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仲曜聽趙匡稟報了李朗之事,擱筆沉思半晌。平心而論,他十分欣賞這個年輕人,但是又不得不對他加意提防。李朗乃是陳德舊主之子,唐室之後,特別是陳德一度想讓國於李煜,令張仲曜、李斯這等心腹幹臣都是心有餘悸。眼下主公雖然春秋正盛,不患沒有子嗣繼承大位,但李朗過於出色,卻是不妥。是以這趟出使,張仲曜特意將李朗要了出來,便是想用明升暗降的法子,將他調離軍中,此後做個接待四方來使的文官。大夏以軍士立國,若是在軍中沒了根基,他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起半點浪花。“年輕人好色而慕少艾,也是好事啊,”張仲曜頗為欣慰地想到,渾然不覺自己也才剛剛三十出頭,“他若是夙興夜寐的辦事,反而叫人放不下心。”

次日清晨,巴格達市郊的永恒宮中,高大的喬木與灌木都散發著芬芳的味道,陽光透過樹蔭灑下點點跳動的耀斑,金絲雀、夜鶯、山鳥、斑鳩、鷓鴣等百鳥鳴唱,白益王朝的君主,諸王之王阿杜德·道萊的女兒桑魯卓畫好了眉毛,對著妝鏡輕輕歎了口氣。“陛下怎麽那樣狠心,讓您嫁給那個懦弱的老頭子。”侍女多亞德一邊為她梳頭,一邊憤憤不平道。阿杜德·道萊是兩河流域最優秀的君王,他控製著巴格達,哈裏發塔伊耳變成了傀儡,阿杜德·道萊已經娶了塔伊耳的女兒,又打算將桑魯卓嫁給哈裏發,讓自己的外孫成為下一任哈裏發。

桑魯卓沒有答話,隻緊鎖著眉頭,多亞德又道:“那位會講故事的年輕人可真好,又英俊,又溫柔,又強壯,又大膽。那個糟老頭子要是有他的一半,我就謝天謝地了。”作為侍女,眼看著公主要嫁給那個有名無實,而且據說脾氣暴虐的老頭子,多亞德也是滿心的不樂意,“要是公主嫁個那個年輕人,該有多好。”“快別說了。”

桑魯卓臉上浮現出一片紅暈,製止多嘴的侍女再編排下去,輕聲道:“多亞德,若我們是親姐妹,那該有多好啊。嫁給哈裏發以後我不能隨便出門,你就可以常常到金門宮來,我講故事給你聽。”她非常喜歡聽各類民間的故事,還會將在民間聽到的故事都整理出來,一想到未來將要幽居在哈裏發的宮廷裏陪伴一個將死的老人,她便非常憂愁。

“才不要,”多亞德打趣道,“殿下怕是想要那個年輕人來給你講故事吧。對了,他快要到了吧。”她雙手做出祈禱的手勢,“那年輕人是東方來的使者呢,他若是一位王子多好,公主就可以說服陛下,不要將你嫁給那老頭子了。我也跟著公主到東方去,看看那些中國是不是漫山遍野都是茶樹和會織衣的蠶。對了,聽說中國的女人的頭發露在外麵,幾個梳子同時插在頭上呢,到了那邊,公主的容貌肯定更美了。”桑魯卓被她開玩笑也習慣了,啐道:“別再說這些天方夜譚了。”這時仆人稟告,公主邀請來講故事的客人已經在花園等候,桑魯卓與多亞德便戴上麵紗,出去聽他繼續昨天沒有聽完故事。

李朗就站在那兒,就連站在桑魯卓身邊的多亞德,也感到他眼中透出來濃濃的灼熱,他看似手足無措,但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沒在表明,這是一個墜入了情網的青年,正要向他的愛人吐露愛意。

第一眼見正在花園中等候的年輕人,桑魯卓的額頭便低了下去,眼睛隻看見自己起伏的胸口,“安拉啊,他必定是中了邪魔了。”她俏臉發熱,心頭悸動,暗道,“安拉饒恕,我也中了邪魔了麽?”感覺胸口有些隱隱作痛。得到桑魯卓許可後,李朗便開始講辛巴達航海的其他經曆故事,隻是說的人帶著一種莫名的激動,聽的人也常常走神。

到了晚間,李朗欲告辭離去,桑魯卓又請他次日再來接著講其他的故事,李朗也毫不猶豫地答應會來這座府邸拜訪這戴著麵紗的女郎。到了第二天,已經搜腸刮肚地將中原梁山伯與祝英台,花木蘭從軍這樣的故事都講了出來。張仲曜聽軍士稟報李朗的行蹤,隻是微笑不管,甚時不時打趣於他,顯然是在暗暗鼓勵,李朗見上官並不怪罪,心中更坦然,他一直不知那馬車接自己去的便是大名鼎鼎的永恒宮,還打算先打聽清楚那波斯女郎的家世,然後請哪位波斯人中的達官顯貴代自己上門求親。

第三天,張仲曜去永恒宮中朝見巴格達真正的君王阿杜德·道萊,穿過豪華氣派的庭院,來到氣勢恢宏,富麗堂皇的宮殿,微風送來美味佳肴的濃香氣味,後院中傳來悠揚悅耳的絲竹管弦的音樂和婉轉動人的歌聲,真是天堂一般。張仲曜沒注意到李朗頗有些神色複雜,向諸王之王阿杜德·道萊舉杯道:“吾謹代表東方偉大的夏國國王,祝陛下福壽綿延。”

阿杜德·道萊含笑飲盡了杯中的美酒,放眼望下去,巍峨壯麗的殿堂裏,左側坐著東方的使團,右側坐著得寵的朝臣,席間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奇珍異果,來自身段婀娜的侍女們不停地將醇香美酒和山珍海味送上來,殿廊的外麵,晨風帶著各種花卉和香草撲鼻的馨香徐徐吹來,令人陶醉,他想起侍者埃布向自己稟報的一件陳年舊事,心中更為得意,這樣興盛的景象,幾乎可以和最英明的哈裏發統治的時期相比。

“東方的使者,代我向你們寬宏仁慈的君主致意。我準備了五十頭駱駝的禮物,請你們帶回給他。”阿杜德·道萊道,張仲曜早明白漢獻帝和曹操之間誰更值得拉攏,頗識時務的將大部分準備給哈裏發的禮物都獻給了握有實權的阿杜德·道萊,讓他大為高興。

“至於東方君主希望哈裏發頒布承認他為穆斯林的保護者的赦令,以及黑汗國在東方的戰爭並非是為了信仰而戰的赦令,這個恐怕還要等哈裏發和宗教長老們多做商量。”阿杜德·道萊的眼神閃爍著,他清楚的知道,和這兩道赦令相比,五十駝禮物不過是像一根羽毛一樣輕,周圍的朝臣都哄然作響,都知道東方的國度是異教徒居住的地方,沒想到東方的君主也要做穆斯林的保護人了,難道黑汗國真的如此厲害嗎?不少有識之士則悄悄皺起了眉頭,大食帝國是諸侯割據的局麵,雖然當前白益王朝控製著巴格達,但是其他的諸侯過於強大,卻隨時可能反轉局麵的。

張仲曜卻是胸有成竹,朗聲道:“我的君主請我給偉大的諸王之王帶一個私人的口信,可否請屏退左右閑雜。”他這話引起了朝臣們更大的轟動,這東方的使團也太過神秘了吧,夏國的君主和諸王之王沒有任何私交,怎麽會有私人的口信給他。

阿杜德·道萊皺著眉頭思忖片刻,也想聽聽東方的使者到底想說什麽,便揮手讓朝臣們先退下去,看著張仲曜道:“希望你的口信能夠適當的解釋原因。”張仲曜麵色自若,沉聲道:“我的君主差遣我帶給諸王之王的口信是,這趟出使貴國,重要的不是信仰的問題,而是突厥人的問題,我的君主希望與偉大的諸王之王一起聯手壓製不斷崛起中的突厥人。”他擔心巴格達的宮廷和朝臣中有大量的突厥族顯貴,因此才假托陳德之意,讓阿杜德·道萊屏退了左右。

“在大食境內,黑汗王朝,伽色尼王朝,連同薩曼國中的塞爾柱人,都是突厥異族的軍隊,而且他們的勢力日益強大,隻有貴國和薩曼王朝是波斯人主政,雖然諸王之王在勵精圖治,而薩曼王朝則日益衰敗,早晚要被塞爾柱人,黑汗王朝和伽色尼王朝瓜分國土,到了那時,貴國就處在突厥人建立的國家半環形的包圍之中,情勢險惡無比。”張仲曜見阿杜德·道萊凝神在聽自己侃侃而談,心中對陳德充滿欽佩,“吾君主的意思,與其讓穆斯林的血為搶掠成性的突厥人白白的流淌,不如讓我們攜起手來,一共對抗崛起的突厥人。”

阿杜德·道萊神色複雜地看著張仲曜,不得不說,他這番話正道中了他的心事,大食帝國四分五裂之後,波斯人和突厥人一直在爭奪帝國的主導權,現在除了控製著巴格達的白益王朝尚且有些生氣,四處都是更為野蠻善戰的突厥人如日方升,假如塞爾柱人,黑汗王朝與伽色尼王朝瓜分了薩曼王朝的領土,巴格達和白益王朝就處在塞爾柱人,伽色尼王朝,黑汗王朝這些突厥人穆斯林國度的包圍之中,西方則是大食國的宿敵拜占庭帝國在虎視眈眈。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句話,並非隻在中國流行。

“使者,你們的君主,不但是一頭雄獅,更是一隻狐狸啊。”阿杜德·道萊歎道,“且讓我再考慮幾日吧。”揮手讓張仲曜等人退下去,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席間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