在關外,分了那麽三路,到頭來仍舊是要和敵人決戰幽州城下,若是敗仗,還是前功盡棄。”他指著地圖道,“從涿州到幽州多是平原,利於騎兵奔馳,不如從易州一路依循山路持重而行。”

李朗的目光卻投注在幽州之北,遼西走廊的咽喉要道平州上,又看著與平州隔海相望的滄州,歎道:“若是水師得用,一支勁兵自滄州出,渡海攻平州,奪取榆關,切斷遼人援助幽州的大道。”

陳德笑而不語,旁觀眾將在地圖前麵謀劃蜂起,有的說宋軍當如何經略幽燕,有的說遼應當如何反擊。因為夏國對關中攻略計劃早已研討了多年,此刻眾將聚集在一起,反而是關注宋遼大戰的多些。眾將在陳德的熏陶之下,都大致清楚宋遼之間保持一種平衡的敵對狀態對夏國最為有利,最壞的結果莫過於宋滅遼,或者遼滅宋,到時候任何一國都會立刻窮天下之力發動對夏國的戰爭,雖然眾將並不懼怕戰爭,但對夏國而言,時局會比宋遼相爭艱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