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樓內交戰正酣,陳德與宋室君臣手心裏都捏住一把汗,遠遠望去,城頭上遼兵越來越多,作為內應的奚兵在契丹軍淩厲的攻勢下幾乎已經潰散,隻剩下三百多宋軍還死死保護著架設雲梯的一段城牆,不斷有戰死的宋遼士卒的屍體從城頭掉落下來。從發起攻勢開始已經好半天,城門還未打開,四萬多鐵騎、虎捷軍精銳擁擠在南城樓前,不得進入。
耶律學古指揮北院親軍解除了宋軍和內應奚兵對城樓的威脅,騰出手來的曉武營漢軍立刻占據了城樓附近城牆內側的有利位置,彎弓搭箭射擊城門內側的奚兵。韓德讓見城頭戰況已在耶律學古控製中,城門內不少奚兵被城頭箭矢貫頂射死,心下稍定,當即命北衙兵繼續強攻,關上城門。此刻在城門兩側的情形是北衙漢兵拚命往前要關上城門,而城外的宋軍虎捷軍在撞城車上來之前,則是將刀槍往裏遞,拚命想要擠進城內,撞城車上來以後,更合力一下一下地撞擊著城門,將原先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撞得越來越大。
可憐夾在中間的迪裏都奚兵成了兩柄鐵錘中間的鐵氈,開始時還一致抵抗著北衙兵的進攻,到得後來隻有拚命維持自己這群人越來越狹小的空間。不管是宋軍推開城門往內衝殺,還是北衙兵不斷地前壓要關上城門,皆是踏著迪裏都奚兵血肉模糊地屍體前進。城樓下麵,哀號慘叫,兵刃相擊聲,鐵甲鏗鏘聲,奮力喊殺聲,響做一片,血肉橫飛,再加上城頭箭落如雨,城門內側數十尺內的範圍簡直如同人間地獄一般,即便是韓德讓這等見慣殺伐地人也暗暗心驚。忽然宋軍一聲歡呼,城門又被撞開了更寬的縫隙,好幾名控鶴軍一下子衝進了城內,眼看局勢不妙,城樓上漢兵突然朝外澆下一大鍋滾開的沸油,又接二連三地拋下檑木滾石。城門外側擠作一團的控鶴軍士卒被燙得皮開肉綻,四處躲避,宋軍原本一致朝前擁擠的勢頭也變得混亂不堪。城門內側的北衙兵趁機湧上前去,刀矛齊下,將衝進來的一眾宋軍刺死當場,然後一群士卒堵住宋軍去路,更多的則合力推動絞盤,關上城門。直至此時,數百在城門內為內應的奚兵,已然全數化為肉泥。
“禁軍怎麽還不攻打上去,平日裏操演不都手腳挺快捷的,臨陣就成了一夥熊包!”看著沿著攻城雲梯小心翼翼地攀爬的士兵,就這一會兒工夫,宋軍沒上去多少,城牆上出現的遼兵旗幟卻越來越多,趙炅臉色鐵青,突然破口大罵。平素管著禁軍操演的崔翰不敢答話。
眾將都陰沉著臉。隻要上過戰場的自然知道,臨陣和操演完全是兩碼事,像操演時候那樣悶著腦袋爬雲梯的,恐怕還不到一半就給檑木滾石砸了下來,此刻遼兵已經雲集在南城樓兩側的城牆上,城樓上釋放滾石、檑木、狼牙拍、滾油、金汁,兩側旁邊不斷射出的利箭。拚命攀爬雲梯的控鶴軍士卒即便小心翼翼躲避著,還是不不斷掉落下來。
眼看唾手可得的幽州城正在被遼軍一點點搶回手裏,趙炅額頭上青筋,瞪了半天,揮手叫過宦官,下旨道:“去告訴曹翰,倘若幽州城不能攻克,朕唯他是問。”宦官應了一聲,小跑著去向又鑽入攻城車中靠前指揮的曹翰傳旨去了。
迪裏都指揮使李紮勒燦正指揮著僅存的數十個迪裏都奚兵和宋軍一起死力抵抗著兩側不斷攻打過來的遼軍,但是,城頭上遼兵越來越多,反而是攀上城頭的宋軍遠遠補不上耗損,他見不遠處大隊救援的漢兵打出羽林營的旗幟,便知大勢已去,回頭對指揮著登城宋軍戰鬥的校尉道:“大人,遼兵勢大,此番搶城看來不成了,吾等不如先退下去,再作打算。”
虎捷軍校尉王直正砍翻了一個遼兵,聽聞身後有人想退,還未思索,罵人的話邊衝口而出:“退你奶奶,想退的先問過爺爺這口橫刀!”剛想回頭看看究竟是哪個孬種,又有一個契丹兵舉著長矛刺他肋下,王直橫讓半步,伸臂夾住矛杆,順手抹了那契丹兵的脖子,周圍的契丹兵見他勇悍異常,一時不敢靠近,王直哈哈大笑,踏前兩步,尋了個膀大腰圓的遼軍又廝殺起來。
李紮勒燦見王直隻顧拚殺,心中暗道,吾好心勸你審時度勢,卻不料碰到個混人。他知道羽林營乃是韓德讓手中僅次於北衙兵的的精銳,人數又多,既然已經增援過來,但憑城頭這幾百宋軍是決計守不住雲梯了,他既能棄遼降宋,家小早已暗暗送到南麵,此刻更沒有死戰到底地決心,隻顧縮在被契丹兵殺得節節後退的虎捷軍軍士身後。
砰得一聲,幽州城門終於在北衙兵合力之下重新關攏,韓德讓鬆了口氣,繼續讓北衙兵從城內搬運土石,將城門洞堆滿,徹底封死,又命各門守軍照此辦理。隨即點起北衙兵,沿著甬道向城頭殺去。北衙兵衝上城頭時,南城樓兩側的城牆幾無立腳之處,密密麻麻全是各處趕來增援的遼兵,僅存地百餘名宋軍圍了一個圈子,緊緊護住三架雲梯,尚且還有虎捷軍士卒不停地往上攀爬。李紮勒燦見勢不妙,高聲叫道:“大人,吾乃投效南朝的迪裏都指揮使,吾要麵見王大人,吾要麵見聖上,這是事先說好的!”他用漢語喊了一遍,王直恍若不聞,李紮勒燦不得已,又聲嘶力竭地高喊了數聲,王直才退了回來,冷眼掃視下,李紮勒燦隻覺得渾身不自在,卻聽王直沉聲道:“送這個胡兒下去。”,李紮勒燦頓時高興得兩聲道謝,王直也不看他,轉身又投入戰團。
趙炅遠遠看見居然有軍將沿著雲梯退向城下,勃然大怒,暴喝道:“還未鳴金,那擅自逃走的是誰人,臨陣脫逃誤朕大事,定要滿門抄斬!”說完呯的一聲將手中茶杯摔到地上,茶水四處飛濺。潘美心中也甚奇怪,攻城士卒都是選鋒死士,斷無臨陣脫逃地可能,便叮囑手下屬吏去問個清楚,曹翰就在城樓下麵督戰,這擅自退下城頭的軍將,必定會被綁到曹翰那裏問罪。不多時,屬吏回報,潘美方秉道:“陛下,那退下城頭的軍將不是禁軍將士,乃是契丹迪裏都指揮使李紮勒燦,仰慕天朝禮儀教化,臨陣脫離敵營,願為我朝子民。”他心知這李紮勒燦便是事先與王侁約好的內應,此刻城門不得,也就不提這茬。
此時城頭宋軍也漸漸死傷殆盡,虎捷軍校尉王直與兩名軍卒最後戰死,屍體被砍成幾塊拋下城來,城頭上契丹兵哈哈大笑,將宋軍攻城的雲梯一一推到在地,又把檑木滾石不住地朝下施放。原本聚集在南門之外的宋軍不得不向後退出數百步,城下空餘一地屍首狼籍。
眼看奪城大事不成,久曆軍戎,曉得厲害的王侁手腳冰涼,趙炅卻沉著臉一直不開口。前麵督戰的曹翰見禦營既不鳴金,也不擊鼓,隻得組織軍士再行強行攻城,一波波的虎捷軍將士扛著雲梯上去,又被城頭箭羽滾石打下來,城下的屍體越壘越高。“夠了!今日到此為止。”趙炅終於下令道,從旁邊侍立的潘美、石守信、陳德,前麵督戰的曹翰,連同指揮攻城的校尉、都頭,忐忑不安主地扛著雲梯準備死攻城頭的士卒,全都暗自鬆了一口氣。此時幽州城下的禁軍,大半倒是參加過壽春、太原諸回攻打堅城的悍卒,訓練有素,此刻一聽退兵,便前隊便後隊,弓弩朝城頭掩射,鐵騎軍上前防止城中遼兵趁勢衝出來,有條不紊,不多的功夫,數萬大軍從城下退得幹幹淨淨。遼人在千鈞一發之際挽回了敗局,自然歡喜高呼,聲音傳入趙炅駐蹕的華嚴寺中,令官家的臉色更顯陰沉可怖。
見潘美、曹翰不暇解甲,便匆匆進來請罪,趙炅猶自氣憤難平,今日乃大好的破城機會,生生給這些個作戰不利的將領給耽誤了,他甚至懷疑,是否曹翰懷有二心,還和那些大兄遺下的諸將打算擁立德昭,不欲自己憑借著經略幽燕的武功一舉確立正統地位,不過這些想法,即便是身為天子,卻也不能找人商量,隻能冷冷看著兩個汗流浹背地將領跪伏在地上,許久,趙炅才平複了胸中的怒火,沉聲道:“這幽州城牆高大,守軍悍勇,遼人的援兵又雲集外圍,不知兩位愛卿有無盡快攻破城池的法子?”潘美和曹翰互相看了一眼,不敢做聲,連太原都攻打了四次才告破城,幽州堅固不下太原,兵將勇悍亦不下太原,今日有內應相助都不能攻下此城,乃是天意,誰又能拍胸脯說有甚麽法子能打下幽州!
作者:今天看帖見有人說五代悍卒是地痞流氓,覺得這個比較未免有點對不住這些曾經為家園父老而死戰的軍人,軍紀雖然差點,也不太聽朝廷的話,但是靠地痞流氓能把耶律阿保機趕出中原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