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陳德剛剛洗漱完畢,還未來得及晨練,張仲曜便來求見,看他眼珠上隱現血絲,顯然昨夜裏和眾金陵商賈熬了一宿,陳德不免有些歉疚,照呼他坐下,責怪道:”日後還要擔當大任,怎可如此不愛惜身體。“命仆人把熱茶撤下,將熬好的肉粥端上來。
張仲曜拱手道:“多謝主公掛懷,這是屬下昨夜裏與勾落安、韓商等金陵商賈商量的商幫條程,幸不辱命。”說完將懷裏裝著的一疊寫滿字跡的白紙遞上。陳德接過來一字一句仔細觀看,大致要點與自己與張仲曜所交代的現代公司治理結構並無不同,隻是又添加了不少此時的商業慣例。
為了避免樹大招風,商幫起了個浮海行的名字,對外宣稱是做買船出海的生意,為掩人耳目,韓商預備將自己手中的幾條船都折成股本投入到江南商會中來,來往於暹羅河占城之間販運稻米和寶石。這些商賈原本是預備了大量現錢要還給陳德的,眼下既然有了更好的機會,幾乎都投入了進來,一共報了五十萬貫的話事股,五十多萬貫的分錢股,還有三十多萬貫的債息股,江南商會又將它稱為浮海券、海市券和債息券,眾商賈也表示回去後會詢問親友,看是否還有人願意投錢到這個看樣子會很賺錢的生意裏麵。總的來說,安西軍持有的股份在浮海行中占了大頭,分潤的利益也是大頭,對這一點,陳德還是很滿意的。
陳德仔細讀完這商幫的章程,又聽張仲曜稟報了商會的打算,心中苦笑,若是按照後世證券法的規則,這付海行可算是做了虛假陳述,好在並非公開募股的公司,自己初衷也不是要卷走他人的股本,放眼天下,也無人敢把自己抓去坐牢。可以預計的是,在安西軍控製了東西方商路的情況下,每年分潤上不封頂的浮海券所獲的利潤回報將是驚人的,到時候浮海券的價格也將水漲船高。隻要連續兩三年獲得極高的分潤,這些商人不是傻子,定要追加入股。
按照這時代各行各業極低的資本回報率來看,那時候一股的價錢可就不是一貫了,而是很有可能達到幾十貫的高價,屆時不但能夠募集到更多的本錢,安西軍原本持有的四百多萬貫股的價值也能水漲船高為上億貫。不管是脫手套現還是坐食厚利,安西軍府的財政都有可靠的保障,保證未來開發西域,甚至向更西方拓展墾殖所需的財政支持,透過浮海行這麽一個機構,中原數百年積澱在民間的財力,就可以轉化為向外擴張的願望和實力。而陳德苦心經營的安西軍強橫的戰爭實力,也能變現成為豐厚的收入,為軍士提供良好的待遇。
“做得很好。”陳德對張仲曜笑道,“不知道中原商賈們世代累計的財富,是否由此能夠一舉撬動起來,這溝通東西的工商之利,越多人近來分潤,也越多保障。”暗暗思忖道,假如朝廷官僚集團的積蓄也被卷入到浮海三券的持有中來,朝廷要用兵河西,恐怕反對者眾吧。削藩是趙家的利益,做臣子的,圖的不過是宦囊豐厚而已。
張仲曜世居敦煌,乃是東西商賈的薈萃之地,對經商之道也頗有見識,拿著這浮海行章程也滿是歎服:“如此一來,商者樂其商,戰者樂其戰,吾安西軍進取西域當無往而不利。”他頓了一頓,斂注笑容,又躬身秉道:“這幫江南商賈中,有個叫做慶池的求見,說有為國理財的妙法要獻與主公。”陳德笑道:“莫笑國中無人,棟梁賢德棄諸於野,下午你便借口夫人還要采買錦緞,帶他到府中來見吧。”
午後,陳德便在館驛的書房召見慶池。陳德對此人沒有什麽印象,張仲曜事先介紹,他乃不第書生,轉而經商,未料倒有幾分天分,沒有幾年,便將幾處貨棧客棧經營得極為紅火,還包下了新到江南駐屯的禁軍不少生意來做,算是金陵商人中的後起之秀。
陳德一見慶池,隻覺此人麵目平常,衣衫樸素,厚厚的嘴唇,眼神卻甚是飄忽,像賬房先生更多一些。慶池見到陳德卻有些拘謹,平複了一些激動的情緒,恭敬地行過禮道:“屬下慶池參見大人,慶池原本以為自己對經商之道頗有天分,昨日聽聞欲大人籌建商幫,鯨吞東西商道居利的打算之後,方知自己從前妄自尊大,坐井觀天,簡直是米粒之珠焉能與皓月爭輝。甘願追附驥尾,為大人效犬馬之勞。”
陳德擺手讓他不要多禮,靄聲道:“聽仲曜說你有生財之道要獻於吾,可否說來一聽?”
一涉及到錢財方麵,這原本平凡的慶池仿佛被點亮了的一盞燈似地,整個人臉上都透出一層興奮勁兒來,他點點頭,拱手道:“屬下尋思,大人胸懷大誌,這財政的支持必然是越大越好,慶池不才,有一個小小的理財法子,可以為大人解憂。”
陳德見他一說到理財便來了興趣,笑道:“有何妙法?”
慶池昂首道:“不知大人可明白競買之法?”
陳德笑答:“知道。”他心知這些有點本事的人大都有些矯情的癖好,便耐著性子配合著慶池賣弄學問。
慶池道:“如此便好解說了。在下的理財之法是,日後大人若是取了西域諸城,可將城中大小土地商鋪房屋劃分為若幹區域,卻不賣與旁人,隻叫那城中的商販百姓出價競買,且不限外地客商參與,或者由幹脆由我浮海行參與競價,將那地皮屋舍的價格哄抬起來。數十年後,西域各城又積攢了些商路貿易的財富,軍府可借口房舍老舊,將之城市區域分片拆除,按照定數補償一些錢財給那居民,最後發賣的新建房舍時候,卻仍然讓商人和百姓競買,抬高價款,如此,無需其它手段,則西域諸城民財盡歸大人矣。”
陳德心頭悚然,他臉上不動聲色,故作疑惑道:“若是其它人見到土地商鋪競買得價高,紛紛減價求售,拉低了價格,甚或故意拉高價格出售,與吾爭利,如何應對?”
慶池既然敢來向他獻策,自有後手,笑道:“這個不難,隻需禁止百姓私自買賣土地房舍便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還有,若是百姓擅自建房起屋的,須得嚴懲不貸,免得分了巨利。”他來麵見陳德便是為了求官的,說道嚴懲不貸四個字的時候,麵上也帶了一些官威氣勢。
慶池越說越是得意,笑道:“管子曰,利出一孔者,其國無敵;出二孔者,其兵半屈;出三孔者,不可以舉兵;出四孔者,其國必亡。先王知其然,故塞民之羨,隘其利途,故予之在君,奪之在君,貧之在君,富之在君。故民之戴上如日月,親君若父母。”
慶池一邊掉著書袋,一邊斜眼去看陳德,他她微笑點頭,臉上並無煩悶之意,心中激動,此番說動張仲曜求見,不僅僅是獻上一個理財之法而已,還要在陳德麵前盡量展現自己深通治國安天下之道。
料到陳德以兵事起家,左右不乏精兵猛將,文臣卻必然是急需的,自己隻要抓住這個和陳德接觸的機會,給他留下一個幹練的印象,說不定就能魚躍龍門,比考中進士都更為有效。這種心態,與後世白領苦心鑽研要在乘電梯的三十秒內組織語言打動董事長仿佛相似。
“隻要大人和軍府控製住了這數十年一次房舍競買的巨利,管他西域商賈有千方百計的賺錢手段,到頭來還是要乖乖雙手奉上,這便是‘利出一孔’的奧義所在,這土地和房舍的競買製度便如漏鬥一般,源源不斷地將西域商民的財富輸送到大人的府庫裏去。屆時大人手握雄兵,府庫充實,席卷天下如反掌耳。”慶池不但言語翔實,而且越說越大聲,漸漸地流露出一股傲氣,連旁邊的張仲曜也暗暗心驚,心道當真如大人所言,高才賢德散於荒野,這慶池初見時不過一商賈耳,誰承想他竟然有此才具。
陳德耐心聽他說完,微笑著緩緩說道:“慶池此策甚妙,吾還有個理財的法子可以與之相輔相成,在那商民競買地皮房舍時,恐怕財力不甚充足,便由浮海行出麵貸之以巨款,商人重利輕離別,便要他拿些質物出來,數年內及早歸還,百姓安土重遷,可以在數十年內按月徐徐歸還,如此一來,浮海行坐收巨利,更妙的是,這筆貸出去的錢財,轉了一圈,又是回到府庫中來的。”
慶池原本以為自己這生財法已是匪夷所思的計算,誰知陳德添上數筆,簡直有畫龍點睛之效,忘形地擊掌讚道:“妙計啊,簡直是無本的買賣,這百姓背負了重債,月月要還錢給浮海行,便隻能節衣縮食,這樣積累下來的財富就更多了。大人高見深遠,慶池望塵莫及啊!”
注1:熙寧三年,同管勾秦鳳路經略機宜文字王韶言:“沿邊州郡惟秦鳳一路與西蕃諸國連接,蕃中貨物四流,而歸於我者,歲不知幾百千萬,而商之利盡歸民間。欲於本路置市易司,借官錢為本,稍籠商賈之利,即一歲之入亦不下一、二千萬貫”。
注2:宋朝政府為了杜絕公房出售出現貪汙,專門設計了一種招標製度——讓所有購房者到一個地方書麵投標,過一段時間再開標,看誰出的價最高,就把房子賣給誰。(請注意,這是暗標)宋朝官府公開招標的時候,會在衙門口貼一告示,上寫房屋坐落、房屋間數、投標地點、投標期限等等內容。投標期限有長有短,長的兩個月,短的一個月。為了防止個別購房者不守信用,宋朝政府要求競標人拿自己的房子做抵押,如果自己沒有房子,就得找人作保,有抵押有擔保,然後才可以參加競標。這樣一來,購房者必須理性出價,不然就會吃虧。
作者:從上麵一段史實,可見其時貿易額之巨大,僅僅靠著秦風一路,連不善經商的王韶都敢向朝廷誇口一年能賺取一兩千萬貫,浮海行每年的利潤將遠不止此數,而且合理的貿易還會改變參與各方的經濟結構,導致貿易量逐年放大,以當時中原資本積累的速度來看,浮海行這個龐大的攤子對資本的吸納能力幾乎是無窮的。
本章的內容有點惡趣味,純屬向壁虛構,大家看過笑笑便罷,不必深究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