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如何使得!”聽聞陳德提議將回鶻王女賜婚,張仲曜當即跪下稟道,“此女乃是回鶻可汗敬獻主公,非末將所能有之。”

時人禮製觀念甚深,衣飾旗幟,皇室用了明黃,臣子最多隻能朱紫,民居的高度和麵積都不可超過皇宮和官衙,乃至將領得了一匹高大的馬,也要獻給皇帝。逾製之事可大可小。陳德現在還不怎麽在意,張仲曜卻不能不顧忌此節。

和親之事,自古以來皆是以王室貴胄結親。這甘州回鶻可汗雖然是蠻夷,但後唐同光二年即受冊封為“英義可汗”,後晉大福四年又冊封“奉化可汗”,甘州回鶻統治河西百年之久,實實在在的一方之主。張仲曜歸附嵐州不久便受命組建承影營,奔波於四方,和陳德相處時日不多,不知他此議到底有何目的,難道是試探張氏的心意,想到深處,張仲曜不免有些悚然,是以連忙辭謝。

陳德見他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不禁啞然,擺擺手道:“張校尉執意不允,那也罷了,不過這和親之事,到底如何應對才好?”

見張仲曜退到一旁不再說話,李斯便道:“大人,這甘州回鶻甚是狡詐,提議和親在前,投降在後,試問若是兩家有了翁婿之誼,又怎會當真拿他做降俘對待。河西子民見我軍與回鶻可汗合作一家,不免寒心。末將認為,張校尉所慮者甚是。”他給了張仲曜台階,見陳德點頭讚許,又道:“不過,回鶻既有此議,想必已無戰心。大人可順水推舟,隻將納王女之事,調在回鶻諸部皆為降俘以後,其時彼等皆為我軍囚奴,在我嵐州軍及河西漢民來說,主公不過是納了一個女奴為侍妾而已。那回鶻可汗降俘,自然不會有國…,那個尊崇待遇。”李斯本來想說國丈,醒起此時尚未建製,忙改口,將“丈”字咬住未說。左右校尉皆心知肚明,臉現微笑,以嵐州軍力之強,得了歸義軍和回鶻勢力,如虎添翼,那個事情那也是遲早之事。

李斯轉身對張仲曜道:“如此一來張校尉想必也不持異議,即便是張氏族中,納胡姬為侍妾的,也在所不少吧?”

張仲曜不覺有些臉熱,沉聲道:“李校尉好算計,自然行得。”他力主陳德不可納了那回鶻公主,乃是出於宗族血統的考慮,既然回鶻王女隻得侍妾的身份,自然大可不必一力反對。“不過如此安排,卻是大大折辱了甘州回鶻,不知他們是否答應?”

李斯沉聲道:“回鶻既然獻女求和,已失卻戰心,勉強再戰,又能如何?彼等若是識時務便罷,若是不識時務,隻等我軍攻城器械齊備,肅州旦夕可下。主公不過是愛惜軍士性命,才與之虛以逶迤罷了。”他這話說得陳德老臉微紅,心道果然是個人才,不枉我將他一手簡拔出來。

大事議定,帳中眾校尉臉色心緒都鬆動起來,大勝之下,不免都有些喜形於色,意氣昂揚,於伏仁軌更放言道:“我嵐州軍訓練精強,兵甲犀利,膽壯心齊,有奮擊百萬之勇。某隻要提兵十萬,皆如這般精銳敢戰之士,為主公取了天下又有何難?”眾校尉聽他誇口,莫不哄然大笑。更有人湊趣道:“大人若是喜歡這口味,將來吾等北平上京,東取汴梁,將耶律和趙家公主都獻給主公做侍妾。”眾校尉皆是絕倒。陳德見這夥粗魯漢子越發沒了尊卑上下,不免笑罵道:“你等若有那般本事,我倒是卻之不恭了。”臉色一沉,又道:“且先說正事,歸義軍曹氏那邊,可有消息?”

自從回鶻軍龜縮退守肅州以後,辛古便率驃騎、射雁、拔山營與沙州玉門關守軍前來與嵐州西征軍會合,他出力助守玉門關,是故玉門關以西的軍情都先經過他這裏,聽陳德問話,便秉道:“甘州回鶻被大人擊敗的消息已經傳遍沙州全境,漢人軍民無不歡欣鼓舞,與回鶻結好的曹氏則惶惶不可終日,近日來,已經有多批曹氏使者前往高昌、涼州吐蕃求援,另有使者突破了我軍偵騎封鎖,往東而去。”

“曹氏乃是大宋藩屬,定是向汴梁哭訴去了。”張仲曜冷冷接道,他對汴梁官家心灰意冷之後,幫助陳德組建承影營,來往於各地節鎮之間,眼見中原朝廷棄用元勳宿將,薄待邊鎮健兒,漢人軍力日益衰弱,對汴梁官家的惡感也越來越深,全心全力想要輔佐陳德取而代之,“不過中原朝廷禁軍蝟集於汴梁,要發大軍討伐我等,必然耗費時日,而且官家一心想要北取燕雲,恐怕沒有閑心來管這曹氏的死活。高昌國主李聖天雖然是曹氏的姻親,但高昌國距離遙遠,本身還在和更西方的黑衣大食相互攻戰,難有餘力援應沙州。所慮者,唯有吐蕃,自從被驅逐出河西後,一直想要卷土重來,此次得了曹氏請援的機會,難免不火中取栗。涼州吐蕃亦不下數十萬人,自唐代以來便與中原攻占,生性殘忍,彪悍難製。乃是我軍的大敵。”

“汴梁官家雖然以契丹為勁敵,但西北四戰之地,備邊之軍不少,通遠軍使兼領靈州巡檢董遵誨在環州有一萬精兵,如果黨項李氏定難軍願意發兵,若是再征發廂軍,對我們也是不小的壓力。”李斯見張仲曜過於輕視中原,嵐州軍草創的情報係統由他掌管,便將西北宋軍的大致情況介紹了一下。

“豈止是壓力,簡直是泰山壓頂了。”陳德笑道,“不過再大的壓力,等到朝廷旨意往返,也是許多時日之後的事情,既然如此,那就得在朝廷反應過來之前,先解決近在咫尺的涼州吐蕃吧,大家說說,眾營可曾疲勞,需要休整多少時日方可出征?”

於伏仁軌當即道:“隻要大人一聲令下,我白羽營軍士立刻上馬出發,絕無拖延。”眾校尉也紛紛表決心,簡直好像嵐州軍各營都是鐵打的機械戰士一般,陳德不禁笑道:“若是軍士們當真如各位所言這般強悍,我倒想現在就征伐涼州,這樣吧,各位先回去,清點軍士傷亡人數,需要補充的軍器輜重糧草,解決涼州吐蕃之前,先把去沙州補充一下。”此時沙州尚且在歸義軍曹氏的控製之下,但是歸義軍內部不和久矣,據張仲曜所言,二州八鎮之中,到有四個對曹氏不滿,與張氏都暗有聯絡。是以沙州對陳德而言,已經是熟透了的桃子,隻要撼動樹幹,就會掉下來。擊敗甘州回鶻,正是對沙州歸義軍各部心存觀望的將領的一個震撼。

接著,陳德又將甘州回鶻使臣翟符招了上來,此人黃發藍眼,卻一口純熟的漢語,所謂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外說中國話,說得就是這種一開口,漢語能把你嚇一個跟頭的番邦人士。他穿著一身回鶻人常用的白色長袍,頭戴尖頂氈帽,足踏皮靴,腰圍革帶,一見陳德便笑道:“大將軍可是想好了嗎?艾麗黛公主乃是我們回鶻部族中最美麗的一朵花兒,和將軍這等英雄人物正相匹配。”

陳德微微一笑,沉聲道:“謝謝好意,不過我的將士們說,先將男人之間的事情解決了,再談女人,你回去告訴景瓊可汗,他要在明天太陽正中之前無條件向我軍投降,我會保護他的女兒。”

翟符臉色一滯,陳德的意思他完全明白,還想爭論兩句,陳德又道:“午時三刻,在肅州城內的回鶻軍兵一律徒手徒步走出城外,在我軍引導和監視下進入專門為俘虜修築的營壘,為了避免投降的回鶻軍兵心懷疑懼,我和我手下高貴的校尉們都將親自受降,隻要每一個回鶻的營頭在我麵前放倒他們的軍旗,就算是我接受了投降,至於以後的審判你也聽說過,各人心中沒鬼的自然不懼。手上沒有罪孽的,我不介意讓他們繼續在河西安居樂業。若是景瓊可汗不答允投降,那午時三刻之後,我軍就開始攻城。你去吧。”說完揮手讓翟符推下去,戰敗者是沒有資格講條件的。

景瓊可汗聽完翟符複述的條件後,拍案道:“欺人太甚。”怒氣衝衝的拔出彎刀,憑空揮舞幾下,將商人出身的翟符嚇出了一聲冷汗。丞相董突卻深知他的脾性,沉聲問道:”依你所見,那嵐州軍攻城器械打造得如何了?”一邊說,一邊朝翟符使了個眼色,翟符會意,他在嵐州軍營一直被蒙著眼帶著轉來轉去,並沒有看到任何攻城器械,卻期期艾艾地說道:“那嵐州軍中已經打造了近千台拋石機,磨盤大的石頭堆積如山,那陳德更聲言,若是我軍不降,他先將肅州城牆轟成平地。”其時中原漢人軍隊多用床弩攻城,拋石機傳自波斯,在回鶻軍隊中反而常見,後來傳入黨項而衍生出了能夠跟著騎兵運動的旋風砲,翟符順口將拋石器列舉出來。