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德的使者說,若是化敵為友,可以贈送給吾等戰馬五千匹,此外每年還送夏國劍兩千柄,鎧甲五百副,這些物資都在夏國境內的沙漠中交付,吾等可以向朝廷稟報是繳獲所得,如果需要首級的話,夏國軍隊擊殺的馬賊首級每年都有數千,也可以送給吾等向朝廷邀功。”虎捷軍校尉程常安稟報道。在趙普和王侁相繼向曹翰暗示不希望他在西北大動幹戈之後,陳德的使者也找上門來。

“故作大方,他們要是不給,吾等不會上門去取麽?”校尉朱伯朝罵道,校尉王直隨聲附和,“對,打下了夏州、靈州,要什麽有什麽!”他二人在太原與安西軍結下了仇怨,早欲報仇。

程常安看了二人一眼,接道:“那使者說,若是曹將軍執意開戰,他們隻好憑城堅守,夏州、靈州與內地之間都是大片的沙漠瀚海,隻以遊騎斷吾大軍糧道。若是曹將軍有必勝之把握,則恭候大駕。”他話音一落,曹翰周圍眾心腹校尉皆罵成一片,不過罵歸罵,卻沒有一人當真說得出什麽應付之法。

夏州和靈州皆是天下有數的堅城,夏軍一心一意堅守不出,宋軍要將它攻克卻是要耗費時日,糧道不穩,大軍崩潰隻在頃刻之間。陳德的幾隻騎軍乃是橫掃黨項吐蕃回鶻諸部的精銳,若隻在沙漠瀚海之間尋找宋軍糧隊作戰,當真如群狼偷襲羊群一般簡單,唯一辦法就是加派大量軍隊保護糧隊。

“皇城司在周圍的耳目沒有看到你和夏國的使者接觸吧?”曹翰隨口問道。“將軍放心,與那夏國使者見麵時,吾在街巷路口也放了眼線。”程常安躬身秉道。“做的好,這些日子要機警些,等到西北地頭,由著你等鬧去。”曹翰點頭道,周圍幾個軍漢出身的家將都會意地嘿嘿笑了起來。此番曹翰出鎮西北環慶涇延,他們這些個曹將軍麾下親隨,自然也水漲船高。當年李漢超出鎮關南,縱容麾下軍漢在鄉間搶男霸女,官家也不深究。

“既然陳德願意送,吾等笑納便了,”曹翰麵沉似水,手指輕輕敲打著桌案,“一邊役使民夫在環慶延涇一帶多修築堡寨,一邊接收夏國的戰馬鎧甲練兵,待幾年後,邊備充實,再步步為營,將寨堡往定難軍推進。”陳德在稱夏王之前,是一員虎將,可稱了王以後,膽子卻似變小了,不斷地派使者來接洽與曹翰所部息兵罷戰之事,令曹翰心生蔑視之意,看來此人不過如此,隻想苟且偷安西北,做個土皇帝罷了。哼哼,若不是為了朝中大事須得保存實力,但憑你多次開罪曹氏,吾一到西北便不與你幹休。

次日,在陳德府邸的書房內,承影營校尉石元光向陳德稟報和使者和曹翰接洽之事。

“曹翰心中如何打算,且不去管它。”陳德滿意地笑道,“所謂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他收下五千匹戰馬,一同演幾年戲而已。對吾而言,到比向朝廷朝貢劃算。對了,他答應開放邊境貿易了嗎?”石元光隱隱約約猜測到陳德是有意誘使曹翰不斷向朝廷上報打敗夏軍的虛假軍情,使朝廷輕視夏國,答道:“他們說若是我們答應送給他二十萬貫犒軍錢,那就約束部屬不騷擾過往商旅。”陳德聞言不禁啞然失笑,道:“曹翰還真是不一般的貪財啊,這個可以答應,但戰馬和錢財不能一次給足,就說吾軍錢糧也吃緊,要按年給,一次一千匹戰馬加五萬貫錢財,若是商旅受到襲擾,這犒軍錢就要扣減了。隻要駐屯的禁軍不管,陝西諸路的官員也不會和錢過不去的,特別是環州和慶州。”

石元光聞言也是一笑,安西軍攻下定難五州後,立刻對捕獲的所有黨項貴族連同其家丁進行了規模空前的大審判,前後數月時間,拓跋氏和依附拓跋氏的黨羽,手上沾有白羽軍、環慶廂軍民夫、普通番漢奴隸血債的人都處死,然後將審判的文書和罪犯伏法的情況偷偷送交到那些環州、慶州一帶死難的廂軍民夫家裏,又把同仇軍的家眷暗暗接到靈州居住,再加上趙炅允許逃出來的李克遠、李克憲及其部眾就食環慶,還封他二人官職,這樣一來,整個環慶一帶的民心幾乎完全倒向陳德。官員也對民間和夏國的貿易視若不見,甚至不少人都持有浮海行的股份。

“末將估計,曹翰隻是與我們虛以逶迤,他其實是在積蓄實力,最後想和我們開戰的。”石元光見陳德過於輕鬆,忍不住出言提醒道。陳德讚許地點點頭,沉聲道:“你說的很對,承影營和軍情司都要密切監視環慶延涇州宋軍的動向,糖棗兒已經給了,若是他們膽敢越界挑釁,吾就再給他們點教訓。”二人都笑了起來。

陳德回到內室,見黃雯正在專心致誌地作畫,卻不是往日間《敦煌禮佛圖》長卷,而是像是連環故事畫一般佛家畫藏,越看卻覺得越是熟悉,這畫藏名字叫做夢預國破報恩經,說的乃是一位青年將軍受到國王的知遇之恩,又與傳旨的宮女定情,後來國家被敵國所滅,逃出來的將軍做了一個夢,夢見國王夫婦都俘虜,王後將被敵國皇帝所辱,於是將軍托一位好友俠士將王後和宮女皆救下,與宮女結為夫妻,但始終對王後以禮相待,後來,將軍又派部屬將國王救出,促成他一家團聚,報答了他的知遇之恩。

正待讚歎,黃雯忽然蹙額捂住胸口,“怎麽了?”陳德握住她的手,隻覺有些冰涼,黃雯臉上浮現出紅暈,低聲道:“昨日看過郎中,大概家裏又要添一個孩子了。”“真的?”陳德喜道,“太好了。”黃雯見他高興得有些手足無措,倒有些羞意。轉開話題,手指著那副連環故事,輕聲道:“妾身想,陛下這些時日在沙州書院和左丘先生講道,與繼從大師談禪,心境也該平和了,他又是崇信佛法的,這副報恩變請繼從大師給他觀摩,陛下最相信因果報應的,又心思剔透,參透出事情的前因後果,這樁誤會便冰釋了。”“希望如此。”陳德點點頭,不然還真的難以麵對李煜啊,話說梁左丘還要請他做編纂音律和詩詞分卷的學士呢。

二人正說話間,外間稟報教戎軍校尉李朗來向主公辭行,陳德當即讓他進來,黃雯則避入了內室。李朗進屋後向陳德躬身行以軍禮,口稱陛下,陳德道:“不必多禮,無旁人之時,還是叫師傅受用些。”他見李朗仍然有些拘謹,便笑道:“梁左丘號稱桃李滿河西,吾就隻得汝一個弟子,若不叫師父,這可有點冤了。”他這幾年一直都是戎馬倥傯,隻有將李朗的文武學業都托付給別的明師,真正教導他的時日無多,也沒有教什麽正經的本事,為此陳德心底下倒也有些愧疚。

“吾將隨張將軍出使大食,這一去萬裏,特來拜別師傅。”“好,讓大食人看看我們華夏男兒的文才武略。”麵對陳德,李朗的心情非常複雜。他自小在王府長大,卻是皇子,包括養父養母在內的所有人對他都很客氣,與最為親厚的生父,見麵的機會卻是無多。再後來國破家亡,陳德待他全然不似往常的文武師傅,一直與他平等相待,和他可以毫無芥蒂地聊天,可以肆無忌憚地講成年人的笑話,也不阻止他去投軍,隻告訴他男兒漢要有所擔當,反而叫他產生慕孺之感。

後來投軍曆練,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無數的血性男兒甘願冒箭矢朝白刃,斷頭灑血在所不辭,這些人對陳德都忠心耿耿,相信他是真正的真龍天子,一定能讓所有人的犧牲有價值,讓有本事的軍士得到大好前程,會給河西隴右,甚至天下萬民帶來一個太平盛世。李朗甚至無法將軍士們心目當中恍若神一樣英明果決的主公,和自己那個平易近人甚至頗為有趣的師傅想象成一個人,再加上周後的事情,有時候,李朗會捫心自問:“師傅,就是所謂天下梟雄麽?還是真正的英雄?”

每次見過陳德,從夏王府騎馬出來,李朗都處於一種迷茫的狀態,就這麽信馬由韁地來到了沙州書院外麵,他是梁左丘的入室弟子,也不通傳,徑直走到梁左丘的書房外麵方才恭恭敬敬地秉道:“老師,學生李朗將隨張仲曜大人出使大食,特來向拜別老師。”“進來吧!”梁左丘仿佛心不在焉地答道。

李朗掀簾入室,梁左丘麵對著門口,一個身著白袍頭戴方巾的儒士背對著自己,聞聲亦轉過頭來,兩人目光對視,同時皆是一驚,如同被雷電擊中了一般,愣在了當地。李朗睜大了眼睛,感覺如在夢中。

“李兄,這是吾的弟子,說來還是你的同宗,名叫李朗,現在教戎軍中擔任校尉,文武全才,乃是沙州左近年輕一輩中的翹楚啊。”梁左丘雖然覺出了異樣,還是為他二人介紹道,“李朗,這是江南名士李鍾隱先生,李先生才高八鬥,滿腹錦繡文章,為師亦是自歎不如的,今後你要多多向他求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